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许多人觉着屈才,秦源市一年来不了几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对来的几个,又如此糟蹋,未免有点暴殄天物之嫌,问题是普通人心中的人才不是人才,领导心中的人才才是人才,秦源市有句顺口溜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清华生北大生不如秦源的中专生,类似的话柳县也有,清华生、北大生,不如柳县的实践生。你别看秦源市职校和农校不起眼,错了,你的孩子还轻易进不去哩,清一色的衙内和准衙内,别看只两年,可等你从名牌大学毕业时,他党校函授的本科文凭早揣怀里了,职务也早有了,就算你是清华北大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能不为他端水倒茶,被他拨得团团转。这帮衙内,干正当公事的本事没学多少,拉帮结派,狂嫖滥赌,整人的法子却一套接着一套,如此三五年下来,你还人才,就是天才你也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你不服,想申诉,想突出重围,错了,哪一个衙内不有几张遮天的网,申诉和突围的结果只能是将你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用文革语言说,“叫你永世不得翻身”。jiqu.org 楼兰小说网

鲁戈曾经给郑倩秋流露过退出去的意思,可真到知道结果时,鲁戈已经在报社上班了,刚刚从窗缝间挤进来的一丝新鲜空气就这样被官场上的强力抽风机给抽走了,郑倩秋感到宣传部的空气更加恶浊,更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常常有一种苟延残喘,快要窒息的感觉。

鲁戈的逃避让她有点心灰意冷,他是一个无法直面现实的消极分子,如果说他对爱情的逃避让她有点愤恨的话,对宣传部不白之冤的逃避简直有点让人不能理解,他似乎不会用事实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首先是他没勇气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样恼火和愤懑一阵子后,郑倩秋,这个辩证唯物主义的忠实信徒也会转变角度从另一个方面去考虑,树挪死,人挪活,是金子,终会闪光的;是人才,终是压不住的,如此看来,鲁戈的主动退出倒不无几分潇洒,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出水才看两腿泥。

现在,她不得不认真思考一番她和孙小泉的爱情,作为一个优秀的小伙子,郑倩秋对他是认可的;对于他的爱情,她并不怀疑真诚,特别是他向她主动说清楚他和俞晓丽的关系从产生到消亡的整个过程,而且和她亲自调查的几乎没什么出入时,她更进一步相信了他的真诚,爱情是排它的,而女人的嫉妒和对于爱情的护食几乎是天生的。虽然也有点淡淡的失落,想她这样的一个不乏追求者的优秀青年也要捡人挑剩的东西,心里不免有点淡淡的失落,没办法,她无法阻止他和她认识之前的一切,包括昙花一现的爱情。和鲁戈比,孙小泉多几分成熟而少几分单纯,鲁戈她一眼能看透,可孙小泉她恁是怎么也看不透。

她喜欢单纯透明,喜欢清新爽朗的自由空气,她不希望生活在一种朦胧若雾,如隔轻纱的环境中,她不是诗人,不喜欢什么朦胧美和距离美,可现实偏巧就让她遇上了这样一个人,而且橡皮泥似的一下就粘上了。不过,自打鲁戈调走,特别是孙小泉主动说清楚后,她似乎一下敞亮了许多,对孙小泉的好感也明显增加了几分。如果孙小泉将那事瞒着,她会一直心里不舒服。当然,姑妈对小泉十二分的喜欢,有时候,对小泉的喜欢甚至超过了她,她不免心生嫉妒,嫉妒之后又自觉有几分可笑,姑妈总认为她开始爱上小泉是从她住院后小泉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开始的,而实际并非如此,她和他的关系的转变,应该说是从孙小泉主动说清楚的那天开始的。她不敢将这说给姑妈,真要说了,姑妈非笑个天昏地暗不可,笑她狗肚鸡肠愚不可及,笑她抱上西瓜不喜,捡颗芝麻却一蹦三尺高,没办法,在这点上她相信代沟,特别是对于婚姻爱情有时甚至是截然不同的看法,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话有道理,却绝对了点,幸福的家庭也有不相似的地方,一切取决于主人公对于爱情的看法。

有件事让郑倩秋对孙小泉不得不佩服。

“倩秋,你姑父、姑妈地叫,我总觉着有点怪怪的,明明一家人,硬是给你叫远了,叫生分了。”孙小泉认真地对她说。

“这只是个称呼嘛,我一来这儿就是这么叫,都十几年过来了,我没觉着咋的,你奇怪个啥。”

“我是想这称呼能不能叫得简单点。”小泉看着她,小泉这一看,也让郑倩秋有点认真起来。

“简单,你说怎么个简直法?”郑倩秋不明就里地问。

“去掉那个姑字,就叫爸,叫妈,岂不更好?”

