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你细听他说的,理不理,道不道的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一要人品二要钱,三要本事四要缠,五要能开口,六要敢下手,七要会翻墙,八要跑得忙,归根结底,还是一个“跑”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今天的事,他越想越害怕,明明孔局长也脱不了干系的事,竟全推到了黄德林和申强胜身上,这两人更好,黄德林装作没事一样,申强胜也这么潇洒,先发制人,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那种刻毒,恨不能将他一脚踹出门去,除为了保护自己的脸面,开脱自己的责任外,还不是将所有问题全推他身上,可怕和可悲的是,他将所有问题全揽在了自己身上,细想起来,申强胜承担责任是为了笼络人心,他知道有人会为他承担责任的,这个铺垫在开会之前就完成了。可他竟不知天高地厚地主动承担了责任,要知道,他是整个事件最后的底线,要不是文维民当众将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他孙小泉就成了这件事的全部责任人和最后一个责任者,你那雏鸟儿似的嫩肩膀能承担起这份责任吗?你是勇敢,还是无知,是无私,还是刚长缨的包谷——太嫩,好在有文维民,可文维民事先他想都没想到,也是想都不敢想的。jiqu.org 楼兰小说网

一件闹到全省的低级笑话追究到一个主办干事身上就只能不了了之了。一没撤的职,开除又没到那个份上,孙小泉又想到一句话,大小是个官,好处说不完,文维民凭什么无辜地为你开脱,论在局机关的影响,十倍地超过你,可他还是心甘情愿,为什么,不就因为你是个官吗?这样想时,连对文维民曾经的感激都像突然兑了水的牛奶,味道有点儿淡了。心甘情愿,你凭啥知道心甘情愿,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说不定,文维民这样做时,已不知不觉间为你挖好了陷阱,正等着你往里面跳哩。

在文维民还没来得急从他那愚笨和聪明参半的错误中清醒过来之前,他得主动将事情的调查结果告诉孔局长,当然,一番痛心疾首的检讨是肯定少不了的。

“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的事了。”孙小泉刚打了个头,孔局长就挥挥手挡住了,不是敷衍,不是反感,就像听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办公室工作怎样,千头万绪,不好干吧。”孔局长一副长者的口吻,让进门时还略显紧张的他有种如坐春风的感觉。

“还行,想干好,还是能力和水平有问题。”孙小泉谦恭地说。

“别急,慢慢来,边干边学,边学边干,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孔局长微笑着对他说。

“我哪敢和孔局长您比,天上和地下的差距,远得没边儿。”

“你这娃真会说话,净拣好听的说,行,这个世上,没几个爱听批评的。哎,小泉,你和陈市长女儿的事啥时办,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快让人等不住了。”

孔局长这么一说,实在出乎小泉的想象。“……您,您怎么知道?”小泉有点惊讶地问。

“你这娃呀,你当我这当领导的就那么眼花耳背,再说,我的干部职工的事,我能不关心,尤其像你这样的优秀青年,就更不在话下了。怎么,是不想请我还是怎么的?”

“这世上谁都可以不请,但不能不请您,谁叫您是我的恩人。我还想到时请您做证婚人,就是不知道局长肯不肯赏这个脸。”

“那是你给我脸上争光,你刚才说啥,恩人,啥恩人。好好干,就你的才能,前程远大,说不准没几年就成我顶头上司了。”

“孔局长真会开玩笑,就这副主任要不是您还没影儿,岂敢人心不足蛇吞象,您说的我一辈子想都不敢想。”孙小泉口上这样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世上的事对一些人来讲,不愁做不到。只愁想不到。”

“小英姐,你怎么来了?”孙小泉推开副主任办公室的门,见一女同志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抬起头时,他一下子又惊又喜。

“怎么来的,坐班车来的,哪像你们当官的,食有鱼,行有车。怎么,不欢迎?”宋小英板着脸说。

孙小泉无语,走到窗前,看了看外边。

“心虚了你把门掀开,这么疑神疑鬼干嘛?”小英生气地说。

“你想哪儿去了我的小英姐,我是看今天刮什么风?”小泉逗着说。

“刮什么风和你有啥关系?”小英不解地问。

“人说风刮贵人来,记住风向,好知道你以后什么时候来。”

