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服口服

“一定是又喝醉了,跑到这里来撒疯,不理他。”高勋翻了个身接着睡。

“王爷,出大事了!”女里见卫兵不让进,便放开喉咙大喊起来。静夜空寂,声音清晰传到大帐中。

秦王睡不成,朝着窗外骂道:“废物,让他闭嘴!”

“啪”地一记响亮耳光声,只听女里骂道:“混账东西,敢动老子!王爷,真出大事了!南京,南京没了!”

高勋噌地坐了起来,一听南京两字,他就浑身一激灵。什么叫南京没了?宋人打进来了?女里再浑也不会开这种玩笑吧!他冲着窗外喊:“来人!带他去书房。”

高勋翻身下床,趿拉上鞋子,扯过皮袍就要往外走。贺氏裹上棉袄追上去往他头上戴了顶皮帽,说道:

“着什么急,南京哪能这会儿功夫就没了。外面太冷,身子要紧。”

王爷不理她歪戴着帽子就冲出了门。

书房其实是一个普通房间大小的帐篷。里面摆着一溜书架,上面不多几本书,更多的是古董珍玩。一张大大的桌案摆在正中,上面摆放着古雅讲究的各种文房,笔墨纸砚镇纸香炉应有尽有。只是光亮簇新很少用过,不过是用来摆样子的。这里其实是主人接待亲密客人的小型客厅。帐篷一侧的窗下摆放着一张和主帐一样的红木榻,只是略小一号。红尘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书房里冷得像冰窖似的,两个小厮正忙着安放炭炉。高勋等不得下人出去,一把抓过女里的脖领,急吼吼地问道:

“你说什么?是宋军吗?南京被攻陷了?”

女里挣脱开,扭了扭脖子,咧咧嘴道:“您看您,王爷,我好心好意跑来告诉您,您不是不让进,就是像要吃了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别废话了,快说怎么回事?”秦王口气稍微缓和,可是眉头拧得更紧。

“您先别急,宋军还在白沟河南边儿呢。”女里涎着脸笑笑,接着说,“让我喘口气,坐下喝口热茶,有酒更好。听我慢慢说。”

秦王鼻子都快气歪了,顾不得保持风度,大骂道:“混账东西,跑到这里来戏弄本王!还想喝酒?去喝西北风吧!”

“看看,您又急了。我没有瞎说,比宋军攻陷也差不了多少。您知道明天姓韩的那小子封什么王号吗?”女里不敢多卖关子,直入正题道。

“管他封什么王,和本王有屁相干。”秦王心里满腹疑惑却没好气地说。

“燕王”

“燕王?”高勋记得不是这个王号,好像是豳王。不过一提燕王这两个字,他顿时就警觉了起来。南京为燕国旧地,除了他这个南京留守谁配称燕王。上次晋封秦王时他就想提出来要燕王的名号,可是又怕惹人猜忌还是放弃了。韩匡嗣居然敢称燕王,这可真是骑到自己头上拉屎了。

“这不是最主要的。韩匡嗣将会是南京留守,王爷您就要被赶走了!这不是和宋军拿下南京差不多吗?”女里伸着脖子看秦王的脸色。

“坐吧。”高勋阴冷似冰地一指榻上的客座,大喊一声:“上茶!”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主位上。

“去,弄点酒菜来。”女里一边脱下皮袍,摘了帽子,递给上茶的小厮,一边对他说道。又转过头来嘻嘻笑着说:“为了这事我晚饭都没吃好。您得慰劳慰劳我。我还有话要向王爷细细报告呢。”

小厮用请示的目光瞅着主人,秦王铁青着脸点点头。不一会儿,八样精致的小菜、一壶滚烫的醇酿摆在二人中间的矮几上。小厮们知趣地退了出去。高勋亲手给客人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看着女里一仰脖把酒倒进喉咙,咯了一下,砸吧着嘴唇伸手夹菜。藏起厌恶的心情,盯着对方的脸问:

