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啊，是呢。
就算是被归类为“父权社会”的世界中、公主和王妃的地位，也不可能会比奴隶更低——
横向对比、由于占据要职和掌握核心权利的人数压倒性少，话语权、制定规则能力以及影响力可能确实要远远弱于强势方，但是把目光放低、纵向来看，依然可以盘剥地位比自己更低的群体——群体、而不是特指某个性别的群体。
即使性别压迫是切实存在的、与此同时也存在着阶级、种族、民族以及不同信仰之间的互相倾轧，在多重要素融合在一起的状况下只挑出其中一部分、试图以偏概全的唯性别主义，只会导致同样普遍存在的非性别差异的问题被模糊掉而不自知——
树立无数的假想敌虚空打靶、单方面宣布根本与自己不在同一层阶的同性结盟，然后在被现实刺痛了茧房之后、构筑起更厚的墙壁，在妄想的乌托邦中越陷越深。
简直是太过理所当然的答案。
然而由于他太过于专注“女尊男卑”这个最基本的背景，完全忘记了应该把倚仗的靠山、持有的身份、占据的地位等其他要素也一并考虑进去。
幸好原主出身的国家比较奇葩、不然自己刚才这一番失言也只被月朔雪当笑话，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疑心和麻烦来。
“哈、哈、哈。”林山敷衍地干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我都不知道呢。看来我要学习的还多着呢——”
他夸张地吸了吸鼻子、故意把目光专注地放在食物上。
“饿了？”
林山“嗯嗯”地点头——
虽说他肚子的确有点饿、但是现在紧盯食物更多地只是想要赶快转移注意力和话题、掩饰尴尬而已。
“哈、也是，明明来餐厅也有一会了，可只要看到阿清、我连自己还饿着的事都忘了，只一味想多欣赏一番这张脸、多和他说点话，为了提升好感一不小心还卖弄起来了——”月朔雪一眨单眼、露出猫头鹰般的狡黠：“那就开动吧。”
林山的指尖刚碰到筷子、动作骤然凝住了。
某种异样的违和感在心头涌动。
“怎么了？”月朔雪偏头：“没用过筷子、所以不会吗？”
她扬起下巴、唤道：“阿戌”。
阿戌此时已经收好了玉板，又像一尊会呼吸的雕塑般维持着规整而标准站姿，在听到女王的声音后“啊”地应了声。
“阿戌、给王夫取一副刀叉来。”
在阿戌领命欠身时、月朔雪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一张椅子、和我与的王夫相同的餐具一套。”
阿戌略带疑惑地眨眨眼、却还是规矩地行了一礼。
在他即将退下前，林山猛地回过神来、拈起了筷子。
“不用麻烦、筷子我会用的。我只……只不过是太没见识了，以为只有自己的国度也用筷子，看到千羽国餐桌上竟然也有同样的餐具，稍微有点惊讶。”
“是吗。”月朔雪靠在椅背、抬手朝阿戌的方向一扬：“那就独独去取条椅子和一套同款餐具就可以了。”
在阿戌退下去之后、林山好奇道：“桌椅餐具是为谁准备的？难道是过了某个时间点、餐厅会迎来其他用餐的人吗？”
“不、这间餐厅面积虽然大、是我专属的。王宫内部还有其他数个餐厅、那些才是用以王宫内成员日常用餐、宴客。我私人兴趣不多、享受美食算其中之一，所以用餐时完全不会考虑时间流逝、也不喜无关人士打扰。我想在这王宫里大概也不会有谁那么没趣、挑在这种时机闯进我的私人餐厅找不自在。”
“……”
林山的眼神刚有一丝异色、月朔雪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可爱的绯红，双手捧着脸、以娇怯地口吻道：“可一个人吃饭，就算是再美味的食物也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呢，就好像空荡荡的、只有宽敞值得夸赞的卧室一样。
刚才阿戌在这里、我都不好意思说呢——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体不是冷冰冰的，能够切实感到另一个人的呼吸，还真是新鲜的体验——
那个人、在用餐的时候坐在我的对面、和我一起幸福地享受同样的美食。想到这、处理文件的时候也很罕见有些心神不宁，勉勉强强才能集中注意力把工作做下去。因为不知道阿清喜欢什么、生怕第一次用餐的体验被毁掉，一不小心让厨房准备了太多呢。”
月朔雪把拇指按在唇上、轻一擦蹭，以湿漉漉的目光望着他：“呐、阿清，我们是合作伙伴、不是真的夫妻。但是、你不敢一个人睡的时候，我也容许你和我躺在一起了；那么、我想和你一起用餐这个要求、也不是太过分吧？当……当然、我们已经说好了嘛、我是尊重你的，你要是不高兴的话、也不用考虑我。