“你呀,真是鬼精鬼精的,要表扬大姐就明说,何必绕这么大弯子,烟筒眼里招手,把人硬往黑处引。”小英说时给了小泉一拳,这一拳一下使他想到了柳县林业局时幸福的情景,想起了赵田地、田正纲、方行范,想起了姚全福、陈小军、老谢,想起了夏志坚,那是一段多么让人怀恋的日子啊,他一一问了那些人的情况,那些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人,当时也有矛盾,有小小的摩擦,有面和心不和的搪塞与应付,一旦离开,再想起来时,全都那么亲切。

“你问了这么多人,咋把最重要的一个人给忘了。”小英有点嗔怪地说。

“谁,谁是最重要的?”小泉问。

“你猜。”

小泉猜了半天,和他熟,和小英熟的就那么几个人,会是谁呢?“我还是猜不出来。”小泉不好意思地说。

“算了,别猜了,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俞晓丽。”

“俞晓丽。”孙小泉喃喃地念了声,脸猛地一热,这细微的变化,小英全都看在眼里。

“晓丽要订婚了,你知道吗?”小英轻轻地问,生怕伤着了小泉似的。

“和谁?”小泉背着身问道。

“县防疫站的陆树峰,你不认识的。”

沉默,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孙小泉望着窗外,硕大的法国梧桐上,有一根枯枝直直地立着,枝端站着一只无名的小鸟,一阵风吹来,阔大的树叶发出刷拉拉的响声,那根枯枝在风中摇晃着,枝头上的小鸟晃悠悠的,却没有飞去。

“晓丽是一个多好的姑娘啊。你们是在银坪乡那个最艰苦的环境中产生感情并相爱的。她技术好,心眼更好,山上人都认为她是观音菩萨转世的。她不愁没人追,不愁找不到一个优秀的小伙子,可她,这几年就这么等着,耗着,可你……”

孙小泉还是没有转身,站身后的仿佛不是宋小英,不是他的小英姐,而是俞晓丽,他不敢面对,真的不敢面对。

“晓丽是一块金子,晓丽是一块多么宝贵的金子啊!小泉,你知道吗,你抛弃的是一块金子啊!她那么执著,那么死心塌地爱着你,可你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躲着,藏着。因为你的关系,晓丽把我也当姐一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晓丽对你纯真无瑕的爱情了。今天我来,不是想谋着说服你,也知道我没说服你的那个本事,男人一旦变心,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我只是想见一回你,给你说说,让你知道你曾经爱过一个多好的姑娘,有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在女人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里苦苦等了你几年,她知道那是无望的,但你不舍不放,为了你不背负心汉,不背忘恩负义的名声,你这样做对得起一位菩萨心肠的姑娘吗。小泉,请原谅我说句难听的话,你有点狠。”

“小英姐,别说了。”孙小泉转过脸时,宋小英发现,孙小泉早已是泪流满面,“舍弃晓丽,可能是我这一生爱情生活中最大的失败,我知道,晓丽只有一个,我永远不会找到第二个能像晓丽一样爱我和我用心去爱的人了,没有了,老天爷不会答应的。可我,小英姐,我也没办法,你知道,我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向前的路对我来说还十分漫长,小英姐,我都不知道这样浑浑噩噩会走到什么时候,走到什么地方。你说我狠,不是说重了,而是说轻了。我,我孙小泉不是个东西啊!小英姐,我真想让你替晓丽抽我几巴掌,好让我心里好受些。”

“小泉。”小英泪水汪汪地望着小泉,她擦了一把脸,吸溜了一下鼻子说,“不说了,同事一场,本不该来的,忍不住来了,把心里话说了,我心上的憋闷也没了。我知道你的难处,环境改造人,能战胜环境的人有,但不是很多。今天来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孙小泉一下变得警觉起来。

“大概是两个月前吧,市委宣传部来县上检查干部职工政治理论学习情况,你知道咱局里这方面工作一直先进,选点时自然选到了咱局里,汇报会结束后,一个女的对你好像很感兴趣,旁敲侧击问了你的许多情况,连你是否谈过对象都问了,赵主任那人喝点酒就管不了自己,‘你问小泉,我的弟子,那小伙子可优秀着哩,打在银坪乡时,就有姑娘舍着命追,他生就的艳福命,这不,银坪乡卫生院,不,整个北山里最鲜艳的一朵牡丹花让他给摘了。他俩的恋爱谈得轰轰烈烈,那女的爱小泉爱得要死要活的。她来过局里好几次,我都见过,那才叫一个水灵,一个俊哩。’你听他这话,从根到底全给抖出来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女的是市委宣传部理论科的,名字叫郑倩秋,后来知道她来头不小,是市政府陈维国的女儿,很快就知道你和她好上了。我才恍然大悟,难怪她对你那么感兴趣,问你问得那么细。”

