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骨柔(二)

扑面而来的香味,浓郁的让容镜辞立刻避开,不由得连打几个喷嚏。

这味儿,怎么这般重?

柔娘却是直接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好好一个美人来了个狗吃屎,挂着身上的衣襟跟着滑下半截,半露琼脂香肩,她蛾眉颦蹙,凤眼中带着三分埋怨七分痴,一只纤纤玉手往前伸,撅着朱唇嗔怒道:“容郎,地上又湿又冷,你怎忍心要人家这么趴着。”

这要是一般人,还不赶紧去扶了,谁还愿做那柳下惠。

可惜,对面这位偏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容镜辞连退数步捂着鼻子作着敬谢不敏道:“别一口一个容郎的,我和你又不认识,好胳膊好腿自己起来。”

“呜,容郎好生无情。”柔娘登时双眼微红,委委屈屈悲泣着爬起身,然后又是一扑。“这般不是认得了,奴家柔娘,是来与公子春宵一度的。”

美人倩影而来,却叫容镜辞吃不住了,香味真就太浓了,而这空气里的香味还不是女人的脂粉味,是店小二给他送来的酒香,入骨柔的酒香。

酒香醇厚,酒不醉人人自醉,容镜辞说话间脚步轻浮就像踩棉花似的,勉强躲过柔娘这一扑,指着她道:“春什么,度什么,离远点熏死了,味怎么这么重。”

他突然想起,当时店小二说什么翩翩欲仙快活似神仙,难不成,就这……

柔娘被他这么一噎,只好待在原地不敢再上前,泫然欲泣着:“容郎,你可冤枉死我了,这脂粉不是你上月从美人轩带回来的麽,奴家一直舍不得用,今日见你回来,这才抹上些,如今你倒是嫌弃上了。”

这是哪门子脂粉香,这么……等等,她说什么?

美人轩?

是他记忆中的美人轩吗?

陵州城中,若说起脂粉做得赞不绝口的,还属二十年前李家做的脂粉,他们招牌响价格公道,一时风靡四海无人可及,就是达官显贵家中女眷都时常光顾,而他们的脂粉便是以美人轩之名,但可惜得是当年李府走水,其上下三十口,全部死于非命。

都二十年多年了,何来什么胭脂水粉可言?

容镜辞:“你说的是陵州李记脂粉?”

柔娘点点头,然后从一旁梳妆台上抱着个精致的暗红木大匣子过来,再轻轻搁在桌上用帕子虔诚地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那专注的模样少了之前的媚意,多了小女人般的柔情,就像这内中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待她擦拭干净,才娇羞的抬起头来:“你这死鬼儿,自家的脂粉还问我了,看看这不就是你带回来的东西嘛。”

这一瞬容镜辞觉得柔娘的神情好像变了,好像把他当成了谁,或者透过他在看谁……

待柔娘擦拭过后,桌上的匣子成色特别新,就像是才上好的红漆还未还来及风干,匣上滚滚流红,看着有些瘆人。

容镜辞刻意不去在意空气中的酒香,忍着腹下不适,上前将它打开,刚碰上匣子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舔了他的手指,粘腻中带着酥麻,就像是之前遇到的食人蔓似的。

紧接着,匣中散出一阵白蒙蒙的朽味,待这朽味散尽,里面哪有什么水粉踪影,内中只是放着一颗白骨骷髅头,底下还垫着张淡去大半符印的黄纸。

粗略看过一眼,上面写着李言之这个人名以及一堆大概生辰八字的东西。

李言之……这不是……

柔娘媚眼一抛,好似根本没瞅见那盒中是什么,还笑着道:“是也不是,还说要和父亲学管账,就你这记性,我看赶门个儿你这李家大少爷挨了训可别上我这哭鼻子。”

容镜辞心不在焉慢慢将匣子合上,手不小心触碰到了那未干的红水,一时又被什么舔舐,他回神嗖地缩回手掌,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见鬼了,还真见鬼了,这匣子他不清楚,但这个女人……

“李家大少爷?刚你不是一口一个容郎吗?”容镜辞戏谑的看了柔娘一眼,一直觉得这个女人的面容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她像谁。

按说自己见过的女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了早早去了的亲娘,他的身边出现最多的就是,他那温柔端庄的姑母,人前笑面虎人后冷面佛的桂夫人。

姑母?