反……反正我忙里偷闲偷偷去厨房帮忙、想着让阿清尝尝我的手艺、给阿清个惊喜这种事我才……才没做呢，在办公的时候就期待着和阿清一起用餐也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阿清你完全不用有压力——”
“……”
这个冒着粉红泡泡、充满了恋爱酸臭味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会没有压力啊？
但月朔雪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话语的份量一样、一口气自顾说完、说话时下巴低垂，完全不敢看林山，但又不时像忍不住似的偷瞄他的脸，湿漉漉的眸带着一丝丝可怜巴巴——
在林山叹了一口气的时候眼珠不安地在眼眶中乱窜、嘴唇也紧紧抿着、似乎生怕被林山拒绝，在林山开口前手指从脸颊滑移到耳屏上、从桌子下露出来的丰满的小腿的肌肉紧绷着，一副预备林山说一个“不”字就把耳屏堵上、起身从餐厅跑开的架势。
“小雪。”
“我在、怎么了？”
林山苦笑道：“你知道你刚才那番话、在我听来到底有多大杀伤力吗？”
“杀……杀伤力？阿清你受伤了吗？虽然我的确是有修炼【言灵】【诅咒】类的技能、但都是主动技，在我没有咏唱咒语、凝聚灵力的时候应该不会造成伤害，不过也不排除我情绪失控、不小心释放出了技能的可能……”月朔雪的目光在林山身上流转：“你伤在哪里了？”
“嗯……我说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伤害，是指对我这样的人心灵上的杀伤力。”林山的手按住自己的右胸、止住月朔雪的视线：“唔、不要把目光放在在下的右胸，心灵伤害是个比喻啦、比喻。大概意思是感觉您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通常来说需要相当的勇气才能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钦佩不已，所以心灵上受到了暴击……的感觉吧……”
月朔雪思虑了片刻、才明白了林山的意思。
“原、原来如此。就是——稍微有点用力过猛呗。”月朔雪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抱歉抱歉、虽然我总是把希望能改善男性生存环境、恢复秩序挂在嘴边，也在尽自己最大努力积极地推行各种政策。实际我却基本没有在人格对等立场下男人相处的经验——准确得说是和男人相处的经验都不足，可能不小心就会夹杂了威胁命令的口吻而自己没注意到——
但纵使言语强硬了一点、我也没想威胁阿清、只是单纯得征求阿清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用餐的‘是’‘否’选择题而已，和是不是愿意合作一样没有正确答案——答哪边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就是、好不容易下厨烧的菜被自己吃掉这种事有点点凄惨，但是但是，我在来餐厅前一直在工作、才没有为阿清亲自下厨，所以完全不会出现那种凄惨的场景——”
“所以——”林山捻动着手中的筷子：“这些菜里哪些是小雪专门为我准备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尝了。”
“春卷、咖喱卜，烧卖和粥……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我都说了我一直在工作才没有闲工夫下厨——”
“嗯。”林山夹了一筷烧卖放入口中。
清透的烫面面皮、包裹着细腻的羊绞肉，少量的姜汁和甜料酒覆掉了羊肉的腥膻，仅剩下配比完美的馅料的咸鲜味、葱花的清甜和饱满的肉汁在舌尖上扩开——
更不可思议的是、烧麦没有放在蒸屉，而是圆形盘侧边的小碟子中，放置了这许久完全没有冷掉，还是最适合入口的微烫。
春卷和咖喱卜香脆美味，鸡肉粥柔滑香浓，和街市上装在大桶中按杯出售的品质完全不在一个次元——
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女王的手艺、林山本来是抱着吃黑暗料理的决心品尝的，没想到完全不像是初学者而是堪比高级餐厅的水准。
月朔雪自己也在小口小口咬着一片藕、但眼睛没有盯着筷子，而是盯着阿清，一副赏心悦目的表情。
“好吃吗？”
“好吃！超级好吃！”
虽然原本只是凑合的水平、阿清也打算这么回答，然而此刻这个答案却是他没有半分恭维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