“好好地叫了十几年,本来就是那种关系,去掉干嘛,再说真去掉了,我还叫不出口。”郑倩秋还是就事论事,不沿孙小泉设计的道儿上来。

“都是张口一声,有啥出不了口,一回拗口,叫几回,不就顺溜了。”

“你说得轻松,你叫不叫?”郑倩秋气鼓鼓地说。

“我叫,咋不叫。”小泉不假思索地说。

“就算咱们改口,姑父、姑妈也不愿意。”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亏你还是个大学生,你不想想,谁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多不好,整天爸长妈短地叫着,心里实贴着哩。姑父、姑妈何尝不想这样,只是命运捉弄,没了这个条件,把你养到跟前,不就是为了弥补这个缺憾吗?可你,整天姑父姑妈的,让人一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再亲再好也隔着一层,连我都听了有点不舒服,你说他们怎么样,就是他们有想法,这事你不主动,让他们怎么给你说,有孩子的人不知道没有孩子的人的自卑,咱们老大不小了,应该站在他们的角度上考虑些事儿。”

孙小泉说时,郑倩秋忽闪着眼睛听着,渐渐的,那双秀美的眼睛中升起层雾样的东西,随即便忽闪出一串泪珠来。

“姑父,姑妈真是太不幸了。”郑倩秋吸溜着鼻子,长叹一声。

几天后正好陈维国生日,难得那天晚上竟没有事,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郑倩秋点燃蜡烛,拉灭客厅的灯,整个屋子里朦胧的烛光掩映出一片温馨来。

“又要搞什么鬼。”陈维国笑着说。

郑倩秋不语,孙小泉打开一瓶长城干红,给每人杯子里斟上酒。郑倩秋和孙小泉举起杯子,齐声说道:“爸,祝你生日快乐,万事如意;妈,祝你永远健康,永远美丽。”

空气突然凝固了,陈维国和郑冰芬全愣在那儿,这情形完全出乎孙小泉意外,两串泪珠无声地溢出郑冰芬的眼眶,还是陈维国见多识广,“孩子,也祝你们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这顿饭吃得格外幸福,连一向挡着不让丈夫喝酒的郑冰芬,除了不再挡丈夫喝酒外,自己也由着性儿一连饮了几大杯。

一声爸,一声妈,不仅拉近了郑倩秋和陈维国、郑冰芬的距离,也拉近了孙小泉和这个家庭的距离。

郑倩秋自觉不自觉地掉入了一张硕大的网中,看不见,摸不着,却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她被人宠着,尊敬着,可这种宠和尊敬无论以怎样的方法表现出来,都让她觉着有点虚,有点不自在。有些人开始疏远她,有些人开始亲近她,让她纳闷的是疏远她的往往是她熟悉的,而主动亲近她的有一些并不认识,这不要紧,一回生二回熟嘛。她开始有了工作之外纯属于自己的饭局,白酒尽管依然滴点不沾,但红酒的诱惑带着人的热情却是无法阻挡的。

要说诱惑,比起郑倩秋,孙小泉面临的诱惑要大得多,在一些重要场合,似乎是不经意间露出的“我岳父”令身旁的人对他心生羡慕不说,还不得不刮目相看,如果他想宾馆转宾馆,饭店连饭店地吃饭,几乎天天都排得满满的,当然,对于孙小泉来说,即使喝得醉眼朦胧,看人口和鼻子都是双的时候,他也清楚,这一切都源自身后那位深藏不露的“岳父”。

就在陈维国副市长东奔西跑难得着家的时候,郑倩秋也应酬渐多,许多时候,陪伴郑冰芬吃饭解闷的只有孙小泉一人。只要不是万不得已,他轻易是不会不回家的,当然这个家已不是林业局的三楼宿舍了。陈维国从当局长时就住上了一处相对独立的小院子,上下两层四五铺床,打那声“妈”叫出来没几天,郑冰芬就给小泉在二楼上收拾了一张床,小泉只要不回去,就在这床上过夜了,刚开始有点不自在,很快就习惯了。

