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呀,可真是个赵高,什么篡党夺权的事儿都能干出来。”申主任这样说时,却没人敢附和,孙小泉想了,在这桌上,如果说黄局长是天大的话,财大气粗的赵科长肯定就是天二了。申强胜除了占几句嘴上的便宜外,内心深处也是自愧弗如,其他几位,**都在他手里攥着,哪敢轻易接他的招。

“一桌当然拉不倒,置席容易请客来,各位老哥老弟如果赏脸,不论什么时候,账全记我身上,要不,黄局长,明天先在这儿押上两万元,现在这么好社会,吃顿饭算啥。”吴信总经理豪爽地说。

“你听,这就叫活人,哪像你,吃一顿饭就像出你血似的,还犒劳哩,要不是黄局长提醒,恐怕孙主任骨瘦如柴皮包骨你也看不到眼里。”赵科长穷追猛打,不依不饶。

“算了吧,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来,各位举杯。”黄局长一倡议,绿天公司三个人一下站起来,“坐坐坐,不起来了,自家人,过电上网。”众人听了,拿起酒杯在钢化玻璃转盘上轻轻磕了磕,一饮而尽。

敬过黄局长,吴总经理说:“孙主任,别看他俩大,我今天还偏就不敬他俩,你是今天的主宾,我先敬你,我人实诚,没赵科长那么伶牙俐齿,就这杯,初次见面,诚心诚意祝你四季发财,六连高升。”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六杯酒像六只眼睛,明晃晃地盯着他时,小泉有点紧张,“吴总,我没量,从没这样喝过,要不,两杯,来个哥俩好。”

“就你俩好,酒席上一家子,搞什么宗派主义,孙主任,这可是吴总活了几十年第一次给你敬酒,分到每一年,估计连这一杯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这点酒,你能不喝?别看吴总五大三粗的,可他还是你忠实的崇拜者,儒商,要不信,让他说几篇你的论文题目听听。”

赵科长话一完,吴总连谦虚都没来得及,随口说了七八篇孙小泉论文的名字,一字不差,赵科长说:“事实胜于雄辩,这回,没得说了吧。”孙小泉无语,一口气全喝完了。

吃着喝着,渐渐就话多了,红橙黄绿青蓝紫全上了桌,申主任说了个段子,说这世上赵钱孙李真是大姓,发改局有个女科长也姓赵,追到五百年前大概是赵科长的本家,这女科长脑瓜转得灵,风流是没说的,有个外号叫八碗不过岗,说的却不是酒。有次吃饭,夹起一块金钱肉,端详了半天刚要入口,不知怎么一下,哧溜,那块肉不偏不斜正好掉到了腿裆里,大家面面相觑时,却见那女科长轻轻一笑:“这家伙,切碎了,煮熟了,调料都放上了,色胆不破,还这么熟悉路子。”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起来,“这家伙太黄,指桑骂槐,不罚酒不行。”赵科长一句,大家全跟着起哄,该罚,赵科长说:“有这个水平,我看也来个六连高升。”

闹着闹着鳜鱼就上来了,鱼头朝了黄局长,黄局长不言,端起三杯一饮而尽,大家说:“好酒量。”周则毕喝了四杯,也没说话。“算我倒霉。”高志远从盘子里取出一杯,将剩余五杯酒一饮而尽,这酒一喝完,再没人抢着喝了,场面突然有点冷,孙小泉想,先前都推来让去的,鱼一来,咋都变得这样自觉,怕是黄局长带了头的原因吧,“孙主任,你还让不让黄局长吃?”申主任笑着对他说。“吃呀,大家吃呀。”孙小泉说罢,刚要动筷子,“就这么吃了?”‘‘怎么,还有什么讲究?”小泉不解地问。

“你呀,人小鬼大,装什么野鹊子不吃粮食,头三尾四,腹五背六,你自己看你得喝几杯。”小泉看时,那鱼背正正地朝着他,不知啥时候六杯酒已放在了他的眼前,想刚才大家默无声息的样子,他开窍了似的,不做声,六杯酒也是一饮而尽,大家鼓掌叫好,喊黄局长剪彩时,孙小泉觉着头有点晕,酒喝得有点猛了。

