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谈心

令陆越惜满意的是,邹非鸟今天没有乱跑,而是乖乖在房间里看书。

她敲门进去的时候,姑娘正用下巴轻轻抵住水笔头,皱眉沉思。

听见动静,邹非鸟这才放下笔回头,唤了声:

“越惜姐。”

陆越惜姿势不正经地靠在门框处,笑道:

“呦,做题呢,什么题看你愁眉不展的,难到了?”

邹非鸟摇头,老老实实解释:

“不是我写不出来,是我觉得题目有问题。”

陆越惜懒得听她说题目内容,只“嗯”一声。忙了大半天,她只觉得口干,想了想,又道:

“会弄解酒汤吗?”

邹非鸟一愣:“会一点,怎么了?”

陆越惜揉揉鼻梁,声音微微含糊:

“喝了蛮多酒,头疼。”

邹非鸟于是乖巧地下楼给她弄汤。冰箱里材料有限,她找半天只找出两包绿豆和红糖,还有一袋橘子。

而陆越惜懒洋洋跟在后头,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邹非鸟拿出一个橘子,剥了皮撕了络,这才塞她手里:

“吃了会好受点。”

陆越惜拿着橘子,光看着她笑,却不动。

邹非鸟觉着奇怪,以为是她酒喝多了反应迟钝,便不多理会,转身开火煮汤去了。

绿豆还要泡会儿,用开水更快一点。邹非鸟在前边忙着,陆越惜悠悠把整个橘子悉数咽下,望着她背影,神情一阵恍惚。

“非鸟。”这是她第一次只唤她名字,略显生疏,“在家都是你做饭?”

“也不是,大多是我妈做的。”

方阿姨啊……

陆越惜眯了眯眼,忽然想起她爸今天那通电话,微感可惜。

估计这两位长辈成不了,邹非鸟也当不了她妹妹,想想还是有点遗憾的。

邹非鸟正拿筷子搅动锅里半软的绿豆,动作认真细致,她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给人一种全神贯注的感觉。

陆越惜笑了笑,忽然想和这孩子聊聊天:

“你觉得你妈和我爸,能成吗?”

她问这句话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邹非鸟对母亲再婚的态度。

她以为对方会尴尬的沉默,没想到邹非鸟只顿了顿动作,接着很干脆的回答:

“不能。”

这回轮到陆越惜愣住了: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你母亲……”

“不是的。”邹非鸟回头看她,叹了口气,“妈妈她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的。但是她和陆叔叔的事,她自己明确说过,他们不会有结果的。”

“嗯?”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她是这么认为的。”邹非鸟皱起眉,像是看到一道难解的题,“大概她觉得他们只适合现在的状态吧。”

陆越惜觉得稀奇,她以为像方阿姨这么保守平和的女性,是向往婚姻的。

“呃,她不是喜欢我爸吗?”

邹非鸟点点头:“是喜欢的。”

“那为什么……”陆越惜说着,和邹非鸟面面相觑,像两个见识了家长迷惑行为的孩子,疑惑又不解,“她没和你说别的?”

“妈妈很少提她和陆叔叔的事,其实我觉得,我也不应该多问。”

陆越惜想了想她爸又臭又长的风流史,忽然明白什么似的,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

“你说得对,大人的事,我们做孩子的,的确不要多管。”

解酒汤很快就弄好了。陆越惜端着小碗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啜饮,邹非鸟想上楼学习,她觉得无聊,拉着人留下来陪她聊天。

刚才的话开了个闸,能说的自然也就多了。

陆越惜看一眼身侧略微局促的少女,顺口问道:

“所以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邹非鸟摇头。

“那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女人的?”

提起这个,邹非鸟红了脸,轻咳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越惜喝一口碗里红糖味的绿豆汤,眉毛微挑:

“跟你那个姜姐有关?”

“……不是,就突然发现的。”提起这个,邹非鸟明显紧张许多,也不看她,只自顾自解释,“也没什么过程,就发现自己更喜欢和女生相处的感觉,觉得女孩子很美好。”

“很美好?”陆越惜嗤笑了下,“那万一你发现不美好了,就不喜欢了?”

邹非鸟看她一眼,似乎为她突然沉寂下来的情绪感到不解,沉默片刻,才说:

“不会。我清楚自己真正喜欢什么,这只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陆越惜听了她这话,一时间不吭声,只幽幽看向客厅里的某一角,神情莫测。

好半天,她才往沙发上一靠,表情又变得怡然自得起来,一边眉毛挑起,有点打趣道:

“你不好奇我喜欢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

邹非鸟摸摸鼻尖,看来她是真的不擅长这些话题:

“应该是位很优秀的人吧。”

陆越惜目不转睛盯着她这张脸,淡淡道:

“嗯,大美人。高岭之花,可望不可即。”

她又喝了两口手里的汤,砸吧两下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去酒柜里拿瓶酒给我吧。”

邹非鸟有些错愕:

“可你正喝着解酒汤呢。”

陆越惜笑了笑:

“人生啊,不就是一手毒/药一手解药,混着喝才有意思吗?”