“真有这事?”孙小泉大吃一惊,怪不得她不冷不热,像烤不热的生铁疙瘩。

“我告诉你,就是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宋小英说。

“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小泉含着泪花感激地说。

“听说我要到市上来,晓丽让我把这封信捎给你,我还没敢说是专门到你这儿来。”小英说时,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一看信封上那熟悉的字体,孙小泉就知道是俞晓丽写的,他按捺着激动和羞愧的心,打开信慢慢看下去——亲爱的小泉弟:

你好,让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延用这个称呼吧,这个干百次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名字,这个伴随我度过无数个幸福和痛苦日子的名字。

我们有过一段多么幸福,多么让人难忘的日子啊。我不怀疑你对我的爱情,就像我不怀疑我对你的爱情一样。在爱情的感召下,艰苦的银坪乡以她滋育爱情的胸怀让我感到幸福和安逸。

但这种生活,这种令人终生怀恋的幸福很快就离我而去了,尽管它的表现方式是渐渐的,默默无声的。可并不愚笨的我还是从这种默默无声中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我不想审视我们爱情的来路,审视我对你爱情哪怕一丝一毫的担心和不忠,当我问心无愧地告诉自己,我无负爱情时,我只能以沉默和期盼等待命运对我的裁决。爱情是心与心的契合,我不相信爱情需要去争取,只相信,爱情需要坚守。

现在看起来,我这种坚守实际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愚蠢和对你无声的压力,我既然爱你,无悔无怨地爱你,就得为你的幸福考虑,这样一来,我不得不违心地,痛苦地向你——我曾经最亲最爱的人说一声,永别了,我含苞未放的爱情,我青春所有的向往,我亲爱的小泉弟。

既然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我自然不会责怪你,真的,时间可以见证,我用远不会责怪你,过去不会,将来更不会;既然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你就避免了背着负心汉的罪名在人们的责难声中生活,就避免了你内心的负疚、自责和愧悔,因为首先负心的是我而不是你,为此,我必须赶在你前面订婚、结婚,只有这样,我才能表明我说的是真的。我爱你,亲爱的小泉弟。

尽管我是一个爱情的失败者,我会像爱你一样全心全意去爱我的爱人,我的丈夫,只要老天爷给我一点生活的希望,我会这样做,也是能做到的。

亲爱的小泉弟,我还想这样贪婪地称呼你。我知道你是一个不甘于平庸的人,为了活出一点男人的自尊,你努力,你奋斗。我羡慕你的才华,但我并不羡慕你朝着官场的方向走去。记得在银坪乡梁顶酸梨树下你满怀兴喜地告诉我你调到林业局时,我似乎不识时务地说不调未必是一件坏事,而调未必是一件好事,你责怪我说话咋像个哲学家。我没有一点哲学家的天赋,我只是说了我看到的,听到的。小泉弟,就一个乡、一个县的官场已经是波诡云谲,你死我活,而市上,估计会更甚于县,甚于乡吧。我会永远为你祈祷,为你祝福,可你,小泉弟,你得处处提防,时时小心啊,官场上的路没有尽头,见好就收吧。

我这样说几乎有点像古代的弃妇,过分絮叨了。不,我不是弃妇,要说弃,是我主动放弃,想着以后再没资格给你写信了,我真恨不得永远能这样写下去。千里搭长篷,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还是得停住笔,长叹一声。

小泉弟,这回真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

信在小泉手中颤抖,泪水从小泉眼中汹涌而出。晓丽姐,小泉轻声呼唤着不乏悲痛,不乏真情。

他回过头,泪眼朦胧中,眼前的宋小英幻化成俞晓丽孤独的身影。

“小英姐,我能抱抱你吗?”

宋小英略一迟疑,很快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孙小泉一下扑到她的怀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轻拍着母亲的胸膛,深情而凄切地呼唤着:“晓丽晓丽姐——”

鲁戈去了《秦源晚报》社,是他主动要求去的,宣传部一个很有才华的小伙子下嫁属下的一份报纸,领导在为腾出一个位置而窃喜时,也不得不为自己脸上贴点金,鲁戈被安排了个新闻部第二副主任的职务,让人倒觉得鲁戈是占了便宜被提拔的,连部领导都落了个知人善用的好名声。

新闻部就那么点破事,主任一人也没多少事可管,两个副主任岂不更成了聋子的耳朵,除了值日、值周外,他真正的身份是一名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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