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22

小舟飘在水面,裴瑜坐入其中,玉手微扬,笑颜如花。

涟漪泛起,显得船面娇小,似刮来阵风,它便有倾覆的可能。

宸扬观察片刻,眯眸问:“这船,牢靠吗?”

话落,有锦鲤跃出水中,幻化成线向他而来,一路缠绕至腕骨。

宸扬垂眸看,却只笑哼了声。

裴瑜勾勾手指,那金线便往回收。她半依在船沿,懒懒开口:“放心,没事的。”

小舟飘斜于水中,像能通往尘封已久的梦。

宸扬提步跨入,随意坐在她身侧,手腕抬起,挑眉道:“小妖精,胆子挺大。”

腕部细线莹莹泛光,重叠缠绕,更衬得皮肤白皙。

裴瑜摊摊手,眯眼做出鬼脸:“哼哼,谁让你质疑我术法。”

她眸间藏着狡黠,长睫细密如扇,语气如此放肆,偏无法提起怒意。

宸扬睥睨看去,快速冷脸,佯装严肃威胁。

裴瑜没躲闪,下巴微昂,视线径直与他相撞。

两者无言,仅剩夏蝉扯嗓而鸣。

僵持没过半刻,宸扬率先败下阵来,轻咳两声,蹙眉道:“耽误什么,还不快走。”

宸扬虽装得淡定,但眉梢却隐有跳动,这是他窘迫时,常有的发应。

裴瑜见状笑容更甚,眸间浸染蜜糖。她撤去细线,扬手喊了句:“出发!”

小船应声而动,拂开水面向南去。

云雾四起,阳光渐歇,白昼交替一瞬,便有星辰点缀夜幕。

他们宛若身处银河,伸手即可触碰星光。

宸扬双手拢袖,望着风景出神。偶尔有锦鲤游过身边,长尾摇晃,轻洒浅薄晕染。

他下颚紧绷,眸色隐晦难明,任由金纱轻抚肩头。

裴瑜随意逗弄游鱼,轻声说:“你不是问我,为何要处处记录。”

宸扬轻嗯作答,继而侧目看她。

裴瑜却笑,眉宇间诸多怅然:“那年我还未修炼成形,不巧误入栈桥争斗。在天火焚烧之下,四处寻求生机。”收手,放游鱼离去,“直到我遇见上神,才得以从困境逃脱。”

她垂眸,后半句言语极轻,既像思念又像藏起无限感伤。

宸扬莫名烦躁,蹙眉,并未出言应和。

远处,隐约可窥见晨光,小舟摇晃,已有靠岸之势。

裴瑜继续说,声音藏起惋惜:“我离开后落脚南陵池,花费千百倍努力,才得以修成人形。可是...”双肩低垂,语气愈加失落,“我却忘记上神模样。”

宸扬微怔,逐渐松开眉头。

那年战火连绵,她只窥见恩人背影,时间冲刷下,记忆更加模糊。

裴瑜深吸气,边说边转过身:“后来我就养成习惯,把遇上的每件事都记着,这样的话,便不会担心忘记。我今日将秘密告诉你,你可不许...”待视线触及对方,声音却由高转低,散入浮尘。

宸扬仍在点头,并未意识到话音结束。

裴瑜眯眼,倾身凑上前:“嘿,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宸扬停住动作,转眸,轻嗯作答。他表现得极为自然,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走神。

她好不容易决定倾诉秘密,全程小心翼翼地说,结果却不受重视。

裴瑜瘪瘪嘴,嘟囔了句:“真是的,浪费我感情。”

宸扬双手环抱胸前,身体后仰:“寻常烦扰,忘记亦无妨。”轻啧了声,勾唇道,“只说明你与上神,本就有缘无分。”

话落,锦鲤光晕黯淡。

裴瑜拂袖而起,脸色不甚好看。她自从修炼成形,便一直寻找上神,三百年间从未放弃,如此迫切的感恩之情,又怎能用‘有缘无分’四字来搪塞。

她抿唇,勉强克制情绪,语气十分严肃:“打住,莫要再说。”

宸扬微怔,眯眸道:“呵,生气了。”

裴瑜并未回答,只别开视线,眺目朝前望去。

安静中,小舟晃荡着停住。

河水退去,前方已然可窥见栈桥。

晨光轻洒而入,风吹起萧索,拂去星辰迎面而来。

空气里残留硝烟味道,仿佛那场天火之灾,一直留存于此。

裴瑜转身跨出船中,足尖点地,术法便彻底散去。她只留下背影,径直提步向前。

宸扬眸色愈沉,眉头松开又蹙起,终是寒声问:“为何?”

话落,裴瑜驻足,侧目道:“因为,我一定会找到他。”

无论多困难,她都会如此去做。

宸扬负手而立,眯眸,长睫遮掩情绪。他站于风中,感受着熟悉的肃杀气息,面冷如霜。

时间如流水而过,却难以带走血腥与哀嚎。耳畔厮杀声不止,火光腾升,恰与当年相差无二。

有风吹来,似传来怨灵之语。

“万物皆渴望神明,又谁会去理解你。”

“事已至此,再做争斗又有何意义?你身披罪恶,无人会信你。”

“那小妖几番挑衅你,怎能让她活命。杀了她,去杀光所有...”

