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扬嗓音低沉，字音于唇齿间磨合，倾身向前，发尾沉浸于阳光。
裴瑜敛眉，瞳孔映出他容颜，未有半分怯懦：“若真如此...”抿唇，莞尔道，“就当我看错了人。”
妖市经历已让她摸清宸扬性情，他虽摆出不可一世模样，但依旧心怀善意。
何况天神气息不会欺骗，若他真有罪恶，又怎会轻易踏入屏障？
裴瑜相信他，也相信自己判断。
话落，安静一瞬。
宸扬眸子微怔，话音再难出口。
至从他被剥去神籍，靠拼杀获得魔尊之位，可放眼三界，仍听不见褒奖之言。
尽数是抱怨，是指责，是辱骂...
他不甘心身遭臭名，便手持三尺青锋，去向神界讨个清白，却引来更大的仇怨。
众生厌恶魔族，便将愤怒发泄于他。
宸扬承受不解和怨恨，屡次与神界争斗，但仍于血色中孤身而立。
可这是第一次，有人说相信他，即使他言辞尖锐，态度不佳。
宸扬凝眸看向裴瑜，喉结上下滑动，却沦入沉寂之中。他并未言语，在安静中平复触动。
风吹过，巨木之影摇晃。
裴瑜足尖轻踩水花，拂袖站起身，水滴顺裙摆而下，在青石旁晕染痕迹。
她随意拢起长发，眼睑处金鳞闪烁，嘟囔着：“既然你主动解释，那我就暂且原谅你。”
说完，她偷瞄对方反应，掌心生出汗水。
宸扬却没有回答，长睫微眯，眸间神色愈沉。
裴瑜实在按捺不住，嚷嚷喊了声：“喂，你怎么不说话？”讲完，又抱手念叨，“我就开个玩笑...”
宸扬抬眸看她，话音含在唇齿：“只是玩笑，嗯？”声音低哑，似磨合耳畔。
裴瑜微怔，匆忙别开眼神：“小气鬼。”
话落，她却听见低笑。
宸扬指弯抵住鼻尖，发出爽朗笑声，眸间亦闪过欢愉，难得如此开心。
裴瑜仍别开脸，唇角紧绷着，片刻却随及莞尔。
笑声融合着，如河水般填补间隙，两岸平稳而渡，甚至离得更近些。
宸扬眸间有光，轻咳收敛笑容，静看潭水涟漪。
他长睫轻颤，鼻梁高挺，下颚如刀削，沉默时显得愈加稳重。
若他能再放松些，又该是何种模样。
裴瑜如此想，佯装随意道：“好不容易歇下来，真想找机会放松。”
宸扬似在深思，闻言并未答话。
裴瑜清清嗓，提起眼角观察他反应：“你呢，想去哪里玩？”
宸扬转眸看她，却勾唇不语。
裴瑜被瞧得别扭，索性没再隐瞒，大喇喇地凑近他身边：“后天是洗尘节，咱们一起去罢。”弯腰，发辫随动作轻晃。
宸扬窥见她眼底期颐，反问道：“去哪。”
裴瑜：“南陵池呀。”盘腿而坐，正对向他，“听说会很热闹，还有表演和游戏。”
她双手抓住脚踝，身体前后摇晃，眉眼间浸透欢喜，收入眼里很是乖巧。
他本施法受限，往来多为麻烦。
宸扬小臂紧绷，许久才道：“既然你喜欢，便玩得开心。”他不善委婉拒绝，语气多有变扭。
裴瑜微怔：“你不去吗？”
宸扬垂眸笑，继而挑眉道：“庆祝大都相同，没什么好看。”语气上扬，长睫遮掩情绪。
他依旧是高傲模样，与往常相差无二，声音却说得很轻。
宸扬别开视线，等待对方气愤离去，垂在袍尾的手指蜷起。
半晌，并未听见脚步声。
他莫名有些紧张，悄然抿唇，腰身坐得笔直。
“好吧，我陪着你。”
裴瑜声音清脆，发辫渐染于阳光。她跃下潭沿，足尖轻蹭地面，“洗尘节那天，咱们就打扫卫生，随意布置一下。”
她大声地说，故意让语气听起来兴奋些。
宸扬看向她背影，却莞尔道：“不开心了。”
裴瑜仍撑着笑：“没有。”声线紧绷，似乎在克制。
她鲜少如此说话，下颚绷起，腰身有些僵硬。
宸扬垂眸，指尖蹭过水渍：“你当真想去？”问得十分随意。
裴瑜摇摇头：“不啊。反正家里也挺好，什么也不缺。”话落，又在心里补充：只是冷清许多。
她擅长遮掩情绪，这次也做得极好。
宸扬轻叹了声，继而拂袖起身，袍尾浸入潭水，任由湿意攀升。
他侧目：“小鲤鱼，说实话。”声音低沉，听着有些严肃。
裴瑜背对而立，红唇紧抿成线。
她分明在为对方考虑，已然很克制自己想法，为何还要三番两次的问。
裴瑜忽然觉得委屈，忙转身看向他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去，更想和你一起。”
话落，突然安静。
她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只任由情绪操控，胸中却畅快许多。
