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柏和母亲周玉玲相对而坐，彼此沉默，四周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
身为母亲，周玉玲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亲生的这对双胞胎，竟然连着两年都差不多在这个月份来给她气受。
去年，小的那个为了填报志愿跟她搭擂台。当妈的想让儿子选个方便对口以后跟着家里做生意的，儿子却说要念师范，虽说意见相左，但儿子那也是个正经选择，当妈的终究还是退让。
但今年这个事，比喻成晴天霹雳并不为过，而且这事还是发生在双胞胎的哥哥身上！
双胞胎兄弟，弟弟从小调皮捣蛋，纵使略微出格，当母亲的内心多少还能预期，万万没想到，自幼是正面榜样的哥哥，不鸣则已，现在直接要让自己升格当奶奶！
满腹底稿抵不过越想越气，周玉玲绷了半天的冷漠面具还是被怒火瞬间熔解：
“上了大学就飞鸟出笼是吧？家里管不着了是吧？年轻人一夜情没什么大不了是吧？真是一夜情也就罢了，现在肚子都搞大了！还知道自己在念书吧？如果不是家里出面，这两天得成什么样？可以恋爱，但要有分寸！正柏你一直都很有分寸的，这次怎么回事？那女的怎么回事？太意外了，意外到我不得不怀疑那女的是不是设了什么圈套？”
秦正柏目光闪动。
一见儿子要开口，当妈的抬掌一挡，炮轰继续：
“这里肯定有猫腻，你不要忙着承认，你是我儿子，我不允许你现在就承认什么孩子是你的，我不允许听见没有？！太疯狂了，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这事没完！她家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管，我的孩子不能平白无故当爹。听见没有？！”
就像配合好的，随着周玉玲最后四个字重重落下，客厅后方旋梯的方向，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是用力且拖了长音的叹息，像刻意提醒着客厅里的两个人自己的存在。
周玉玲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稍稍偏了下身体，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把脸回正，继续瞪住秦正柏，倒是没再说话。
柳英这两天没再和秦正柏联系，对方也没主动来找。今天的午饭是托室友带的，吃过后人就坐在书桌旁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眯了多久，迷迷糊糊就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不久耳边开始出现细碎的声音：
“英子，醒醒。”
“你妈妈来了。
……
室友们把房间腾出，那天搬书的妹子临走前还特别跟柳英妈妈说柳英这几天姨妈来请了假，可以慢慢聊不用赶上课。
看着妈妈笑眯眯地感谢着，说着“谢谢你们费心照顾”把室友一个个送出寝室，转头望向自己时脸上还带着尚未消退的笑意，无关玄学，母女一对视，柳英马上明白母亲的来意。
从普通的医疗器械销售员一步步做到公司管理层，事业的成功也比不上女儿柳英带给徐莉的成就感。
柳英的高中是在西城念的，即便享受不到本地生员的高考保护政策，她依旧以超过分数线将近80分的成绩考上了历史悠久的西城大学。
徐莉坚信，美貌可以遗传，聪慧可以是天资，只有坚持努力才能保证一直优秀，在这一点上，女儿从未让她失望。
接到电话时，徐莉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开玩笑，但随后发到她手机上的那张照片，却让她笑不出来了，作为母亲，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女儿身体上的任何特征与印记？但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来了，希望证实那不过是年轻人突发奇想的恶作剧，可是，当真的见到女儿，只一眼，徐莉的世界就已经出现了第一道裂纹。
柳英敢把有色文字转为实际操作，有主动将秦正柏扑倒的勇气，但此时面对自己的母亲，别说勇气了，连对视都变成一件艰难的事，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犹如从地底深处破土而出盘缠而上的无形藤蔓，似乎只要母亲一声令下，这些藤蔓就会立刻收缩，紧紧勒住自己身体内每一根血管。
无从对抗的精神压制，让柳英只能低着头，呼吸急促的她只能贴紧椅背，尽可能地坐稳。
“解释。”
母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越是这样柳英越害怕，她根本不敢抬头，目光一直在母亲脚边游荡。
“解释。”
依旧平缓的语调，却如尖刀无声地在柳英身体上划动，她用力将两只手攥成拳，咬咬牙应了句：“我喜欢他。”
没有听到母亲的回应。
“妈，我喜欢他，他很优秀。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柳英又补了一句。
众所周知，西城的教育资源及学习前景历来走在前排。
作为长年稳居升学率第一的老牌名校西城第一中学，校内竞争更是激烈，学生自带紧迫感，能稳定保持名次靠前的学生，都有着不为外人道刻苦的一面。
高一（7）的转学生柳英是个多科满分的漂亮女学霸，这在当年西城一中高中部盛传一时。
柳英和秦正柏，高低一级的校友，都是学习尖子、各种竞赛的队友，身为学妹的柳英从不虚与委蛇，敢于跟学长争高下，高兴时笑，不开心哭，摔倒了爬起来——纯粹的自信，不作妖的天然，让她本就上佳的相貌直接美到发光。
回原籍高考前，柳英找过秦正柏，就约在西大门口。
柳英说：我一定会成为你的校友。
秦正柏说好。
柳英说：等我来了，我就正式追你！
秦正柏说好。
柳英没有爽约，她是迎新晚会上引吭高歌的独唱者，秦正柏坐在台下，听她歌唱，为她鼓掌，等在散场时的礼堂外，毫不避嫌地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终于，在漫长如世纪的沉默之后，母亲的声音再度传来：“抬起头来。”
柳英眉头一皱，做完一个深呼吸，这才胆怯而缓慢地闭着眼睛仰起脸，未等她睁开双眼，母亲已经实实在在扇来一耳光，力度之大，仿佛能让柳英的脑袋180度后转。
柳英不敢捂脸，只是再次低头，眼泪淌出之时，就听母亲在说：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的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