容镜辞脸上一僵,这女人收起那一套妩媚风气,这眉眼还真就与他姑母有些相似,若说是在二十年前,两人说不定还能被人说成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儿。

柔娘不解的抬头问:“容郎说什么呢,什么李啊桃的,人家哪会这般朝三暮四。”

“你……”容镜辞正要指向桌上匣子,却见桌面空无一物。

柔娘更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再次摆着妖娆身姿,她神情浓烈含火,直勾勾的盯着他瞧,然后一个饿虎扑食:“容郎,夜已深,还是早些安寝吧。”

容镜辞哪料到这一出,直接被她扑倒在地,想他一大好儿郎,竟遭个女子压身,还是个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的女鬼!

啊啊啊,师兄,我不干净了!

容镜辞心里冒火,又被这女人身上的香味熏得晕晕乎乎使不得力气,这到底是哪儿,他的便宜师兄呢?快来救你乖巧的师弟呀,这有坏女人要夺他清白!

眼见鲜红朱唇越来越近,容镜辞汗毛竖立,这么个情景,简直就像极了那什么鬼压床。

可不就是吗?眼前那么大一女鬼!

“容郎这般紧张作甚,奴家会好好伺候的,保证你飘飘欲仙。”柔娘十指纤纤在容镜辞身上慢慢勾勒,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可我不想啊!”容镜辞被她碰的鸡皮疙瘩掉一地,扬长了脖子大喊着:“你离我远点,师兄你在哪?救命啊,救命……有没有人啊!”

柔娘觉得挺有意思,媚眼一抬,用白嫩的食指挑弄着容镜辞的唇瓣,不甚在意道:“呵呵,喊吧喊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喊不来……”人字还没脱口,一把长剑直接飞射而来,那狠利之姿,是打算直接削了她柔娘的脑袋。

柔娘避开及时,散开头上三千青丝,玉手挥洒,青丝随她心念而动,直扑长剑而去,将坏她好事的长剑紧紧缠缚成茧。

青丝中的长剑又岂会如她所愿,剑锋之劲一出,生生撕开茧团,再挑断了她一截长发,最后潇洒自如插在地面上。

这剑来的莫名,剑身白中含透,随光而动,靠近剑柄处缀着三颗浑然天成的淡紫色珠玉,剑柄淡雅镶金图案,其上剑穗飘摇,发出叮铃声响。

柔娘同时也被剑劲反伤,狠狠摔在身后红柱上,如风雨之烛飘飘摇摇落在地上,她妆容半残露出半面白骨,吐出一口朱红,露出纤长猩红的指甲妖魅的撩开凌乱的长发,低沉笑着抬起头:“不知哪位仙君到访,也让柔娘好生招待才是。”

而四周全无动静,无人回答,恍若这剑无主。

柔娘哼声一笑,盯着容镜辞亦不复之前媚意,眼神一冷,怒嗔道:“哼,仙君是看不起柔娘这小鬼之身了,也罢也罢,待奴家先取了这小子阳气,再与仙君好好讨教一二。”

却见这边容镜辞刚刚失了柔娘压制,已恢复几分气力,他不慌不忙地翻身而起,再不紧不慢拍去身上灰尘,做完这一切后,再回望柔娘认真道:“等等。”

柔娘顶着这半张人脸讥笑着:“容郎,这是打算和奴家好好春风一度了?可惜啊,奴家改变心意了。”

“想啥呢,我只是想告诉你,李言之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容镜辞无语,这鬼脑子里想的都是啥乱七八糟的。

那匣中的人名,李言之,正是那美人轩的少东家,也是柔娘的心上人,二十年前因为那场大火,尸骨无存。

柔娘一听李言之这个名,顿时面色一沉,狠狠盯着容镜辞如孤寂的幼兽低声嘶哑叫嚣:“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容镜辞沉声一喝:“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他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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