“杀了...去杀!”

宸扬蹙眉,薄唇紧抿成线,五指摊开又收拢,猛然攥住团黑雾。

怨灵猝不及防,身体扭曲地挣扎,发出高声尖叫。

他手指揉捏更甚,像猫在玩弄猎物:“我的事,轮不到你说。”冷哼了声,猛然用力收紧。

那黑雾瞬间如散沙,于挤压中呼啸离去。

天地清朗,仅剩下荒草横斜。

宸扬看于掌心,复抬眸,径直走向前方,步伐平稳有力,

古栈桥立足人间百年之久,从内到位透有破旧。空气像浸染尘灰,泥土和沙都带着萧索。

宸扬踩着风,傲然于混沌之中。他背手而行,终在不远处,看见熟悉身影。

裴瑜正站在巨石后,手指蜷缩石沿,眺目向外看。她神情专注,并未注意身后脚步。

宸扬驻足于身侧,侧目瞄去,复掩唇轻咳。

声音不大,足以打破安静。

裴瑜眸子微怔,忽而僵住腰身。她仍有些尴尬,虽投以眼神,却硬是没吭声。

宸扬垂眸笑,打趣了句:“你不打算说话了?”

裴瑜赌气似地别开脸,依旧未做理会。

“也罢。”

宸扬扶额低叹,便欲提步朝前,“那我自己去看。”说完,并未有所停留,下一刻却被攥住衣袖。

他不禁回眸,挑眉示意询问,“这是何意。”

裴瑜急得跺脚,赶忙将他拉至身侧,低声说:“青平和杨沫在那,你愿意去做照明灯?”伸手指,又挤眉弄眼地暗示。

渡口处,两人正拥抱而站,鼻尖相抵,似在道尽衷肠。

凡人轮回需百年之久,今日别离后,他们再难有如此温馨时刻。

宸扬勾唇:“所以,在这儿等着?”

裴瑜点了点头,轻声说:“嗯,再给他们些时间罢。”

话落,半晌无声。

青平眼角泛红,似在保证些什么。

杨沫只安静听着,僵硬抬手,以指尖擦拭她泪水,凭口型看,像在说:“别哭。”

青平肩膀颤抖地愈加厉害,受不住忍耐,终扑入他怀中,双手搂住脖颈,发出压抑地哽咽。

杨沫微怔,忙轻拍安慰,眉宇间尽是温柔。

他们再次拥抱,顾不得周遭环境,全然沉沦于此刻。

翠鸟徘旋在上空,争相鸣叫,减去离别的感伤。恰似春风拂过,带走更深处的荒芜。

裴瑜细细鼻子,随及泛红眼眶。她扬唇笑,却难忍眸间酸涩,泪光浸染长睫。

宸扬抿唇,轻啧着摇摇头。

亦不知过去多久,忽听见煽羽声响。

裴瑜感觉肩膀一沉,顺势僵住笑容。她转眸去看,不禁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山雀转动脑袋:“还说我,你不也是在这儿。”片刻,补充了句,“青平姐等好久啦,你快些去罢。”

这小没眼力劲的,人家根本在交流感情,哪有空管其他事。

裴瑜忙摆手,还没来得及开口,话音就被截住。

山雀扑扇翅膀,边往回飞便喊着:“青平姐,他们来啦。”动作飞快,羽粉飘落间,已然无法捕捉。

宸扬清嗓,缓步朝前去:“怎么样,这回能走了。”语调上扬,难掩调侃之意。

不远处,青平已听见动静,抹干眼泪,转身笑着招手。

杨沫亦躬身做礼,眉宇温和,身形却逐渐透明。

裴瑜愣了下,忙学着姿势回以礼节,复回眸看去:“走罢,你跟着我。”

她语气依旧清冷,神色却已缓和,抬头挺胸踢腿向前,每步都走得很有气势,只是发辫摇晃,略显得可爱几分。

宸扬垂首,指弯轻抵鼻尖,半晌才背手前行。

渡口处,有银蝶环绕。

这是魂魄在归于虚妄时,留下的最后幻像。它们带着祝福与祈愿,温柔绚烂地,飞舞于天地之间。

而那些肮脏的怨灵,则匍匐深渊处,静候着吞噬的契机。

无论是何种族,但凡往生者,都得去趟忘川。

河流幽深却神秘,在流淌中容纳所有,翻涌着,奔向某个不知名的未来。

杨沫身体全然透明,颔首而笑:“此次,多谢公子。”

宸扬:“不必。”

他回答冷漠,声线隐约僵硬。

裴瑜忙投以笑颜,莞尔道:“杨公子,我会来看望你的。”

妖族一生很长,若真心想重逢,无论如何都有机会。等待是折磨,亦是恩赐。

杨沫转而看向青平,眸间情感将要溢,嘴唇轻颤,却说不出话。

青平眉梢抽搐,深吸口气,才勉强稳住声线:“去罢。”

她笑着,“我看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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