“你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您我要是骗您,难道不怕您把我给吃了!我的消息绝对可靠。”女里诡诘地朝主人眨眨眼睛,又夹起一大块肥羊肉放进嘴里。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咕噜一声喝了进去。

高勋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女里至今还当着马群侍中,他手下最多的就是马倌儿。这些人虽然大部分出身低贱,但都有一技之长。在好马重马的契丹,比别人有着更好的晋升捷径。不但各地管马的官儿很多都受过女里的训练推荐或打过交道,还有很多王侯高官府邸里也都有他的人。他又身兼飞龙使管着皇廷马厩,那些帝后身边的驭手骑师里也不乏他的人。所以他的消息来源广泛而准确。在这件重大的事上他绝不敢撒谎。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定的?”高勋不吃不喝,只盯着对面那张油乎乎的嘴巴,心里咚咚猛跳。

“您当然不知道。这是今天下午的事。本来皇上,噢,其实是老萧,想提拔韩德让当上京留守,调老韩去南枢密院。这倒也是件皆大欢喜的事。谁知道,有个混蛋悄悄奏本,说您在南京有异志。老家伙顿时一惊就改了主意。他和皇上说您是一个反复无常靠不住的人。把您和老韩调了个个儿。还把姓韩的王号改为燕王。明天先宣布册封燕王。调南京的事稍晚进行,为的是先把您稳住。”女里口沫飞溅,但是说得很清楚明白。

秦王端起酒杯以为是茶一口喝了下去,呛到喉咙,低头大咳起来。咳嗽一阵抬起头来,脸上涨得通红。手里薄如蝉翼的酒杯嘎地被他捏碎。细瓷片攥在手心,一会儿就渗出殷殷鲜血。

女里吓了一跳,叫了两声:

“王爷,王爷。快来人。”

两个小厮慌忙跑进来,站在地上看着主子的手发呆。高勋舒开拳头,把破杯子放在桌上斥了声:

“下去!”小厮忙收了瓷片用布把桌子擦了擦,倒退着走了出去。高勋拿起小厮细心留下的一块雪白的丝帕捂着手,朝女里瞪了一眼:“有什么大惊小怪,那杯子本来就残了。”

“我怕您明天上朝来个措手不及,所以一听说就冒着这么冷的天儿赶了来。您说是不是该好好谢我。”女里面带得色,好像很喜欢看高勋发怒的样子,

“你刚才说有人奏本说我有异志,那人是谁,他凭什么这么说?那老萧真的就相信了?”秦王没理他,还在想刚才的话。

“要是我也相信。您想啊,一个汉官在南京这么多年,这本来就是让人不放心的事。加上您上的那个奏章,有人再添油加醋,老家伙不信才怪。”

“奏章?你说的是……”秦王一下想起了那个关于开田种水稻的事,恍然

大悟。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虽然自己不挖别人也会有别的办法,但总好过他自动把头送过去给人家砍。他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

“说坏话的是林牙耶律昆宣,但我猜这件事根本就是姓韩的做的手脚。现在他们父子一个上京留守,一个南京留守,又和皇后结了亲,他才是最大的收益者。这对父子他贪心了,好不容易煮熟的一锅肉,他们吃肉就算了,连骨头渣子和汤都不给别人留。南院枢密使算什么,您本来就已经是知枢密使事,这可算不上是晋升吧。一个南枢密哪里比得了南京这块宝地。您功劳赫赫却被这样对待,连我都看不过去。”

南院枢密使是个可轻可重的位置。契丹官制规定北枢密视兵部、南枢密视吏部,可是契丹最重军事,所有大事包括官吏任免都是军国大事,都要经过北枢密院过问和同意。还有明确规定,所有官员任免都要报捺钵行在,包括所有武官。只有县令以下文官可以由吏部和中书铨选。剩给南枢密院的权力就极其有限了。除非南枢密是因为特殊原因安排的,就可以享有皇帝赋予的更大权力。高勋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