宸扬望进她眼眸，复别开视线：“嗯，那就去罢。”
他说完便径直离去，并未再做停留。
裴瑜怔怔站着，半晌才有反应，看向宸扬背影，喃喃回答声好。
树影摇曳，阳光顺缝隙而落，潭边水汽未散。
不知不觉中，她好像与宸扬关系更近了些，似在僵持间融合，奔向另个顶端。
裴瑜忽而笑出声，足尖踮起，伸手触碰阳光。她眯眼感受温暖，任由光晕落于指尖，轻声道：“明日...定是好天气。”
谁知偏不如意，白昼刚过就下了雨。
细雨斜斜打在轩窗，发出窸窣般声响。星辰藏入云层，难以抵御黑夜。
“好端端的怎么下雨了？”
“天气也闷，都快喘不上气。”
裴瑜嘟囔着抱怨，一边差使锦鲤，一边擦拭案台。
雨水吹进屋内，打湿牌匾字画，墨迹晕染，‘钟离’二字不再清晰。
宸扬手握书卷，半依在窗台，长袍顺小榻落下，仿佛铺垫成河。
他侧目看去，磨搓纸页：“既然都湿掉，不如就扔了罢。”
裴瑜瞪他，瘪嘴道：“上神画像可是宝贝，我才舍不得扔呢。”转而看去，拂袖以术法呵护。
锦鲤围绕画卷，光晕洒落绢纸，水汽蒸腾间，画像朦胧而温柔。
她足尖踮起又落下，得意道：“看，这就好啦。”
宸扬瞥去，指尖停在页脚：“废纸而已，竟值得你如此做。”
裴瑜不乐意，清清嗓，认真解释：“这可是上神画像，很宝贝的好吧。”将‘上神’二字念得极重，听着有种炫耀之意。
宸扬盯向话本，却没心思读书，忍不住嗤鼻：“上神又怎样，谁没当过？”
裴瑜哼哼着：“天还黑着，你不如去睡会。”
她不知哪来的胆量，调侃得很自然。
宸扬薄唇紧抿，险些将书页揉捏成团，继而拂袖起身，沉步往外走。
裴瑜轻啧：“每次都这样，说着说着就离开。”音量越说越高，生怕某人听不见。
话落，宸扬停住脚步。
裴瑜没注意，仍在小声嘀咕：“生气也不说原因，无缘无故发火，脾气差，还不讲理。”
“在说谁？”
“当然是...”
裴瑜愤愤抬头，眸子微怔，话音收入腹中。
宸扬垂首，长睫如扇遮掩瞳色，青丝滑落肩头。
屋外雨下得更大了些，噼里啪啦地敲打轩窗，声音嘈杂不止，全然遮掩心跳。
宸扬眸色愈深，挑眉问：“不说了。”
裴瑜微怔，别开视线，嘟囔着：“无聊...”
她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扫过心间。
宸扬磨搓下巴，声音缓而长：“在背后讲小话，也是上神教你的。”语气低沉，像在思考发问。
裴配细眉微蹙，耳尖隐有泛红，大着胆子伸手推他：“走走，休息去吧你。”
宸扬反倒没生气，还不忘回眸调侃：“呵，难道被说中了？”
他鲜少活泼，眉眼浸染笑意，竟像孩童一般。
裴瑜又羞又恼，力道加重许多，唇角却克制不住上扬：“快出去，哪这么多话。”
嗓音浸着笑，全然散入风雨。
整间夜色，都浸染雨水，天空灰蒙蒙的，云层遮掩星辰。
幸得下个白昼，终于迎来阳光。
洗尘节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南陵池内各处风光，她自然像好好准备。
裴瑜站在水镜前，反复整理装扮，又换衣裳，又挽发髻，仍觉得素淡许多。
她抿唇想了想，翻手幻出银簪，其上雀翎摇晃，缀于发间平添艳丽。
裴瑜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你觉得如何？”
宸扬单手撑腮，坐于软塌上，闻言只瞄了眼：“好看。”
裴瑜哈哈笑，眉目弯弯，长睫重叠成线：“那走罢。”说完回头，不由得一怔：“你，就这么去？”
宸扬依旧玄袍在身，通体浸染墨黑，看上去十分寡淡。
好歹也是个喜庆日子，总不能像奔丧一样，多扫大伙兴致。
裴瑜轻咳两声，扬手道：“站起来。”挺直腰杆，颇有些气派。
宸扬不应，挑眉看她。
裴瑜却昂起下巴，清清嗓，再次抬手。她还怕对方不解，提眸投以眼神。
半晌，依旧无声。
宸扬向后靠去，左臂搭于椅背，右手指弯轻蹭鼻尖。
裴瑜瞬间松懈下来，缓步上前拉他：“诶，你且站会。”声音低软，隐有撒娇之意。
宸扬垂眸笑，这才拂袖站起，沉声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