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28

夜色静谧,带来浅淡的凉。

裴瑜坐于巨木之上,手撑枝干,双足晃荡于风中。

她探眸向前,看见映在轩窗处的倒影,指尖稍有用力,犹豫着并未跃下。

屋内亮有烛灯,光线微弱,恰将宸扬身形晕染温柔。

他或在床畔休息,半晌都没有动作。

也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竟就如此安静地呆着,并未发泄情绪,也没有宣扬离开。

裴瑜抿唇,仍想看个究竟,脖颈逐渐前倾,手掌却往下滑。

恰时,有劲风袭过,险些垂落身形。

她双眸瞪大,赶忙抑制惊呼,腿弯勾住枝干,才勉强得以安稳。

裴瑜庆幸地轻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她随意拂袖,便引来锦鲤围绕指尖。

游鱼拖洒光晕,细尾畅快摇晃,丝毫没受情绪影响。

裴瑜莞尔,低声说:“你帮我去看宸扬,好不好?”

小鱼凝眸看她,微微歪头,似在思考。

裴瑜轻点它额顶:“就凑近窗外看,很简单的。”

它迟疑些许,摇动尾巴表示答应,再次环绕几圈,拂开树影朝房间去。

裴瑜抬手,指尖幻化金线,一路追随锦鲤,共享其视线。

风吹来,卷得烛火摇曳。

窗户透有细缝,正巧招来凉爽。

宸扬盘腿坐于床榻,深玄长袍半开,胸口雷伤隐有黑气环绕。

他双手搭在膝盖,剑眉紧锁,汗水浸湿鬓角,脸颊透露出诡异的白。

光线昏暗,黑气拢起又散开,飘浮在伤口之上,却难以缓和疼痛。

宸扬贝齿咬合,薄唇间发出压抑喘息,像午夜时分的低语。

仅仅十日未做处理,天雷之伤却愈加严重,仿佛千万根银针扎入肌肤,旋转着不断深入。

他想借魔气缓解,但丝毫没有作用,术法无从凝聚,似清风一般。

疼痛加深着,疯狂席卷理智。

宸扬蹙眉更甚,脑海中却浮现裴瑜表情,从谈及钟离时的仰慕,到对于他的避讳,种种翻过,如再此深入其中。

他喉结上下滑动,唇间浮现血气。

半晌,似传来细微响动。

窸窸窣窣,依稀在敲打轩窗。

宸扬顿时睁眼,双眸浸染猩红,声音沙哑:“是谁...”

