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故事

送邹非鸟回家后,陆越惜便驱车赶去了订好的茶苑。

这地方坐落在巷尾,三百多平的单独院落,门口匾额用宋体题着“白鹭茶苑”四字,围墙低矮,有梨树木枝顺着围墙伸出。

进了大门,内室清幽,偶有茶香飘过,微苦香涩。

招待室就在进门左侧,松木单间,里头燃着叫人放松的檀香。茶苑老板跟陆悯是朋友,陆越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的这里。

见了她,老板摇着蒲扇和她点点头,不多话,招呼侍者领她去那订好的雅间。

推开一字门,俞淮正端坐在黄寿菊太师椅上静静凝视着窗外,面色平静。她面前桌上那杯蒙山云雾已没了热气,但香气依旧浓郁,只是似乎一口未喝。

她带来的那两个随从一男一女,就站在门口两侧守着。

陆越惜进门后,和俞淮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随后对那两位随从轻轻笑了笑,道:“隔壁那间我也订下了,已经备好茶水,二位在门口等着也无聊,不如移步去隔壁坐坐?”

两人未动,俞淮轻咳一声,说:“去吧,有事会叫你们的。”

他们这才冲俞淮点点头,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跟着来的侍者又端进来一杯热茶,是陆越惜惯爱喝的白毫银针,呈上桌后,侍者便默默退下并关上了门。

陆越惜坐下,并不急着开口,只掀开茶盖慢悠悠吹了吹。

二人面对面坐着,因为有过一次见面,所以此刻气氛闲适,还算融洽。

俞淮又盯着窗外看,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喝茶?”陆越惜喝了口,放下茶杯,“应该不烫了,难道俞老板不喜欢这个品种?”

俞淮回过神,浅笑道:“倒也不是。”

“……”陆越惜观她神色,眼神漫不经心略过了窗外,“那么说,俞老板有心事?”

俞淮温声回答:“是想起了一些事,挺多。都是关于瓯城的。”

“哦?”

“瓯城这地方……”俞淮说着,叹口气,“可惜了。”

她这话别有深意,陆越惜淡淡听着,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吭声,只听她继续娓娓陈述。

“印象里我以前就来过这儿两次。一次是五年前,另一次要更久些。上世纪末,那时候瓯城开放刚好满十年,我也正好十五岁。祖父南下视察的时候顺便带上了我。”俞淮垂下眼,总算端起那青瓷茶杯啜了口,润润嗓子,这才接着说,“那是我第一次来这,大街小巷都开着店铺,很热闹,这里的人也挺时髦,几乎什么东西都有卖。祖父说,这儿就是民营之乡。我想,确实是不负这个称呼的。”

“……后来,是五年前,再后来,就是现在。”俞淮没多评论,只用手指摩挲了下印着锦鲤的杯盖,“江南水乡,好地界,只是,真的可惜了。”

陆越惜静默喝着茶水,一直不做声。眼前人比她年长许多,因为背景原因故而阅历眼见也比她丰富的多。

俞淮口中所述的场景她印象已经很淡了,那个时候她才刚出生不久,等懂事以后,瓯城的经济其实已经逐渐在走下坡路了。

陆家是从陆越惜爷爷那一辈起的势,陆越惜父亲扩的财,借的都是时/政的风。

瓯城商人经历大多相似,很多都是白手起家,中间风生水起,随后渐渐没落,有的仍是风光无限,有的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所以耳濡目染之下,陆越惜的脾性也基本承自这座老城,自傲乖张,不服输,固执又倔强。

俞淮提到现在的瓯城,用了“可惜”二字。想来是叹惋的。陆越惜在外地出差时也没少听过旁人对瓯城的评价,或奉承或不屑,更有甚者带着优越感嘲上两句,她听到后还会不客气地驳斥回去。

但俞淮的语气是实打实的惋惜,大概坐到她这种位置的人,都是忧国忧民,对各地一视同仁了。

陆越惜听着这话,莫名跟着感慨,一时间无言。

她这次专门约俞淮见面,一来是打探她对邹非鸟的态度,二来,这人身份地位摆在那,上次周伟晔专程介绍她们认识,陆越惜都没能要到她联系方式,这次怎么说,至少也得加深个印象。

她是无所谓,但汇言需要。

俞淮见她沉默,忍不住笑了笑:“难得有缘,说的还是这个话题。是我不应该了,哪有这么讲人家老家的……”

“不,俞老板看得多,想得也通透。”陆越惜杯里的茶已经喝了大半,窗外一声鹭鸣,引得两个人都不禁往外看。

“说起来,你这次约我来,肯定跟非鸟有关系。”俞淮慢慢笑了,“我们还是说说非鸟吧,我是真没料到,你竟然和她认识,也难怪你那天一直站在报告厅外面看,碰到的熟人也就是她吧。”

“嗯。”

“非鸟是个好孩子,聪明果断。”俞淮说,“我跟她聊过几次,小女孩想法很多,真的很好。”

“她都跟您提过什么想法呢?”

