青平微怔，匆忙拉扯衣袖遮住手臂伤痕：“不痛的。”
她莞尔，眼角却隐显红晕，“小鱼儿，事情已经过去。”
无论受过何种苦楚，只要未来光明，都是值得，所以，莫要再担心。
烛芯发出‘噼啪’声响，火焰燃烧愈烈。
裴瑜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触时，引来辉光晕染。光芒浅淡而温柔，如清风拂过细小伤口。
青平小臂轻颤，下意识想收回手。可衣袖已被拢起，白皙胳膊处露出暗红咒文，禁术丝丝缠绕，竟像铁链一般。
裴瑜蹙眉，轻颤道：“他，都知道吗？”
青平扯出笑，摇头回应：“杨沫救过我性命，我帮助他，是应该的。”
倘若没遇上杨沫，她早已困死在玄字门，生死皆由旁人定夺，又哪里会有选择机会。
裴瑜自懂得这种感受，微微敛眉，却没有再接话。
光芒闪烁后消失，锦鲤散去，顺势带走禁术。
青平动动胳膊，觉得浑身轻松许多。她轻晃对方手臂，双眸璀璨如星，撒娇道：“小鱼儿，笑笑罢。”
裴瑜抬眸观于梁柱，细细鼻子，强忍眼中酸涩。半晌，她才佯装愤怒：“有什么好笑，赶紧去休息。”
青平仍抱住胳膊不撒手，嬉皮笑脸说些打趣的话，从南陵池旧闻扯到凡间趣事。
她念叨不止，像是弥补分别时光：“我这次才知道，原来雀翎如此值钱。诶，不如咱们就隐匿身份，在人世当个富豪。届时逍遥自在，想要什么都能买到。”
裴瑜佯装板脸，并未答话。
青平见状，又凑前贴近了些：“或者我们去卖书，反正你会写话本，怎么也饿不着。”说完，又柔下声音，“小鱼儿，你说话嘛。”
裴瑜唇角扬起又落下，眼睑金鳞闪烁，终是笑着将她推开：“诶呀，我才懒得麻烦。到时候还得仰仗你，带我发家致富。”后几字咬重，明显是玩笑语气。
青平却颔首，认真举起手来：“小鱼儿放心，我绝对完成任务。”
裴瑜笑容更甚，推搡间又换话题。翠鸟与锦鲤玩耍，平常得如过往相同。
角落处，宸扬正阖眸休息，仍将话音收入耳中。
他微微蹙眉，轻啧了声：“真吵。”却垂首，将笑意藏于阴影。
烛火摇曳，光线温暖而柔和。
青平仰面躺下，胸口起伏由高转低，许久才道：“小鱼儿，陪我去趟忘川。”
裴瑜坐在她身侧，转眸问：“什么时候。”
青平打哈欠，脑袋轻蹭臂弯：“明日。期限将至，得尽快送他离开。”
人死后，魂魄仅能于世间留存七日，倘若再往后拖延，亦会对往生产生影响。既然仇怨以解，她自然想早些让杨沫轮回。
裴瑜轻嗯了声：“好。”
话落，又是安静。
夜色浓重，且无人开口，困意在安静中滋长。
裴瑜双手垫在后脑，睁眼看着梁柱发呆，半晌仍睡不着。
青平翻身向她，咂咂嘴，含糊开口：“小鱼儿。到时候...我有话要说。”声音很轻，即刻散于风中。
裴瑜垂眸，薄唇紧抿又松开，终究未作回应。
隔日，天色大亮。
夏蝉彻夜叫嚣，临到白昼仍未停歇。
裴瑜拂袖撤走术法，足尖点地，歪头看向杨奇：“你是自己走，还是我们送你？”
后者抬眸，双目死灰：“滚...”
裴瑜摇摇头，继而挥手道：“宸扬！”
话落，杨奇彻身僵住。
宸扬缓步而来，挑眉不语。
裴瑜指弯轻点下唇，莞尔开口：“怎么样，你现在说不说？”
杨奇正欲怒骂，却窥见宸扬脸色，下颚抽搐了阵，终是愤愤别脸：“自己走。”
裴瑜颔首，嘟囔了句：“如此也好，还省得我们麻烦。”
杨奇：“你—！”话说至此，又戛然而止。他呼呼喘着粗气，半晌才压住性子。
不远处，青平已扬手招呼。
裴瑜双手背后，足尖踮起又落下，侧目莞尔道：“我们也走罢。”
宸扬半眯眼，转而问：“去哪？”
裴瑜：“古栈桥，将杨沫送往忘川。”
宸扬微怔，忽地沉下眸色，却抿唇无言，小臂线条紧绷。
古栈桥乃神界遗迹，相传有神将在此平定战乱，但因为其手段狠戾，无意引来天火灾祸，最终导致妖魔横行于世。凡间百姓苦不堪言，千百年过去，古栈桥已然荒草纵生，因拥有无数亡灵，而成为通往忘川的必经之路。
可当年那位神将，却再没有任何消息。
裴瑜垂眸遮掩失落，莞尔道：“我们走罢，莫要耽误时辰。”
宸扬沉声说“你施以术法，我跟着便是。”
裴瑜点头，眸间浸染笑意：“好，我去打声招呼。”挥挥手，又做莞尔，“稍微等下。”
宸扬轻嗯作答，舌尖逗弄话音：“古栈桥。呵，当真许久未去。”
话落，他正欲提步朝前，却无意间瞥见那人眼神。
宸扬驻足，转眸看去，却在视线触及之时，悄然勾唇。
杨奇身形摇晃，双肩低垂，喑哑问：“你...”