话落,并无回应,窗边却仍有动静。

身体忍受疼痛折磨,精神更紧绷如弓,耳畔声响却像苍蝇之语,搅得烦不胜烦。

他薄唇紧抿,黑雾弄散愈烈,愤然转头看去。

轩窗外,来者是尾锦鲤,个头娇小,身后拖洒光晕。

它正用脑袋抵动窗沿,一左一右地扭动,挣扎着要进入屋内。

窗户与窗台碰撞,发出细微声响。

宸扬微怔,眸间血色褪去,沉默半晌,才随手挥开窗。

缝隙由小变大,轻风徐来,似能窥见星辰。

锦鲤顺势从中游来,长尾摇晃不止,任由光晕轻洒屋内。

宸扬看着它环绕身侧,伸出指尖逗弄,眯眸间,拂袖散去黑雾:“谁叫你来的?”语调在含糊中上扬。

锦鲤自然没有回答,轻蹭他指腹,又抬眼观察反应,隐约有些讨好之意。

宸扬依旧板脸,神情虽有缓和,却并未再做言语。

房间内,安静得听见风声。

裴瑜安坐于枝干,双腿轻晃,借锦鲤之眼看去,片刻,便蹙起眉头。

宸扬脸色极差,腰腹伤口隐有溃烂,小臂或因疼痛而紧绷。

她不由得攥紧衣袖,眉宇间尽为担忧。

幻像皆与操控者通感,不仅样貌为其原形,若主人情绪有所变化,它同样会受到影响。

恰时,锦鲤漂浮于空中,视线兜转几番,最终聚在伤处。

灯火摇曳间,它的目光格外瞩目,像深藏着某人关切。

宸扬仰头看去,心思沉静如水,却眯眸,借长睫遮掩情绪。

小鱼径直游向他腰腹,稍作徘徊,便化为光晕流转,温柔且细腻地盖住伤痕。

原先难以缓解的痛,突然有收敛之势,伤口外围回笼,虽仍无法治愈,却比之前好过许多。

没过多久,光晕就散去。

锦鲤幻影不再,疼痛亦有所缓和。

如此独特的治疗方式,只能是裴瑜手笔。而关心来得恰到好处,无疑证明她并未离开。

心由此安定,正像雾散云开。

宸扬舒展眉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系扣腰带。

往常时候,裴瑜定会过来找他,说些沿途趣闻,或是无意听到的八卦,絮絮叨叨得,却能缓解寂寞。

他稍微后仰,安静等待敲门声响起。

半晌,却只听见风声。

锦鲤留下的光晕依旧漂浮,浅淡却温柔着。

宸扬伸手触碰,眉宇间神色未明。他不知安坐多久,可门扉处依然没有响动。

安静地,更显夜深。

宸扬垂眸,凝神看着腕部金痕。痕迹是锦鲤模样,头尾相连贴于腕骨,印在白皙皮肤,像是细镯一般。

这是裴瑜留下的标记,说能有领路作用。但他虽以回到竹屋,印记却并未消除。

宸扬以指尖磨搓,螺纹与鳞片相触,带来细小刺痛。

他却甘之若饴,薄唇微扬,眸间神色藏着温柔。

风吹来,引得树影晃动。

流星悄然划过夜空,长尾拖动光晕,衬得竹屋无比梦幻。

裴瑜玉足轻晃,任由清风吹动发丝,垂眸看轩窗倒影,半晌没有言语。

窗户开了条细缝,烛光顺势轻洒而出。

她复又托腮,指尖绕动发尾,就如此安静地坐着。

黑夜极其漫长,深藏眷恋与担忧,在静默中等待新的光明。

每年迎接完新来的小妖后,南陵池便会举办洗尘节。一为欢迎住户,而来也有重新开始之意。

至神魔大战开始,裴瑜便从未出去参与,但她会将竹屋收拾干净,倾听喜悦与欢呼,享受着短暂的宁静。

而现在钟离上神胜利,魔族亦没有再次挑衅。

裴瑜思索着,想在洗尘节当日,却竹屋外游玩。

可她仍惦记宸扬,两人正闹别扭,自不愿再加深隔阂,便犹豫着一直没说。

阳光洒落,径直穿过林间,覆盖于清潭之上。

水面晃荡间,泛起波光粼粼,有少女倒影融入其中。

裴瑜玉足轻踩水面,左手撑住潭沿,右手握苹果,贝齿稍稍用力,红唇间尽是清甜。

她半眯眼,足尖搅动水花,继而拂袖,引来锦鲤环绕于此,散发光晕拼凑画面。

一副副,皆是宸扬在屋内的景象。

他时而看书,时而坐案旁休息,眸色浅淡如水,腕部金痕散发光晕。

想必游鱼治疗有所作用,他脸色比之前好看许多,眉宇间也没有阴郁。

裴瑜歪头看着,双足踩水,将苹果咬出脆响,嘟囔着:“叫你逞强,还不主动找我和好。”微微瘪唇,并未留意宸扬眉头稍动。

片刻,她丢弃果核,再抬眸的功夫,投像中却不见男子身影。

裴瑜轻‘咦’了声,往前凑近正欲仔细看,眼神困惑更甚。

恰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左浅右重,正是宸扬习惯。

裴瑜脊背微僵,忙想拂袖遣散锦鲤,可那人却驻足,脚步在身边侧停下。

她吞吞吐沫,掌心生出汗水,心却越跳越快。

宸扬侧目,抱手道:“在监督我。”声音沙哑,在唇齿间磨合。

裴瑜又拿颗苹果,以指尖把玩,嘟囔着:“谁有时间看你。”

锦鲤幻象还未散去,残余画面仍停在桌案。

宸扬示以眼神,微微挑眉。

裴瑜清清嗓,继而猛然拂袖,游鱼即刻散开,画面消散于风。

她复坐直身体,板脸问:“你来干嘛。”

小姑娘攒着火气,眼睑处金鳞浮现,腮帮气鼓鼓地像包子。

宸扬并未回答,只缓步上前,拂袍坐于她旁边。

他身形高大,瞬间挡住半边阳光。

裴瑜被阴影笼罩,眸色恍然,足尖悬浮水中。片刻,她仍往右挪动,故意拉开距离。

不久后,沉默蔓延在潭水。

宸扬勾手,便有树影摇晃,发出‘沙沙’声响。

细微动静打破安静,气氛亦缓和许多。

裴瑜双肩松懈,玉足晃荡水中,犹豫半晌,才轻声说:“好些了?”

她佯装随意,却蜷缩指尖,垂眸遮掩情绪。

话落,听见轻嗯了声。

宸扬喉结滑动,又补充了句:“多谢。”语气轻柔,明显有缓和之意。

裴瑜微怔,唇角止不住上扬,却轻咳两声,身形坐得笔直:“顺手而已,不必客气。”

宸扬似陷入思绪,闻言并未作答。

两人难得默契,谁都没提当日争吵。

事情发生便会留下间隙,若没讲清缘由,心中依旧难过。

宸扬凝望水面,薄唇轻抿,迟疑着说:“那天...”他不太习惯解释,喉结滑动,至此收住话音。

他如此反应,指定要提及轻舟僵持。

宸扬当日的引导,与锦衣的提醒之言,再次浮现耳畔。

裴瑜垂眸,复摇头道:“我猜不出身份。”

她声音虽轻,意思却直白,“若你愿意告诉,直说就好。”

无论事实如何,她都不愿深陷揣测中。

裴瑜想将选择权交给他,让他能在恰当时机揭露秘密,而不是于互相怀疑中惶惶度日。

这是她思考三日,得到的最佳解法。

话落,潭边变得安静。

沉默中,时间缓慢而过。

“倘若...”

宸扬沙哑开口,眯眸,倾身向她,“我是穷凶极恶之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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