高勋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可是他不想让女里看透,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的心意本王领了。本王不会忘记你的辛苦。这件事我无所谓,朝廷要是信不过,我还不想干呢。南京不是一个好呆的地方。赵匡胤胃口大得很。一旦他把南方平定了,就会来收拾刘继元,然后就是南京。到时候看姓韩的有什么本事。朝廷不用本王,本王正好不用替它卖命。”

女里看着对方那双冒着寒光的眼睛,知道他说的话全不由衷。高勋这个人他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当年在开封,手握军权的晋国大将张彦泽和他结下梁子,带兵到他家假借醉酒杀了他的弟弟和叔叔,他不在家躲过一劫。后来张彦泽也降了契丹,受太宗之命先行进入开封平乱。他乘机劫掠屠杀强暴晋帝嫔妃,激起众怒。太宗为了收买民心,将他锁拿处斩。监刑的恰好是高勋。这位当时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不以仇人的一死为满足。当到了刑场要解开手铐行刑的时候,他竟命刽子手剁去犯人双手解锁。砍头之后,亲手剖取心肝祭奠家人,又让民众破脑取髓脔肉而食。令观者心惊胆颤。今天这件事虽然没有杀他家人,但是南京这块地盘对他有多重要女里是知道的。他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筷子,摸了摸肚皮,心满意足地笑道:

“王爷当然自有分寸。不过一人难敌四手,说不定会有需要人手的时候。只要王爷一句话,在下义不容辞。”

高勋并不留客,站起身来,拱拱手说:“好,一言为定。不过要想帮我,大人先要保护好自己。像现在这样,小心祸从口出。我猜魏王一定希望你闭嘴。”

高勋见女里微微一怔,知道他听懂了。他不想让此人看透自己的心事,并不是不想用他。这个马倌有他的长处,将来只要避其所短还可以用其所长。所以要提醒这个自以为是但是没有脑子的人,别把眼睛只盯住姓韩的,告诉他真正的对手是谁。

保宁二年970年新年过后,捺钵大营离开木叶山向东北行进,来到传统的春水胜地东京道长春州鸭子河今天的嫩江下游。耶律贤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主持了激动人心的春季狩猎活动。破冰钓鱼、飞鹰取珠、头鹅宴、头珠宴,一个接一个的热闹狂欢把这段春寒料峭的日子渲染得五彩缤纷。

山花烂漫的三月全营起帐,捺钵的队伍蜿蜒向南,辗转千里来到东京辽阳府。这里的医巫闾山是皇帝的父亲和祖父安息的山陵。皇帝登基后第一次来祭奠祖先。告慰远逝的魂灵,经过多年的曲折,他们的后嗣终于坐上了本该属于他们这一支的皇位。

之后大营又折头向北,向着上京东北的兔儿山避暑营地缓缓进发。

麦黄如金的五月,大营走到离上京不远的一座名叫盘道岭的山下。这里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全营人马准备在这里休息几天。

“女里大人,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呢?”这天午后两位穿着华丽的契丹贵戚看见飞龙使女里带了几个随从路过身边,笑嘻嘻地走过来打招呼。

“国舅大人啊,我正准备进山逛逛。”女里一看,是两位前朝国舅萧海里、萧海只兄弟,大大咧咧地打了个招呼。忽又压低声音道:“山里有一处景致好的不得了。是好兄弟才告诉你们。怎么样?一起去玩玩?”

“女里大人说好一定就好,不过是什么好玩的?”

“一处清潭,千年神水,甘甜无比,最妙的是喝了滋阴壮阳、返老还童。”

大国舅萧海只“呸”了一声笑道:“我才不信,真有千年的水还不早都臭了。有点水就是神水,是不是要用银子买?还是能漂铜钱的?骗人的把戏罢了”

“不信算了。还不想带你们呢。你说水是假的,那人也是假的不成?那清潭旁边有个清潭庵,那里的尼姑们长年喝这潭里的水,个个都跟人间仙子似的。没时间和你们废话,一刻值千金。我可要走了。”女里仰着脖子说完,抬腿就走。

两位国舅都是急色之徒,听到尼姑庵三个字就跟被人点了穴似的,跟在女里的屁股后面笑道:

“真的假的?咱们跟你去验证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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