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三

张闯想起当初葛校长面试自己的时候,那一副慈眉善目殷切关怀的样子,对自己这样一个本科师范生是多么的求贤若渴,多么的重视和尊重。就他妈的给我安排个罗汉堂?转念一想也差不多,可不是吗?光棍配罗汉这多和谐。正想着,刘双福和江华已经往里面走去,刚迈过门槛,江华没头没脑的来了句:

“里面怎么这么黑?”

张闯往里面一瞅,的确,学校内的房屋树木都似乎被黑夜给吞噬了一般,他又回头看看外面,明亮的月光将台阶照得清清楚楚,连地上的纸屑都看得真着。三个人面面相觑,一向无所不知的老刘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这让江华更加不安,嘟嘟囔囔的说道:

“好像还有点冷?你们有没有感觉。”

张闯一身的腱子肉,从来只怕热不怕冷,倒是不在乎,而老刘是一向掌握真理的人,自然不愿跟着江华莫名其妙的感觉走。

“别疑神疑鬼的,我们都是他妈光荣的人民教师。”

说着老刘晃了晃手里的电筒,抬腿就往里走,江华和张闯手里没有照明工具,连忙跟了上去。绕过挡住视线的教学楼,进入一条逼仄的通道,左手边是一道四五米高的青砖山墙,山墙上开着一道门,那里面张闯进去过一回,是和美术老师齐宋一起,他在里面开了个美术兴趣小组,一半是他的画室,另一半是个古老的天井,所以大家都称这里为画院。由于黑雾笼罩,他们的视线刚刚能依稀能看到小门的轮廓,忽然,张闯瞥见一个黑影在那门前一闪,他本能的大喝一声。

“是谁?”

这一嗓子吓得刘双福手里的电筒晃两晃掉在了地上,就在手电光扫过那道门的瞬间,张闯看见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正站在门前,身体语言显得有些慌乱,他右手搭在半开的门上,双眼如炬的瞪着眼前的三人,那眼神里闪烁出来的光芒与他的衰老似乎完全不匹配。片刻的惊慌后,张闯马上镇定下来,毕竟这副身板也没怕过谁,何况是个老得走不动道的小毛贼。他拾起地上的电筒,拍了拍老刘,示意他不用怕,就要往老头的方向逼过去。但这时老刘伸手拉了一下他,开口道:

“老崔,你这么晚跑学校里面来干嘛?”

这个被叫做老崔的老头,似乎也分辨出来是谁在对面,操着一口低沉老迈甚至气若游丝的声音道:

“刚-—才—地—震—了,我—过—来—瞧—瞧—情—况。”

说完也没等三人的任何反应,一抹身消失在小门的后面,张闯诧异的望向老刘。

“这老头怎么可以随意的出入学校?”

老刘定了定神,一边用电筒死死的照着那道小门,一边说道:

“说来话长,总之这个老崔对于学校是一个特殊人物,你既可以认为他是属于学校,也可以认为他不属于学校。这里面的弯弯绕,只有总务处的崔老师最清楚。”

“你是说崔良?”

“呃,据说他们是亲戚。”

张闯心里微微一震,当初自己选择这个小镇来工作,恰好是崔良的引荐,崔良是他母亲娘家的一位堂兄。那这样算来这老头也和他是八杆子打得着的亲戚?怎么从来没有听崔良介绍过呢?张闯没有吱声,默默的随着老刘往里走,校园内部显得更加的黑暗,手电光射出三四米就被黑暗吞没,他们全凭着对于地形的熟悉往里趟。终于来到事发时的台阶,才看见几点微光,走近看是等在那里的几位老师,大家简单的交流了下情况,就准备各自回房。临走时老刘问了句:

“你们刚才有见过老崔吗?”

“你说哪个老崔?”

“画院后面那个。”

“他怎么会过来?”

看来问不出个所以然,张闯和老刘对了一下眼神就各自散去。回到房间,张闯收拾完满地的垃圾,床下、衣柜都翻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黑妹的踪影。想起黑妹今晚狰狞的表情,他长舒了一口气,走到窗前准备将窗户锁死,望着校园内无边的黑暗,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总觉得着黑暗吞没的不仅是月光,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也正在消失,让他如同身处被隔绝的真空之中。

“是声音?”

这个夏夜怎么没有听到蛙鸣虫吟?刚来的时候,他用了两三个月才适应这种喧闹的夜晚。在大城市生活久了,对于这种来自大自然的其实很难适应,而且他自小有一种特质,就是听觉嗅觉特别的灵敏,夜里任何一丝轻微的响动都能惊醒他,这也是他睡眠不好的原因。但今天晚上无论他如何的屏气凝神,都无法听到一丝声音,他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于是跺了一下房间的木地板,哐的一声像打雷一样,窗户微微颤抖。

“耳朵没毛病呀!”

张闯满怀狐疑的躺下,也理不清个头绪,干脆将电视声音调高,来消解这莫名的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似乎看见黑暗的雾气沿着窗户的缝隙渗透进来,本想起身来将窗户的缝隙堵住,但身体竟无法动弹。渗透进来的黑雾一缕缕四处游走,飘飘荡荡的往房间的各个角落延伸,如同一条条黑色的长蛇一般,伴之而来的是寒澈骨髓的冰冷。

他好几次想站起来夺门而出,但身体却如同麻痹了一般,四肢都不听使唤,唯有右手手腕处生发出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并有一种类似心跳加速的悸动,很奇怪的是左手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就在他拼命挣扎之际,黑蛇的形象顺着天花板慢慢的垂下来,如同快速生长的攀爬植物一样,枝枝蔓蔓的向他包裹而来。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冰凉滑腻的强大力量,奈何他一身的肌肉,却无法使出分毫,黑蛇对他的缠绕越来越紧,越来越密,将他如同木乃伊般包裹起来。视线几乎被黑暗吞没,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只有嗅觉和触觉还能感受到一阵阵滑腻和腥臭。他意识到自己正被这些黑蛇拖动,而且这速度越来越快,接着是一种飞机从高空骤降的失重感。这个过程中,张闯拼命的呼叫,但声音却根本无法从嘴里发出,只是在自己的胸膛里孤独的震荡,他感到胸闷气短,几乎快要窒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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