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20

宸扬虽是莞尔,声音却浸透寒意,像是腊月吹来的风。

裴瑜微怔,恍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轻嗯了声,提步跟随。

房间内,杨奇已显崩溃,鬓角被汗水浸湿,脸色更是惨白如纸:“谁,到底...是谁。”

他仍絮叨不止,眼睛半眯着,一阵挣扎,终于看清面前武靴。

那靴子通体漆黑,唯用金线绣出凶兽样式,张牙舞爪,眸露杀意。水中映出武靴倒影,顺袍尾向上,便看见一熟悉面容。

杨奇一愣,继而轻笑出声:“陈兄,如此家丑,让你看笑话了。”

他言语温和,仿佛像回到初见时那般,以笑颜遮挡住肮脏。

裴瑜双眉紧蹙,忽觉得胸口被巨石压住,万般挣扎,仍喘不上气来。她攥紧衣襟,颤抖着问:“你之前所言,有几分是真?”

寻找兄长,表达歉意,甚至对于过往的感伤,难道皆为虚假吗...

她不信,偏要询问出究竟。

宸扬眸色愈沉,已然面露不耐,但仍背手而立,并没有出言打断。

杨奇被定住动作,笑容亦是勉强:“姑娘,发些善心,将术法解除了罢。”

他从小以除妖为正道,自认为此事乃裴瑜所做,便笑容更甚,莞尔道,“你放了我,我便都告诉你。”

话落,黑雾渐浓,散发着类似臭鱼的气味。

此处为杨奇的灵识,他有任何情绪变化,都会以如此方式体现。哪怕他面上带笑,只要心中有恨,雾气便不会散去。

宸扬侧目,眉头微皱:“你说不说。”

杨奇抬眸看他,神情似有不解,佯装单纯地问:“陈兄,如此气魄竟也会被妖物控制?”

宸扬不答,眸间愈加深沉。

恰时,却听见猛兽咆哮,声音近在咫尺。

杨奇寻声望去,彻身一震,忽地僵住笑容。

阴影处,有只穷奇踏火而站,后足蹬地,双翅震颤,似即刻要向他扑来。

宸扬昂首,睥睨看他:“怎么,还不愿说?”

杨奇前后观望一番,眉头微皱,忽而垂首低笑。他纵使迟钝,亦能发现其间端倪,再抬眸时,眼中已无笑意:“是假的,是我装出来的。”

他仰头,足尖用力蹬地,挣扎着将视线与宸扬齐平,“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缺件法器。”

哪怕尘封记忆,哪怕责怪旁人,隐藏在思念中的,依旧是对能力无尽的渴望。

杨奇勾唇,笑声格外恐怖。黑雾愈加浓重,凶兽嘶吼更甚,其足下火焰,正不断向前吞噬。

视线被遮住,耳畔充斥咆哮,腥臭口水似要低落脸颊。

恐惧撕扯理智,他眸间浸血,小臂颤抖不已,放肆怒吼:“我恨他有所天赋却不用于正途,恨他以兄长之姿却做违背师门之事。可这些,又与你何干?!”

裴瑜怔在原地,只觉得心底生寒,指尖颤抖着,脚步难挪动半分。

穷奇消散,咆哮渐止,寂静中能听见压抑的喘息。

宸扬背手而站,沉声问:“怎么样,看清楚了?”

裴瑜颔首,轻嗯作答。她松开紧攥的衣袖,垂眸道:“去做罢,我不拦你。”

宸扬勾唇笑,眸间略带欣赏,继而揉动腕部,睥睨看去:“杨奇,可曾记得你所发誓言。”

誓言...

杨奇神色恍然,却再被羞恼充斥,挣扎着要挥下剑来:“你与妖族狼狈为奸,怎敢—”

恰时,有雷电劈下。

“轰隆!”

紫光如蛟龙般横穿迷雾,刚触及枯木,便引得强烈烧焦气味。

“夫人莫要紧张,我若有半分欺瞒,必遭天打雷劈。”

曾经话语浮现耳畔,伴随着雷声阵阵,愈加显得轰鸣难忍。

杨奇彻身僵住,脸色煞白,握剑的手隐有颤抖:“你想要做什么?”

若他在自身灵识中死亡,则会彻底丧失意识,最终沦为痴傻之人,不再有情感,就如牲畜一般。

裴瑜抿唇,忍不住别开视线。

宸扬低声笑,忽而扬手,随意止住雷声:“紧张什么,不过帮你回忆。”复抬眸,眼底尽为冰冷。

杨奇呼吸一怔,肩膀似有重物来袭,硬压着他双膝跪地。即使如此,他仍昂起头,声似泣血:“为什么?此事与你何干!”