“陆小姐不知道吗?”

“她很少和我讲。”

“大概是她不好意思开口吧。”俞淮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不过,这孩子远不止你看到的这些。”

“我知道。”陆越惜笑了笑,“她想做的,我虽然很难理解,但知道她有很多追求。”

俞淮不知怎么的,叹了口气。

“不过我有件事想问问俞老板。”陆越惜说着,朝对方微微倾了倾身子,“您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就对非鸟这么青眼有加呢?”

俞淮倒是没否认这点,轻声道:“因为她是个好孩子。”

“天底下的好孩子多了去了,您身边的好孩子肯定更多。”陆越惜意有所指。

俞淮不可置否,抬手摸了摸戴着的一只耳坠。这对翡翠耳坠,是陆越惜对她印象最深的地方,想来其他人也是。

“非鸟年纪还小,只当您是关系还可以的长辈。如果以后相处中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您海涵。”

“是我主动接近的她,说冒犯的也该是我。”俞淮出乎意料地谦逊,只是莫名的,有些伤神,“我就是,看她心里很妥帖。”

陆越惜眼睛一跳,总觉得这话有些微妙。

俞淮却继续沉沉道:“非鸟真的是太像我家老赵了。”

“老赵?”

“嗯,我丈夫。”俞淮抬眼看她,女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提起丈夫时眉眼还是跟着漾动了下,“他也是X大的学生,是绿恒的创办成员之一,和非鸟一样,也参加过辩论队,更巧的是,他们两个想法几乎一模一样。非鸟跟我说起她的想法时,不怕你笑话,我是真觉得老赵突然站在了我面前。”

陆越惜一怔,听俞淮这口气,难不成?

“那他现在……”

俞淮别过头,叹道:“十年前在云南做督察工作的时候,遇到山洪牺牲了。”

“……抱歉。”陆越惜闻言,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没事,都过去了。”俞淮淡淡一笑,突然又指了指自己戴着的耳坠,心平气和道,“这对耳坠就是我家老赵送的。他去云南没多久后赶上我生日,便托人去缅甸选了块翡翠给我做耳坠。现在想想,至少还能在他离去前收到,也算是幸运了。”

陆越惜目光落在那耳坠上,点了点头:“嗯,耳坠很漂亮。”

“只可惜,没有照相给他看过。”俞淮又喝了口茶,眼神里多了点戚淡,“老赵离去后,我总觉得有很多事还没做,要帮他去做。他任职以后就很少管绿恒的事了,那些想法,也很少提了。”

陆越惜一直认为是邹非鸟的那场宣讲会吸引了俞淮,让她对这孩子很欣赏,没想到竟然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俞淮对邹非鸟的态度她也明白了,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沉甸甸的。

“关于我,非鸟应该从你那里知道了些吧。”俞淮有点好笑,“她今天都很少和我讲话了。”

“她还小,需要适应。”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已经不小了。”俞淮难得驳她,“你别当她是孩子。家人的支持对她而言很重要,多听听她的话吧。”

陆越惜只笑笑,不说什么。

“陆小姐应该还有话和我讲。”俞淮不徐不疾的,“我的故事说完了,听听陆小姐的故事吧。”

陆越惜点头,按了传唤铃,唤来侍者给她们换了杯茶水。

而后两天,邹非鸟又出门,带着俞淮四处逛了逛。陆越惜照例接送,俞淮临走前,她还想请对方吃顿饭。

对方却说:“下次吧。”

陆越惜明白其中深意,便不再坚持。

俞淮走后没多久,邹非鸟也得回厦门继续实习去了。

对此陆越惜怨念颇深,但不敢多话。两人现在已经算是亲密,虽没有从前那么热切,但好歹邹非鸟已经没躲着她,肯接受一些她的殷勤了,要求多了,她怕对方会烦。

至于基金会的事,邹非鸟思索再三,问陆越惜愿不愿意和绿恒合作,由绿恒协会里的一部分人经手。

至于网站什么的,她来负责策划经营,目前是打算以科普为主。

见邹非鸟这么劳神在意,陆越惜当然求之不得。她本来也准备请人来管理,毕竟自己很难抽出空。

跟绿恒合作那是再好不过,怎么说人家也是正式组织,还有经验。

于是邹非鸟又去询问了会长,这事算是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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