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了结

从公司出来,陆越惜没回荣锦,开车去了陆悯的画廊那里。

最近宣传国风,画廊又精装了遍,前台摆了俩景泰蓝折枝莲鎏金彩双耳花瓶,插着几支西府海棠的纸绢仿真花。

踏进去,两边长廊挂着的都是水墨画。

她今儿是来取一对准备在生意场上送礼的瓷器,托陆悯的朋友做的,做完人送来陆悯这,她再亲自来拿,顺带和陆悯聊聊天。

画廊的休息室倒没重装,还是老样子。内里开足了暖气,温温热热的,恍若春日。

陆悯把瓷器给她,张口就是打趣:“你倒是忙,前天就给你发了消息说货到了,也不见你过来。”

“这不是我家小朋友回国了,忙着招待吗?”陆越惜笑笑,想起什么似的,问,“那天尤真一带来的那位你的粉丝,不是说见着了吗?事后还有联系吗?”

提起这个,陆悯略微不自在,道:“现在的年轻人太狂热了……”

“那就是还有联系了。”陆越惜只是随意闲聊,并没有深究的意思,事后听尤真一说那位京爷兴趣很盛,又来了两趟,还说要投资陆悯的画廊,把他弄得都不知所措了,“年轻人嘛,都喜欢追星,你就当交个朋友。”

陆悯含糊地“嗯”了一声。

陆越惜低头喝一口茶,目光随意一瞥,忽然在休息室某张桌子上瞧见一串佛珠手串。

达拉干虎皮沉香,浑圆深沉,隐处有一点沉稳的褐色。

似曾相识。

陆越惜一愣,倏尔转眼看向陆悯,问:“你买的。”

“不是。”

“那?”

“我那粉丝留的。”

手串伏在一尊梨花木雕上,与那尊弥勒佛相得益彰。

陆越惜反应过来,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陆悯问她为什么发笑,她说:“无巧不成书,都是缘分。”

陆悯听不太明白,但看她那促狭的模样,越发不自在,于是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转移话题,问:“听大哥说,昨天你带你那小朋友回了家?”

提起这个,陆越惜稍稍敛了笑:“嗯,爸总说要跟她谈谈。”

“我记得你还和我说过,她母亲也知道了是吧?”

“对。”

“那两家人都接受了,你怎么还忧心忡忡的。”陆悯笑她,“还怕她跑了不成?”

陆越惜不说话,起身拎起装着瓷器的礼品盒,告辞了。

出门上了车,仍是觉得郁结,懒懒看向车窗外街景,叹了口气。

昨天带邹非鸟回家,饭桌上陆衡直截了当地把她俩的事挑在了明面上,还问邹非鸟今后打算。

邹非鸟倒也不觉得尴尬,更没隐瞒,说打算要读博。

又问还要几年。

答,快的话三年。

再问毕业后是否会留在瓯城工作。

邹非鸟很坦然的,说自己更想去北京或者厦门等地发展。

气氛一下沉闷起来。

陆衡宠女心切,沉默半晌,才道:“非鸟啊,若不是我们都彼此熟识,我和你妈妈又有过那样的关系,你这个女婿,我怕是不会认的。”

陆家家大业大,陆越惜也有自己的责任。

倘若邹非鸟要一直留在外地,那两人只能是聚少离多。

吃完饭,陆越惜把邹非鸟喊道二楼的休息平台那。

露台沁寒,一哈气,便是靛蓝薄膜一样的雾。

她靠在原木栏杆处,递给邹非鸟一瓶热饮,自己手里也有一瓶。

打开瓶盖喝了没两口,陆越惜笑了笑,说:“瓯城这几年一直在改革,但奈何08年那场经济危机过后,经济就一直起不来,高新技术的产业办不好,只能靠小型实业维持着活力,更别提生物科研这些了,瓯城在这些方面从来都是弱项,也很难把人才和技术引进来......你去过这么多地方,看到的也多,在这件事上肯定明白.....”