他放肆咆哮,更显周遭安静。

宸扬眯眸,声音似从深渊传来:“嘘,别激动。”掌心张开,悬于他发顶,五指向内蜷起,便有红线顺其而下。

杨奇挣扎着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宸扬下巴微昂,冷声道:“下次见我,记得低头。”

话落,红绳震颤愈甚,暗流浮动,似在向内抽取某物。

就这些唬人的把戏,还敢如此猖狂。

杨奇冷哼,手臂向后,正欲以剑术相抵。可无论如何专心,术法仍如浮尘般不可汇集。

他逐渐皱眉,视线向上望去,忽地怔住表情。

红线所连并非旁物,正是他从兄长处获得的修为,此时却好似流水,被轻易地向外提取。

宸扬轻啧了声,垂眸看他:“小子,这才是你原本的样貌。”

杨奇瞪大眼,手臂愈发无力:“不,不行...”声线颤抖,隐藏哭腔。

除妖师以能力论长,倘若他丧失修为,非但于无法立足于门派,更会遭到各方妖物的仇杀。

届时,他将无法自保,只能沦为刀下鱼肉。

杨奇终于感到恐惧,哀戚着恳求,“陈兄,我错了,你且,你且放过我。”

幻剑消散,掌中空无一物。他被迫保持握剑姿势,泪水顺眼角流下。

灵识外传来动静,想必是青平发现端倪,正以术法探究。

黑雾浮动,已有轻颓之势。

裴瑜缓步上前,心却是平定:“倘若你能反省自身...”抿唇,想起那人青白脸色,复摇头道,“算了,什么都无法挽回。”

红线震颤,尽数将修为收回,光晕由强转微,终究散入风中。

杨奇嘶喊着,表情因惊惧而扭曲:“不,不行。不—!”

宸扬拂袖,挥去最后光晕。

他费劲心机得到的,终究成为幻梦一场。

“小鱼儿...”

“小鱼儿!”

裴瑜猛地睁眼,正对上青平目光。后者面露担忧,眼中尽是关切。

烛光摇曳,屋内很是亮堂。

她怔怔侧目看去,宸扬正抱手靠在墙角,杨奇则跪地垂首,耳畔发丝被汗水浸湿,身体微颤,显然还活着。

裴瑜长舒口气,身体回暖了些,她已离开灵识,重新站于现实之内。

青平蹙眉:“裴瑜!”

她微怔,这才缓过神来:“怎么了?”

青平嘟囔着:“发什么呆,喊你半天都没反应。”

裴瑜忙扯出笑,指弯轻搓鼻尖:“听见如此荒谬之事,难得有些走神。”

“也对。”青平耸肩,转而看向杨奇,“像这种利益熏心的人,的确少有。”话落,又扬声喊了句,“就说你呢,听没听见!”

杨奇瘫软在原地,双眸灰白且空洞,闻言并无应答。

青平见状,哼哼着:“呵,怎么哑巴了。方才那股神气劲呢?”

她身处现实,不知晓灵识中发生何事,只以为对方是被骂怕了,才会畏缩着没敢回话。

裴瑜轻咳,将腰杆挺得更直些:“宸扬已经惩罚过他,你无需再要担心。”

青平忽地怔住,表情由茫然转为震惊:“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发现?!”难掩惊讶,音量提高许多。

宸扬以指尖抵耳,双眉微蹙,并未答话。

杨沫垂眸,凝神看向弟弟,视线从上而下扫过,眼神恍然,似乎已经发现端倪。

他转身,双手交错朝前,恭敬弯腰,正欲施展文人之礼。

宸扬却睁眼,眸间清冷如雪:“不必,我亦有所需。”

杨沫莞尔,依旧僵硬做礼:“公子,多谢。”

话落,自无应答。

青平踮起足尖朝前去,走到杨奇旁边,微微躬身,凑近去瞧:“诶,你没修为了。”

后者攥紧拳头,甲面泛白,小臂用力到颤抖。

青平抱手,昂起下巴,缓声问:“要将你怎么办呢?”手指轻点臂弯,漫不经心地问。

“不必纠结。”

裴瑜随意挥袖,锦鲤顺势而出,争先向前游去,“明日,将他送回玄字门。”

游鱼瞬间幻化成线,将杨奇裹束于堂柱,环绕着向内收紧。

那人并未挣扎,沉默地像已然死去。

青平大大伸懒腰,足尖蹭于地面,垂眸,似在凝神沉思。

烛火摇曳,屋外夜色黯淡。

杨沫毕竟被强留于世,身体状况撑不住太久。他脸色灰白更甚,依墙角坐下,左手搭于右膝,阖眸休息。

青平长舒气,抱手站于裴瑜身侧:“终于结束了...”

她侧目,莞尔道,“还好没白费功夫。”

裴瑜轻嗯了声,并未回以视线:“你将雀翎交给商贩,就为打探杨奇消息?”声音低哑,遮掩情绪。

青平耸肩,语气自然:“对。那傻子说,妖市人流密集,若我以雀翎为酬,他便充当眼线,去找寻玄字门弟子。”抿唇,磨搓衣角,“七日期限将至,杨沫撑不了多久,我不想让他含怨而终。”

所以才会施锁魂术,才会以翎羽作为酬劳...

这一切的一切,只为帮男子寻得公道。

裴瑜望向杨沫额间印记,指尖颤抖不已。

这种强留亡者魂魄的术法,需以妖族的心头血作引,且得每日喂食,才能让死去之人短暂重生。

而妖族所受的代价,便是修为尽损,日日受心绞折磨。

“青平...”

裴瑜问,声音压抑苦涩,“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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