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骨柔(一)

雅致干净的客房中,桌上摆着一堆瓶瓶罐罐,都是上好的金疮药。

珠帘内,因伤势发作的容镜辞瘫坐在软榻上已过去半柱香,意外的没有痛楚,只是全身酥麻无力并不碍事,甚至带着股莫名兴奋。

他自己都纳闷了,血流了这么多,竟然感觉不到痛?难不成被曹怀德那打出来了受虐嗜好?

肩膀上伤口早与衣物粘连在一起,兰子倾不得不拿起托盘中的剪子帮他将肩膀上那块已经相连的地方小心剪开。

‘嘶啦。’随着衣物剪开,兰子倾用力撕开附在上面的碎布,很快露出被贯穿的狰狞伤口,边沿乌黑大半,血肉绽开下深可透骨,其上还有不少芝麻般大小的红色幼虫缓缓蠕动,见之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容镜辞:“……”本以为简单包扎就行,哪料到狡猾的食人蔓不仅沾了毒竟然还附上了虫卵,甚至已全数破壳,若再不及时处理,他已经能想象自己会在不久被这群贪吃的家伙们啃的渣都不剩儿。

兰子倾道:“食人蔓的毒带点麻痹作用,主要用于麻痹猎物方便绞杀吞食,甚至包含点壮阳成分,毒性浅,一会儿就会散的,至于这虫子……”

“合着我还得谢谢它给我打麻药?”容镜辞无语的嘟囔着。

一想到之前花园中的情景,他就汗如雨下,明显感受到那些东西在自己的血肉中横行,一寸寸撕咬。

他娘的,怎么会有人养这种恶心玩意,也不怕瘆得慌。

容镜辞在心底不知暗骂了多少遍。

“要处理这种伤,简单,就是将这烂肉虫子全数剜干净,一旦进入骨髓就麻烦了。”兰子倾将染血的剪刀往托盘一扔,嘴里叼着小二刚送上来的蜜饯,语气平淡,望着这一堆恶心的虫子眼睛都不带不眨一下,还能继续吃着东西。

真就……胃口好!

呵呵,简单,割的是我的肉,自然简单!容镜辞嘴角抽搐,他容家少爷虽说一直声名狼藉,但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何曾吃过这等苦,遭过这等罪。

就算是有麻药,若是好死不死的刚上手它毒散了咋办?

一想到要活生生割肉,他就开始两眼冒黑,再看着那蠕动的东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道:“师……师兄,有酒吗?”

都说酒壮怂人胆,今日他且试试。

兰子倾听他要求,吩咐小二打坛好酒上来。

小二赶忙送了他们镇店之宝上来,话语中带着丝猥琐的味道:“客官!不是我吹,我们这个酒叫入骨柔,入骨柔入骨柔,一口入身,两口入心,三口入骨,保管翩翩欲仙快活似神仙,在整个陵州城都找不到这等好酒。”

都快死去活来了,哪还管着什么飘飘欲仙,容镜辞一把夺过他手中酒坛,当即大口大口当凉水一样往嘴里灌。

这入口柔不柔他不清楚,但晕是真的晕了,双眼冒着金光又好似一群鸟儿围着他叽叽喳喳,这容小少爷何曾饮过这什么烈酒,平常果酒都甚少碰,这还不带气喘的咕噜喝下大半坛。

一坛好酒就这么给糟蹋了。

店小二见他如此牛饮,有些急了:“哎!公子好酒量,可这酒后劲大……”

兰子倾在一旁嗤笑道:“都红成油焖虾了,好个啥,你先下去吧。”

店小二也不好说啥,干笑几声着:“哎!仙君若有事再唤小的。”

小二走后,被这酒给交代了的容镜辞,本来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迅速爬上了两抹不自然的坨红,泛着氤氲水气的双眼雾蒙蒙的,也不知道疼了,对着人一个劲儿呵呵傻笑。

一沾就醉,壮个劳什子胆!

兰子倾摇摇头,大步向前将迷迷糊糊就要倒下去的容镜辞小心扶好,避开他的伤口处单手贴着他的衣物在怀里掏去。

可容镜辞现下一醉,整儿人就跟着半大的孩子似的,以为兰子倾在陪他玩儿,见人家挠他痒痒肉,他也想挠人家,用能动的那只手去祸害人,拽着兰子倾的衣角不撒手。

兰子倾一怔:“别闹……”

你说别闹,他就不闹了,那还是孩子吗?