“小倩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个电话,有时连电话都不打,说不回家就不回家。”难得和丈夫睡一起,许多事她不得不争分夺秒地说出来,尽管她不想给丈夫在工作之外再增添些家庭的负担,可这事,她没个好的办法,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

“女不教,母之过。”陈维国打着哈欠说。

郑冰芬轻轻捣了捣有了几分睡意的丈夫,“我看,尽早把他俩的事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姑娘家,有个家套着,再要野就有几分收敛了。你看如何?”

“男掌外,女掌内,这事你说咋办就咋办,不过,婚姻大事不是咱俩商量的事,你先得征求她俩的意见。”陈维国挺了挺身子坐在床上。

“我看小泉没啥问题,他追小倩这么紧,还不是为了这一天,小倩嘛,别看一副马大哈的样子,对小泉倒还怯几成,这些我都看到。你怕还不知道,听人说他曾和宣传部一个叫鲁戈的小伙子好过一阵,可这小子背后戳捣领导,被打发到报社当记者去了。小倩也死心了。”

“这你可得注意着,树大招风,这样的年轻人你得提防着。”陈维国郑重地对妻子说。

陈维国大概是太累,很快就睡过去了。郑冰芬年届更年期,内分泌紊乱,本来就昼夜颠倒,经这事一折腾,整个晚上别说睡,眼皮都合不上。

姑侄俩,不,现在是娘俩都说了些啥小泉不知道。郑冰芬吃饭时有意无意地撂了一句,说陈维国想让她俩在元旦前把事情给办了。“明年的年份不好。”郑冰芬迷信,她信这个,她已经找算卦的人将倩秋和小泉的生辰八字给偷偷合了一遍,结果不错:上婚。

时至年底,上面的检查,下面的总结,公事多得别说干,应付都应付不过去。申强胜潇洒,嘴皮子一动,出力跑腿搞协调的事全推给了小泉。没办法,副职就是这样,低人一等,苦活累活就该你干。官场上讲宁当鸡头不做牛尾,有道理。

“孙主任,晚上下班后直接到玉芙蓉,我在那等你。”电话是申强胜打来的。“记着,这一段辛苦你了,几个朋友想慰劳慰劳你。”

晚上还有科室的几份材料要改,都是手伸眼前等着要的,可再忙,申强胜的话得听,县官不如现管,行政上,他首先是为他负责的。

玉芙蓉宾馆是秦源市一家三星级宾馆,功能齐全,设施高雅,真正的一条龙服务。在秦源市,似乎形成了一个不成规矩的规矩,官方的接待一般都在秦源饭店,档次都是三星,比玉芙蓉高不到哪去,但政治色彩浓,出进的人全都有种神秘感,玉芙蓉似乎随意点,半官半民,不像秦源饭店,吃顿饭都神秘兮兮的。端着茅台说公仆,让人听着怪怪的

孙小泉忙到六点赶去时,一桌子人就空着一个位置,其他八个人,除三个不认识外,其余的五个,全是林业局的,坐主宾席上的是黄德林,另几位分别是计财科的赵高科长、高志远副科长,种苗站的原站长。孙小泉一落座,申主任就介绍了那三个人,绿天苗林繁育公司的吴信总经理和副经理周则毕,女会计黄啸云。

“小泉,今天你们申主任到我办公室为你请功,说你这一向千斤重担一肩挑,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我问他同事这样辛苦,生活如何,他就顾左右而言他,我一听就有点不感冒,说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不关心群众生活,能说你工作方法没问题吗?好在他知错就改,这不,今天这桌饭就是他专门承认错误犒劳你的。大家说是不是?”黄德林笑着问大家。

“能遇上孙主任这样的好搭档是你的福。一桌,才一桌就想拉倒,没那么便宜吧。”赵高盯着申强胜说。

“就这一桌刀子已戳进我骨子里了,我那点血,腿弯子里的汗,一展就干,哪像你,睡钱堆子里过日子。”申强胜装出一副可怜相来。

“别在黄局长面前哭穷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申主任池子里的水有多深。”赵科长意味深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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