修为被抽去，如承受剔骨之苦。他已然无力抬头，喘息声压抑苦楚，“为何没杀我。”
宸扬侧目，继而提步离去，并未将对方言论放入眼中。
杨奇暗自磨牙，面容因愤怒扭曲，半晌，脑中却有声音响起。
“你还不配死于我手。”
他忽地怔住表情，眸间被灰白充斥。
......
晨光晕染，云层夹杂浅薄的橙。
裴瑜刚走入院外，就看见山雀落于青平肩头，小脑袋左右转动，神情好不自在。
她投以眼神，又轻咳开口：“怎么，你也要去忘川？”
山雀蹦蹦跳跳：“对啊，我和青平姐一起。”满眼笑意，言语攒满期待。
裴瑜摊手，感慨道：“你们才相处多久，竟连姐姐都叫上了。”
山雀认真回答：“算上之前，应该不到两天。”眨眨眼，真诚中带些炫耀。
裴瑜忽觉得胸口一滞，再无法接话。
彼此无言，静默且尴尬。
青平安顿好杨沫，才有空来圆场：“我们以术法前行，届时，便在古栈桥见。”
裴瑜掏出纸笔记录，闻言只轻嗯作答。
山雀好奇问：“你在写什么？”
笔尖向后，习惯性地点下墨迹。裴瑜默读了遍，才闷声说：“记录某位小没良心的行为。”
山雀转转脑袋，迟疑片刻才有所意识。她扑扇翅膀，羽粉漫天飞，尖叫道：“说谁呢，你说谁！”
裴瑜被扑个正着，一个劲儿地咳嗽：“诶，你这么激动做干嘛？”
山雀不答，翅膀煽动更快。
恰时，传来脚步声。
宸扬蹙眉，神情不耐，抱手问：“搞什么。”声音很轻，却如惊雷一般。
山雀猛然僵住，忽地飞回青平肩头，将脑袋缩进羽翼。
裴瑜却莞尔，足尖踮起，向后摇手：“别急，马上就来。”
宸扬喉结滑动，并未再做言语，表情缓和许多。
青平在两者间观望了番，终压低眉梢，试探地问：“你们...没事吧？”
“没有啊。”
裴瑜耸肩答，继而笑着安慰，“宸扬挺好的。”
话落，安静一瞬。
青平咳嗽，随意挥手做掩：“那就这样，咱们过会见。”说完，转身离去。
晨光轻洒而下，于地面渡上浅薄层金。
宸扬正抱手等候，微微垂眼，长睫于脸颊留下阴影。他只安静站着，长发顺耳畔滑落，显得侧颜乖巧许多。
这样多好看，为何要老是板着脸。
裴瑜拂袖收起纸笔，双手背后，放轻脚步凑上前，眯眼道：“喂，该出发了。”
话落，她仍凝眸盯着，视线专注而认真。
宸扬侧目望去，眸子微怔，蹙眉问：“看我做什么？”
裴瑜抿唇故作思考，复莞尔道：“因为...我发现个小秘密。”竖起手指，挨个列举着，“你主动帮忙报仇，却并未取杨奇性命。即使商贩隐瞒，也只是消除记忆，就放他离开。”
宸扬喉结滑动，眸间映出少女容颜，不由得恍然出神。
这小妖精太过大胆，或许早该教她如何行事，倘若如此，亦不会被她猜测心思。
宸扬沉眸，冷静思考对策，心却不受控制，跳动得愈加激烈。
裴瑜踮起脚，视线与他平齐，眨眼说：“宸扬，其实你挺善良的，对吧？”
恰时，有风吹来，呼吸变得更近。
宸扬瞳孔微缩，身体莫名后仰。
他未感愤怒，亦无从顾及实力之分，情绪却隐有慌乱，半晌才道：“裴瑜...你眼光有误。”
宸扬固执地保持镇定，却难掩声音喑哑。
时间像停在此刻，光晕渲染温柔。
裴瑜撇唇，足尖落于地面，嘟囔着说：“明明就是，嘴硬不承认。”
她脸颊被晒得发红，鼻尖泛起汗珠，发辫随姿势而动，很是活泼可爱。
宸扬别开视线，昂首道：“你还去不去忘川。”目光径直朝上，却在话落时偷瞄对方。
“去，去。”
裴瑜连声答应，拂袖画出阵法。
恰时，只见金光闪过，地面凭空多出河流，有锦鲤游动其中，鳞片泛起光晕。
裴瑜随手摘片树叶，弯腰放入水面。那绿叶顿然化小舟，摇晃着涟漪。
她提步而入，扬手道：“宸扬，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