容镜辞闹的更欢了,结果兴奋起来幅度一大,就扯到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的,委委屈屈咬着嘴唇小声哭了起来:“别不理我嘛,为啥你都不理我……”

“……”无奈,兰子倾又将自己的衣角塞进他的手中。

待他终于不闹腾了,兰子倾也翻到那个巴掌大的锦囊袋,正是之前容镜辞顺走的那个,将之打开后,熟练的翻找出一把精巧的小匕首。

只是还不等他拿起,又被面前之人给夺了过去。

容镜辞举着匕首理直气壮着:“刀……危险的。”

兰子倾则无语的凑上前扒拉他攥着紧紧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开。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略微示弱对着他伸出手掌道:“乖,把刀给我……我拿蜜饯跟你换怎么样?”

那声音掠过心头,酥麻而过,容镜辞这次意外乖巧的不闹腾了,乖乖吃了他递过来的蜜饯,也将手上的东西还给他。然后一直盯着他瞧儿,好像能看出个花来,那双微红的双目中,带着不真切的东西。

是深深地眷恋。

兰子倾低着头:好在这醉鬼抓着的是刀柄,不至于伤上加伤。

这东西虽说是匕首,却也与一般的匕首不同,它刀尖微翘,手柄与刀身浑然一体,其上还自带一种附灵,使用中可快速愈合伤口,但一次过后这东西基本废了。

也是前不久药修和器修合作的半成品,对于修者没啥用,但用在凡人身上会或多或少可以减去部分痛苦。

兰子倾将刀刃划进那坨烂肉时,安静的容镜辞身子一抽,明显,毒劲儿已经消下去了……

却久久没听到喊疼,想来该是疼晕了。

兰子倾继续将烂肉一点点挖除清理干净,血肉模糊中还带着几根荆棘刺,再被他小心的处理掉,而深深扒进血肉中的红虫本想反抗,奈何附灵紧紧揪着它们的身影。

所到之处,当场拔除。运气好的是,这虫子还未进入骨髓之内。

直到狰狞伤口全数结痂,待他再抬头,就见泛着水气的双眼湿润中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容镜辞竟死死咬着唇瓣不啃一声。

就这么看着,就这么忍下去了?

兰子倾欣慰的抚上他的发顶,七分温柔三分期待。

随着这薄薄一层暖意,一直紧绷着的容镜辞也骤然失了力,眼前一黑,就这么滑进身前人怀中。

满屋的醇厚酒香与浓郁血味慢慢交织,意外的温情。

睡梦中,容镜辞昏昏沉沉因为酒香牵引,进入了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地,漆黑的四周隐隐传来含娇细语:“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声声切切,风情万种。

入骨柔肠化相思,惟愿与君共沉沦。

顺歌声而行,周遭黑夜褪去乍现光亮,再入眼曲径通幽,满池荷花中浮起一条鲜花铺就的小路,两排大红灯笼飘飘然然的浮在石子小路左右上方,意在请君入内。

红灯笼就红灯笼,怎么还贴着大大的双喜,难不成此地主人在办喜宴?

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地,不见一丝喜气,却是阴风阵阵,办喜宴也不怕见鬼了。

容镜辞不解,打算回返,却见身后哪有什么退路可言,背后是高耸入云的参天石壁,而前方灯火通天,火红的艳色晃花双眼。

莲花池内熟悉的醇香慢慢散开,越来越浓郁,就像跌进了酒缸之中,醉的不知所云,身后恍若有人半推半就着他,走走停停,正当他快要行至尽头时,若隐若现中出现一座雕栏玉砌的水榭楼台,而楼台牌匾之上赫然写着春宵楼三字。

容镜辞沉吟片刻:“春宵楼?”

春宵一刻值千金?

但见楼台之上,一女子打扮精致用着团扇半遮半羞,慵懒倚着栏杆,犹见朱唇轻启对着他嫣然一笑,眉目含情脉脉,满是风情的喊了句:“容郎,奴家等您甚久了。”

这女人是谁?

容镜辞脑中突然窜出一个名字,柔娘。

然后,又一通乱七八糟的东西打进他的脑内。

这柔娘是此地春宵楼之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常好心收留过路客且不取分毫,为人也是热络,常为他们舒缓心神,饮酒作乐。

倒是个把弄风尘的。

“唔,容郎怎不搭理人家呢?”柔娘起身半露出花颜月貌的脸,身上衣衫半解,直勾勾的盯着容镜辞,那欲语还休的模样不言而喻。

这半露出的面容让容镜辞为之一怔,这眉眼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来……

“容郎怎的还不上来,夜已深,还是快些上来的好。”软媚的嗓音再起,柔娘伸出玉手纤纤对着容镜辞招招手。

只闻着香风阵阵袭来,两边挂着的丝绦直接飞洒而去揽住容镜辞的腰,就这么将他拉去楼台之上,会见佳人。

柔娘只当人家害羞,便热情迎上去往容镜辞怀里钻,娇嗔着道:“容郎,奴家等你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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