“气氛咋不热火,好吧,我不会说黄段子,出个谜大家猜吧。”赵科长说罢,申主任说:“大家注意,象牙要出来了。”大家哄笑声中,赵科长的谜面就出来了,“老汉是个好老汉,有枪没子弹。打一在座的人。”说罢诡秘一笑。

“就这还猜,不打自招,谁听了都是你的自画像。”申科长说。

“错了,我再蠢也不至于自我作践,开这么低级的玩笑吧。”

大家相互看着耍笑,突然小泉说了声:“吴总。”

众人一下恍然大悟,赵科长说:“真不愧是林业局的才子,思维就是敏捷,这样优秀的人才大家说该不该奖励?”大家便齐声附会:“应该。”

又是六杯,孙小泉看时,那六杯在他眼中已成了十二杯、十八杯……而且还在扩大,还在晃。

孙小泉觉得头疼得难受,身体软绵绵的,想睁开眼睛,那眼睛却像垂了磨扇似的怎么也睁不开,我这是在哪儿,他们几个哪去了?这样恍隐了一阵又没了知觉,那么喧闹的地方,咋一下变得这么静,孙小泉觉着眼前有什么亮的东西在闪动,他伸手摸,咋这么绵,这么软,睁开眼睛,稍眯后一清醒,我脱得这么光,我怎么睡这儿,身边是一个女人,他的手还搭在她的****上。小泉一下坐起来,那么震惊,他大睁眼睛问全身的女人,不,小姐,“你咋在这儿!”

小姐白了他一眼,鄙夷地说:“还用问,你说我咋在这儿?”

孙小泉忙着找衣服裤子,羞得恨不得有张篷布把自己一下罩起来。“看见裤头没有了,我的裤头呢?”

“你弄脏了,拿去洗了。”小姐说时从包里扔过来一个盒装裤头。

孙小泉清醒了,“我,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你初次来玉芙蓉吧?”小姐惊讶地问。

“嗯。”

“怪不得哩,嫩雏儿,这么说我还占你便宜了。也罢,算我运气好,都到这分上了,还什么对起对不起的,你一起的早把钱付了,很大方的。”

“把啥钱付了?”小泉不觉地问。

“你这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看起来还真是个嫩雏儿,你做没做什么你知道,按理,你把我内裤弄脏了得赔一条,鉴于你是刚出道,一回生,二回熟,就免了吧。”小姐潇洒大度地说。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小泉问。

“干我们这行的没名字,一出这个门,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不过要是下次再来,找8号,这个号吉利。”

小姐还说了些啥,孙小泉一句也没听,他拉开门,左右一看楼道无人,逃命似地快步走了出来。走出很远,怕被人跟踪回头看时,“玉芙蓉”那几个字似乎还在朝他满含诱惑,满含讥讽地眨着眼睛。

12月18日,又是一个12月18日,对孙小泉来说,这真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吉祥日子。

孙小泉结婚的日子定在12月18日,记得去年的这天,小泉从一名干事升为办公室副主任,算是步入了官场。

去年单位上建住宅楼时,郑冰芬登记了一套,单位上建房,明补暗贴,咋说都比市面上便宜,再说这两年楼房一年一个价,不住地往上涨,比起可怜的银行利息,压房子咋说都比钱存在银行里划算。郑冰芬钱虽不多,买一套楼房的钱还拿得出来,陈维国虽没怎么支持,也没怎么反对,算是默许了。实际上,郑冰芬买房子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朝价格方面考虑的,郑倩秋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迟早得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只要能找个称心的女婿,搭一套住房她心里高兴。到今年八月底交工时,郑冰芬觉着就像冥冥中有谁帮她筹划似的,这房还真是买对了。现在她准备倩秋和小泉的婚事就在这儿办,装修是按他俩的爱好装的,郑冰芬没发表多少意见,唯一的建议是装修简单点,别装得宾馆似的,连家的感觉都没了。说是这么说,她真正的想法是结婚仪式完成,小两口和她老两口一起住,陈维国官身不由己,小倩一出嫁,那么大一座楼里,就她孤零零一个人,想起来都心慌,这意思旁敲侧击高调里她给小泉说过,小泉很愿意的,在这点上,她非常满意小泉,小泉在许多事情上都能和她不谋而合,不像小倩,总和她有点拧,现在,有小泉和她结成统一战线,人多势众,不愁小倩不随大流。