邹非鸟很不理解,皱眉看她一阵,摇头:

“歪理。”

但她一向听话,乖顺地去酒柜里随手取了瓶红酒来。

陆越惜一看上面的名字,笑说:

“挺识货,一挑挑了瓶最贵的。再去厨房里拿个杯子给我。”

邹非鸟任劳任怨,拿了杯子回来给她倒上半杯,递过去的时候还是挣扎了下:

“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少喝点吧。”

陆越惜抬头看着微弯下腰的少女,见她神色恳切,容貌奢美,一时间有点醺然。她往后挪了挪,把碗放下,接过酒,哑声道:

“非鸟,你坐我身边吧。”

待她坐下,她又偏头看她,巧笑嫣然,问:

“学过品酒吗?”

邹非鸟条件反射地皱眉:“我不喝酒。”

“你以后总要尝一点的。”

邹非鸟仍是皱眉,嘴唇都抿了起来。陆越惜给她逗乐了,觉得自己像在欺负小孩: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自己喝。”

邹非鸟这才放松了点表情,用有些好奇探究的眼神看她慢悠悠品酒的模样。

陆越惜酒量其实很好,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半杯下去,头脑竟然有些飘飘然起来。

她把空了的杯子放下,似乎是觉得屋内太过安静空旷,于是开了电视。

但她嘴巴也不闲着,依然和邹非鸟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

聊的久了,女孩也放松了许多,不再紧绷身子,而是和她一样,靠在了沙发上。

陆越惜有意亲近她,便和她聊了聊自己在英国潜水的经历。

“……戴好装备下水以后,经常能看见鱼群从头上游过,很多,我叫不上名字,但很漂亮。可惜不能触碰。水很清澈,但你到了深一点的地方,就有种昏天黑地的感觉,所以我一般在浅水区待着……”

邹非鸟很认真听着,忍不住出声发问: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的鱼类?”

“似乎……”陆越惜回忆了下,她潜水的次数还好算多,不然都不够满足少女的好奇心的,“有一次遇到过鲸鲨,不大,但当时我都被吓到了。我的教练让我不要乱动,免得吓到它。”

邹非鸟笑笑,语气像提到一个老朋友似的熟稔亲切:

“它很温驯的啦,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你还挺懂。”陆越惜斜斜看她一眼,“这么喜欢海里的小动物?”

“呃……我有看科普,懂得也不算多。”

陆越惜却觉得她在谦虚。女孩桌上叠的那一堆书里有十来本都是关于海洋知识的,她又说以后想学“海洋科学”,肯定私下里了解了许多。

提起这事,她忽然想起自己答应过邹非鸟的那件事,若有所思道:

“等你放假了,我们就出去潜水一趟吧,不过还蛮累的,你可要好好锻炼身体。”

说着,她看了眼身侧少女的腰肢。

“不过话说回来,你身段这么好……”陆越惜调笑地掐一把她的腰,感受着柔韧的腰线和细腻的肌理,“练过舞蹈?”

邹非鸟抿唇:

“不是。”

“那练过什么?”

邹非鸟转头看她,乌黑的眼眸晶亮:

“跆拳道、柔道还有武术。”

“……”

陆越惜把手默默收了回来,轻咳一声:

“挺好,那平时在学校有跑步锻炼吗?”

“有。”

陆越惜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那就不用担心你体力的问题了。”

“嗯。”邹非鸟应一声,看她的动作,忍不住叹气,“越惜姐,别喝了。”

“最后一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陆越惜还把酒瓶往远处放了放,“你不懂,心里苦闷的时候,喝点酒总是会好些的。”

邹非鸟偏头看她,颇为困惑的模样:

“你心里很苦闷吗?”

陆越惜看着她这张如冰雪初融般干净纯粹的脸,默默把喉头的酒悉数咽下。

一时间百感交集,她不知道怎么和这孩子说,沉吟片刻,还是用一种开玩笑的语调说出来:

“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和我一样烦恼了。”

“哦,原来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啊。”邹非鸟轻轻撇嘴,看起来有些无奈,“还以为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呢。”

陆越惜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的:

“你更想听我聊工作?”

“没,我只是觉得爱情之外还有生活,比起爱情,那些才是我们应该烦恼的。”

陆越惜听她这番话,兀自笑了一阵。邹非鸟似乎是觉得自己被嘲笑了,转头看她,很是严肃道:

“我是认真的。”

陆越惜点点头,语气却仍带着点笑意:

“嗯,我相信。不过你还是经历的太少了,等你经历多了,感悟也就不一样了。”

邹非鸟还想说什么,但陆越惜已经失了和小朋友谈论爱情观的耐心,她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拿出长辈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姿态让她上楼学习去了。

邹非鸟有些闷闷不乐,临走前留下一句:

“不论如何,爱情只是生活的调味剂,我觉得没必要太看重它。”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陆越惜挑眉,并未回应,只是听着她的脚步声离去,随后眯起眼睛,缓缓将玻璃杯中猩红醇厚的酒液悉数饮尽,仰头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并不觉得邹非鸟可笑,相反欣慰于她的认知和坚定。

陆越惜目光沉沉,通过天花板,她仿佛在和当年那个固执不化疯狂蛮横的自己对视。

当年她耍尽心机手段,几乎耗费了所有时间精力,差点逼得贺滢退学,最后却一无所获,反而在异国孤独度过七年,终日在阴暗里窥伺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人。

而转眼今时,似乎一切仍是没有改变,她甚至能预料自己此次跃跃欲试的结局,估计也是竹篮打水,白费力气。

光是这么想,她便不由得心生疲惫,颇感厌倦。

在少女刀枪不入的天真面前,刚刚自己实在是显得太过狼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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