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假意与诚挚

伍如容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要是以往,陆越惜肯定早就主动让她去旁敲侧击邹非鸟的现况。

但对方如此要求,她也就悻悻地收了想要帮忙的心。

陆越惜照例忙着工作上的事。忙起来的确实无暇顾及风花雪月,连饭都没时间吃,更别提其他的念头了。

但那是有事情做,没事情做时,还是会忍不住放纵自己生些不该有的软弱。

比如买机票去趟厦门,就远远窥见一面,不惊动对方,或者联系邹非鸟身边的人,打听打听她的消息。

再干脆些,直接跑到人面前,继续死皮赖脸地缠着,哪管那么多“距离时间”的话。

但她每次一这么想,就忍不住回忆起那只在雷雨夜,疯狂撞击玻璃的小白鸟。

那样惨烈直击心扉的场景,将她从前有的轻慢念头悉数击溃。

陆越惜以前总觉得邹非鸟乖巧听话的过分,比起女友,她更像是一只聊借情怀的宠物。乃至后来对方提出分手,自己怎么哄她都不肯回头的那段时间里,驯服欲都是大于悔意的。

然而人再怎么说,都是有自己的心性和追求的。

陆越惜光是这么想着,就失去了干涉对方生活的勇气。

之后忙了大半个月都得不出空出去转转,这日周末,陆越惜在家只觉无聊,索性提前联系了陆悯,想去他画廊准备找他闲聊。

画廊里的客人三三两两,里头放着音乐,内室清幽,一踏进去,恍若进去另一个世界,安静,祥和,和外面的车水马龙格格不入。

她到的时候陆悯却刚好不在,听说时有人找他一同出去办急事。云猗接待的她,领她到休息室,亲自给她沏了壶碧螺春。

他初来时中文都还说不好,惯用的成语都会用错,现下在这里生活的倒是如鱼得水,沏茶的流程一看就是和陆悯学的,用拇指捏住红泥茶壶的长柄倒茶的动作和他如出一辙。

陆越惜接过茶,轻轻吹了口,并不急着喝,而是慢悠悠看了眼窗外。

竹帘拉着,窗边一个窄颈白瓶,插有两枝红梅,这季节自然不会有梅花,那是陆悯手工做的艺术品,可以假乱真。

“我记得你马上就毕业了吧?”室内就他们两人,她随意问了句,“你这阵子倒挺忙,我在公司都很少见你。”

云猗笑了笑:“我想多学些东西,所以一般在外面。”

陆越惜想起什么似的,挑了挑眉。她微微敛眉,喝了口杯里的茶水,目光却是轻飘飘扫过眼前的男人一眼。

“说起学东西,你为什么对做生意更感兴趣?”她未直视他,似乎只是谈心,“叔叔和我说过他和你的相遇,很浪漫的一个故事,我还以为你会跟着他学画画。”

“我当然喜欢画画,不过圈中名家众多,我学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云猗边说,边开始清理桌上的茶具,“如果进了公司,学的东西还能实在些。”

陆越惜不置可否,意态阑珊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哐当”,轻微一声,茶盖滚落至地的声音。

抬眼看去,云猗正弯腰拾盖。他穿的上衣总是刚好盖过腰,这么一俯身,扯动间,那光滑的腰肢便露了出来。

细白劲瘦,却有几道狰狞的伤疤。

陆越惜想起那天尤真一说过的话,眼睛微眯,若有所思。在对方直起腰前,她径自伸出手,往那伤疤处随意摸了下。

然而还未来得及碰到,云猗却猛地往后一弹,并无突然被冒犯的恼意,只有几分猝不及防的惶恐:“陆姐?”