说来也怪,打情窦初开就瞳憬婚姻,瞳憬男女之间的事,现在的电视剧男女之事演得不遮不掩,别说和别的,就是和郑冰芬两人看,遇到火热得不顾羞丑的场面,她俩都会心照不宣地顾左右而言他,那眼睛恁是不敢往屏幕上看。她脸红,耳热心跳,晚上睡下,常常辗转反侧,可现在,真到婚期一天天逼近,她的白马王子清晰无碍地站在她的当面,她总觉着,孙小泉似乎多了些啥,又少了些啥,她的婚姻中好像就缺少那么一点令人心动的东西,她把这种感觉说给郑冰芬时,郑冰芬说:“啥少,我和你爸结婚时啥也没有,不也是恩恩爱爱几十年过来了。”郑倩秋只能在心底长叹一声,就姑妈读的那点书,要真能理解她一个有点现代意识的大学生的心,有点难,有点苛求于她。她也将这想法告诉她的女朋友,大家一致的看法是:“你们整天厮守在一起,天窗说不定早让你们捅破了,再熟悉不过的人了,还想什么神秘不神秘的,真想要神秘,包办一个,不揭盖头不认识,不神秘才怪哩。”

谁也不能理解郑倩秋的心事,包办,就她的婚姻来说,是完全自主自愿的,还是在自主自愿的名义下包办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知道有一个人是自主自愿,甚至是求之不得的,但不是她。

瞳憬了十几年的女儿梦就这样打破了,而且是以这种形式这种步伐一天紧似一天地走来的,郑倩秋有点惆怅,有点淡淡的迷惘。

这些日子,孙小泉由不得自己地不时发呆,玉芙蓉宾馆的那一幕不时在他眼前浮现。到现在他都说不清那一幕是如何发生的。第二天,那些人见到他,啥都没问,就好像没有那回事似的,他们不问,他更不能问,问什么,又怎么问呢?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个陷阱,如果是陷阱,又是怎么挖出来的?

他没想着要像古代那些守身如玉的痴情女子一样把自己完美无损地献给妻子,但也没想以这样的方法在昏昏沉沉中跨过青年和男人的界线,他不珍重什么处男之身,童子之身,但也不轻贱啊,可现在,什么处不处,童不童的,全都如花朵般被蹂躏后从他生命的枝头上凋零了,他沾染了许多城市的、官场的虚伪和不忠。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农民的儿子,他还没有泯灭血液里和骨子里高粱洋芋酿造的最后一丝诚朴和善良,他曾想过将自己完好无损地献给自己的爱人和情人,可情人还在守望,却是他首先背叛,一再背叛。先是从感情上背叛了俞晓丽,这位山花一样纯朴芬芳,金子般的姑娘,接着是从身体上背叛了公主般让他仰望已久的郑倩秋,而最大的背叛,还是对这种背叛与不忠的默许,是带着一副丑恶的假面继续着这种背叛和欺骗。

似乎是突然间,孙小泉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柳县老家,想去银坪乡看看,就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遗失在了那里,非找回来不可;更像那里冥冥中有什么强烈的召唤,非让他去一回不可。

“申主任,家里有事,我得回去一趟。”孙小泉装着很急的样子说。

“不要紧吧,你知道这几天咱一个人恨不能当三个人用,下星期吧。”申主任为难地说,小泉也清楚,这一阵不是一般的忙,实在很忙。

“我知道,可实在不行。”

“……那就快去快回吧,正好这两天有车,送你回去吧。”申主任迟疑了一阵后说。

“车就不必了,一之太甚,岂可再乎。”孙小泉感激地说。

他把回家的事给郑倩秋说了,“这么急,没什么事吧,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郑倩秋听了也有点急。

“你就不必了,给妈说一声,我最多一两天。”

“要有啥事你随时打电话给我说。”

听着郑倩秋关切的话语,孙小泉心底升起一股暖流,很快,这暖流又变成一股寒气,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孙小泉,你是小人,你是伪君子,你不是人。孙小泉在心里毒毒地骂着自己,还不解气,扬起右手,自己给自己来了两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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