定一定,摸了摸她的头,依旧笑着:“你想出去,也是正常。既然想做学术,留在更大的城市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毕竟你是真喜欢研究这些,又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风过,带来一点微辛燥热的香根草和烟熏松柏味道。

是陆越惜身上的香气,飘忽不定。

邹非鸟握着那热饮,闷闷地“嗯”了声。

她今日兴致不高,总不见笑意,愀然片刻,又说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为自己的事业奋斗那么久,留在这才是可惜。”陆越惜直起身和她对视,瞳色柔和,深深叹道,“非鸟,往上走吧,越远越好。”

“至于我。”说着又笑笑,“爱情和工作不该矛盾……若是你去了别的地方,届时我让汇言在那里开拓个长久项目,或开个分公司,跟着去也不是不可以……”

邹非鸟有点讶异:“但是,陆叔叔他不是说……”

陆越惜不言。又喝了口热饮,转而看向外头的黑天。灯影幢幢,她脸上情绪难辨:

“陆家所有的基业,都是我爷爷和父亲奠定的……我上位之后,走哪儿都得被人喊一声‘陆衡的女儿’,时间长了,听了也倦。我总在想,要是没有陆家,我自己又能发展成什么样呢?”

邹非鸟微愣,片刻回过味来,试探着询问:“你是想……”

“自立门户。”陆越惜接过她的话,淡笑了声,“如今政策处处支持环保行业,在化工方面尤是。汇言船大水深,短时间内改革很难,瓯城给的条件也不够,要是去了外处……”

她一顿,跺了跺脚,给冷的:“反正我想试试。”

回到荣锦,陆越惜路上买了些菜,一并塞入冰箱里。

既然两人关系都被放在了明面上,那么同居也不需要找什么理由。

邹非鸟这次回来,陆越惜打算和她在荣锦这的别墅一起住段时间,过段甜蜜日子。

但今天却稀奇,对方从早上开始就说自己有事要做,傍晚下班前陆越惜还给邹非鸟发了消息,让她收拾几件衣服去荣锦那,放假期间两人在那里住。

结果到现在都没得到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在陪方阿姨。

陆越惜犹豫许久,给邹非鸟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接。

她“嘶”了一声,又把电话打到方阿姨那。

方阿姨说:“非鸟早上是回来了,但待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昨晚她是和陆越惜一起歇在陆家的,早上陆越惜上班的时候顺便把她捎回了她家,让她陪陪母亲。

陆越惜问:“现在还没回来?”

方阿姨听出语气不对劲,也跟着急了:“怎么了?”

“没什么,她就是说办事情去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干嘛。”陆越惜安抚她,“这孩子忙起来没个正形,随便她吧,总不至于丢了。”

方阿姨想也是,邹非鸟性子一向稳重,不会乱跑。

等了半小时左右,才等到邹非鸟的回电。

陆越惜松了口气,问:“干什么去了?老半天没消息。”

对面人很安静地“嗯”了声。有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响过,风啸夜寂。

已经入夜,也不知她在哪里。

陆越惜叹气:“报个地名,我开车去接你吧……”

久久未有回应,她心一突,皱眉:“非鸟?怎么了?”

那边传来很小一声吐气声。

“在临安大道街口。”邹非鸟终于开了口,淡淡道,“华夏银行路牌这。”

“临安大道……”陆越惜脑子一个激灵,叶槐住处就在这条大道上,“那离你家那么远,跑那里干嘛?”

邹非鸟说:“见人。”

“同学?”

“是你的同学。”她语气微凉,如杯中冰块晃荡,清脆地碰到杯壁,泠泠肃寒,“跟她聊了聊,你们的高中时代。”

陆越惜愣住。

到那已经二十几分钟之后的事了,陆越惜心急,所幸那儿路况到了晚上不怎么堵。

过了街口,远远瞧见路牌下孤站着的那一抹人影,出了一手的汗。

她把车停到她面前,说:“上车。”

邹非鸟不动。

陆越惜语气不免带了点哀求:“非鸟,上车,乖,听话。”

邹非鸟终于抬起头来。她今儿大衣里穿了件宽松的灯芯绒连帽卫衣,衣服的帽子戴在头上,整张脸笼在里头,眼镜也没戴,那双乌黑的凤眼没精打采地半垂着。

陆越惜欲要下车,邹非鸟却有了动作,主动走过来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她赶紧去拉她手,却摸到一片冰凉,石头一般硌的人心疼:“那几年是混账了些,我也觉得自己挺荒唐的……但是……”

她想解释,想辩解,却无从下口。

在女孩剔透干净的心思面前,自己确实是太龌/龊了。

仗势欺人,校园暴/力。她人格就是有问题。

陆越惜满眼挣扎地看着她,说不出话,又不敢多问。

邹非鸟未将手抽/回去,只闭了闭眼,叹道:“这儿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开车回去吧。”

陆越惜凑过去,固执地在她略微苍白的唇上贴了一下,才微微放下心来,专心开车。

不料车子刚启动没多久,邹非鸟闭着眼,突然说了句:“我真没想到,你就这么喜欢她。”