陆越惜收回手,神色淡然,问:“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云猗不言,只把衣服往下拉了拉。

“是我叔叔干的?”她倒是直白,这种略晴涩的事半点不遮掩,“我还不知道我叔叔有这种癖好。”

云猗垂下眼,不说话,像是难以启齿。

“不方便说吗?如果只是情趣的话,我不多问。但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愿意。”

“……也没什么好说的。”云猗叹口气,又坐回去,把捡起来的茶壶盖放到一边,淡淡道,“是你叔叔救的我,他现在要做什么,我受着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说的挺微妙,并未直言陆悯做的事和自己的感受,用了“应该”二字。大概意思就是,陆悯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他也觉得痛苦,但惦记着恩情,所以乖乖受着。

陆越惜静静看他,神色有一瞬间变得很复杂。沉吟片刻,她悠悠啜了口茶水,竟带了点若有若无的嘲意,道:

“那确实,我叔叔特意把你从国外带回来,这点小事而已,受着是应该的。不过我希望你能敷点药,给我看见没事,给旁人看见了多不好。”

云猗一愣,估计没想到她的态度竟然是这样的,但很快恢复平静,只点了点头,模样似乎有些难堪。

陆越惜毫无自觉,继续坐在休息室悠哉游哉等着陆悯回来。云猗却像是再也待不下去似的,收拾完茶具就离开了。

坐了十几分钟,陆悯终于回来。外头落了雨,虽然撑伞,大衣上还是不可避免沾了水汽。

他走进休息室,有点好笑:“你是不是碰到云猗了?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陆越惜却转头看他,和他对视半晌,突然感慨:“叔叔,你真的是太疼这个孩子了。”

陆悯把大衣脱下,挂在衣帽架上,不以为然:“我好不容易碰见个喜欢的,疼不是应该的吗?”

“只怕人家别有用心,你倒是大气。”陆越惜笑了一笑,意有所指,“那几幅如此名贵的收藏,也能视而不见,问都不问一下。”

陆悯知道她意指什么,仍是笑笑。屋里只亮着一盏吸顶灯,光线柔和,他侧脸在灯下显得很是温雅,眉眼宽和:“他还年轻,总会做错事,等大一些就好。”

陆越惜嗤一声:“叔叔啊,你们俩怎么样随便你们,但有句话我得说清楚,别动我头上。他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若你再这么宽恕下去,我不介意亲自收拾他。”

陆悯沉默下来,陆越惜见他有些伤神,忍不住劝:“你要什么样的孩子没有,偏偏守着这一个?刚刚还露出身上的伤,要同我诉苦呢。”

陆悯一顿:“什么?”

“别和我说真是你弄的。”陆越惜比划两下,“腰这里,没见过?”

“……我是有过,但是他要求的,我也从没有弄过他的腰。”陆悯皱眉,“他到底想做什么?”

陆越惜笑了:“既然你没弄过他的腰,伤哪来的?”

她明白,只是故意问出来好让陆悯清醒下罢了。云猗这半年来小动作不断,陆越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还是个孩子,虽然聪慧,但太急功近利,马脚露了一堆。

见陆悯又不说话,她摇摇头,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你教他画画,写实,这下可好,学来的功夫用来对付你。”

说完,她泼了那半杯茶水,站起,刚要出门,云猗却推门进来,冲陆越惜笑了笑后,又对里头的陆悯温声道:

“有人找。”

而陆悯转头,也还是笑着的,仿佛刚刚那场对话根本没发生过。

逢场作戏用到了恋人之间,便是心思各异的虚情假意。虽然假,但看起来和谐。

陆越惜在一旁静默看着,并不多话。

自上次一别,尤真一同她一直有少许联系。这姑娘性格直率,又是陆悯的朋友,陆越惜偶尔也会在画廊里看见她。

尤真一识趣,绝口不提那日发生的事,两人再见面,也轻松许多。

她现在主业是平面模特,单子不多,平日还算清闲。

恰逢汇言旗下有一油漆品牌遭遇代言危机,原本代言人定下一位三线明星,奈何刚录制完广告人家就出了事。

陆越惜在朋友圈里刷到尤真一的几张平面图后,觉得她形象不错,便联系她过来试下。

企划部的人听说对方是陆越惜亲自介绍过来的,自然不敢怠慢,拍了几张宣传图觉得效果不错,就拍板定下了。

品牌策划人曾偷偷来找过陆越惜,说:“这姑娘形象是可以,但没有名气啊,请了不白请吗?”

陆越惜淡淡道:“你让策划部换个方案,不要那么高大上,把广告词换的生动形象些,谁来都一样。她虽没出名,起码事少。”

策划人得旨,不敢多话,乖乖回去吩咐底下人写方案去了。

尤真一为了这事特意请她吃饭,地方就定在一个海鲜楼。

陆越惜看导航时就觉得这地似曾相识,到了才发现,这不是姜钥盈酒吧在的那条街吗?