“……”

“你真的很恨贺滢吗?让她退学的事……”

“当时想不通,确实是恨。”陆越惜边开车边回,不敢看她的表情,“现在都放下了,我当时的确做的不对,但既然是我做过的事,那么就没有后悔的说法。”

邹非鸟静静看她一眼,不吭声,安静地让陆越惜头皮发麻。

行至中途,邹非鸟突然说:“我要回家。”

“可是我们……”

“我想今晚在家睡一会儿。”邹非鸟恹恹的,眉眼间凝着层很深刻的疲惫,“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一个人静静,第二天就好了,真的。”

她像是为了验证,举起右手,“戒指都戴着呢。”

陆越惜听着她这有气无力的语气,心绪不宁,但还是勉强露出一个笑,送她回了邹家。

车停在筒子楼大门口。邹非鸟坐在车上,并未立刻离去,沉默许久,道:“其实你和她联系上的事,我一直都知道……上次过来找你,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她接的,她说她叫叶槐,你在她那里。”

“……后来我就去找她了,就在那天下午。”

“她和我说,我不够了解你,而且她对你似乎还蛮怨恨。”邹非鸟低头,笑了一笑,“昨天给你送手袋的时候,我又看见她出了办公大楼,想来是来找你的。”

陆越惜头脑清明不少,解释:“她有事求我,我帮她解决后,她昨天特意来公司感谢,当时你也要来,我觉得你应该不想见到她,就……”

“没有避着你的意思。”再伶牙俐齿的人,面对这种时刻都会词穷,“我怕你不高兴,仅此而已。”

远处传来树叶抖动的声音,窸窣作响。

邹非鸟兀自和她对视半晌,又移开眼神,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开门下车,她站在凛凛寒风中。因为没戴眼镜,看着有点不太一样,似乎一击即落,有点脆弱。

“我也确实不太高兴。”邹非鸟说,“具体情况我虽然已经清楚了,但她那样说你,我就是不高兴。”

陆越惜看她慢慢往楼上走去,那点小心翼翼和不安的神情悉数消散,只余恍然大悟的愤冷。

她想起叶槐这阵子若有似无的暧昧态度,原来并不是想和她重新做朋友。

只是为了让她这边不安生罢了。

冬日的清晨醒的慢,天光尚且模糊。

陆越惜一夜未睡,坐在沙发上,听着悬挂在客厅处的钟表一点一点走。

约莫早上七点左右,她给叶槐打了个电话。

接通,陆越惜揉了揉眉心,沉沉呼出一口浊气:“你果然没有原谅我。”

那边人并不惊讶,似早有准备,只笑了笑,声音微哑,倒也直白:“你过得太好,我看不惯。”

陆越惜静了一瞬,也跟着笑:“明白了。”

“……从来就没什么朋友,我们就不该重新联系上。”陆越惜语速很慢,有点恍惚,“但我没想过,原来你也会想要报复。”

“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你却总看我好像……”叶槐顿了顿,道,“一件艺术品。”

陆越惜沉默。叶槐对她而言确实如此。清高,孤冷,如游离世间。

她被她捧上心中神坛,镀上金漆。现在金漆层层剥落,一地鸡毛。

“原本是想尽可能接近你,让你重新喜欢上我,搅黄你和那小姑娘……”叶槐慢慢道,忽然叹了口气,“但我现在觉得,没意思了。”

“……你现在,确实过得很好,那个小姑娘也很好。”

“只是如果她能接受你的那些过去,那我祝你们白头到老。”

叶槐说到这,停了一下,才淡声说,“我准备申请外调,今后不会回来了。”

“这次确实是,再也不见吧。”

陆越惜请了假,没去上班。

她躺在床上,像是大病一场。

睡得迷迷糊糊间,伸手摸手机,给邹非鸟发去一句语音:“想你了,来荣锦这吧。暖气开了被子也冷。”

发完又窝进被子里睡,蜷成一团,难得的孩子气。

邹非鸟也是一夜苦眠。

但她已经想通了。

收到语音,心下略微动容,还是去了。

到那拿钥匙开了大门进去,一进屋就闻到浓浓的烧烟味。

不是尼古丁的味道。就是那种纸张燃烧过后,留下的碳灰味。

邹非鸟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

客厅沙发组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装糖果的铁皮桶。

桶里埋着一截烧了大半的本子,只余边缘和几张焦褐色的彩色画面,残缺难堪,寥寥成灰。

正是陆越惜珍藏了十余年的,那本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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