她已有一年半载没经过这地,附近大概整改了许多,好多店都拆了,乒乒乓乓,到处是锤子砸墙的声音。

前两年来时还觉得嘈杂,虽然现在干净整洁了许多,却也没那么热闹了。

瓯城现在到处新旧掺半,高楼大厦旁常常是废弃的矮围墙,再繁华的街道,也有那么两条破败不平的道路,显得格格不入。

陆越惜见怪不怪,把车找地方停好后,上了海鲜楼赴约。

顾忌对方工作不稳定,囊中比较羞涩,陆越惜没点什么菜,只让尤真一自己做主。

她开车来的,也没叫代驾的想法,所以不打算喝酒,只拿杯橙汁解渴。

尤真一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啤酒,和陆越惜的橙汁干了一下,笑道:“谢谢陆老板,给我这个上镜的机会!”

陆越惜笑了笑,看着她将酒一饮而尽。对方这样的性格,玩开后挺像伍如容,都是大大咧咧不讲究的,很爱开玩笑。

尤真一没吃多少东西,光喝酒了,一顿饭下来醉得东倒西歪,趴在桌上,刚刚还谈笑风生,突然就哭诉起了自己生活的不易。

陆越惜淡定看着,待时间差不多后,推推她,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尤真一打着酒嗝,竟然听清楚了,抬起头来字正腔圆道:“谢谢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陆越惜把她扶起,尤真一还好,能自己走路,就是皱着眉一脸不适。

看她想吐,下了楼后她们也不急着上车,陆越惜把她扶到一个垃圾桶边上,等了片刻后,尤真一果然就抱着那垃圾桶吐了出来。

陆越惜默默拍了拍她的背,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她原本很是懒散地东张西望,但在看到某个从街旁楼栋里慢慢走出的两人时,身子忽的一僵,紧接着就是不知所措,只愣愣站在原地。

还是邹非鸟先反应过来,冲她招了下手。

陆越惜回过神来,也不管身边还有个抱着垃圾桶狂吐的人,直直朝对方走去。

好几个月不见,邹非鸟似乎又长高了。头发更长,一贯高高束在脑后。人也好像晒黑了些,皮肤不如以往通透白皙,略显小麦色,但看着很是健康。

她身边还站着一人,正是姜钥盈。

见到她后,姜钥盈是尴尬的牙都酸了,只打了声招呼:“陆小姐,好久不见啊。”

陆越惜点点头后,她又嘀咕一句“我上楼拿个东西”,便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你怎么回来了?”相对无言片刻,陆越惜主动开了口,“还和她在一块。”

邹非鸟答:“姜姐要搬回老家了,我回来送送她。”

“那她酒吧呢?”

邹非鸟望了眼远处,淡淡道:“卖了。”

陆越惜“嗯”一声。现在是五月初,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邹非鸟穿得也简单,黑色短袖下是咖色的五分裤,裤管宽大,露出笔挺修长的腿,整个人看起来休闲清爽。

她把女孩从上往下扫视一遍,突然问:“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往外跑?”

“嗯。”

“怪不得。”她笑了笑,“晒黑好多。往外跑,是忙你那个协会的事?”

“也不全是,很多时候是跟着老师在外面采集数据,在海上晒黑的。”

“课程任务很多?”

“没有,我有申请加入项目,跟着学点东西。”邹非鸟说着,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提醒,“那个人还好吗?”

陆越惜回头看了看,笑说:“喝醉了,没事,让她继续吐吧。”

“哦。”

女孩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陆越惜还是想解释:“我给她介绍了份工作,她请我吃饭,就这样。”

邹非鸟点了点头:“我知道。”

陆越惜听着这声,很难得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她问。

邹非鸟却说:“一会儿要和姜姐出去,去办些手续。”

陆越惜便不再坚持,只静静看着她,眼神深沉。

好半天,她才问:“你那天说的时间,现在有具体的限定了吗?”

“……没关系,我等就是了。”不等对方回答,她又自顾自说了一句,接着微微低下头,有点示弱的样子,“但是,非鸟,我真的好想你啊。”

邹非鸟静默不语,她叹口气,转身准备离开之前,女孩突然喊住她,表情依旧淡淡,目光却诚挚:

“我也是。”她说,“陆越惜,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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