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远了些，寻了个小亭子，一坐下姜月满就迫不及待问道“师哥，这一切怎么回事？师傅跟我说，北城易主”
杜远点头“陆卿川走后，让我守在这里”
姜月满疑惑“你和他之前就认识？”
“他是我的长官，一直以来我都是隐藏身份为他办事”
姜月满听他说完，仔细一琢磨算是明白个七七八八，怕是师哥之前说的危险事就是这个
“师哥，广南那边到底怎样了？很危险吗？为什么师傅说陆卿川会死在那里”
杜远看着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月满，你知道在长官之前，驻守广南的那位中将怎么了吗”
没人回答，他长叹一口气“七个师，五万余人，负隅顽抗……无一人活下来，尸骨无存！战场不是过家家，不是你和月桂两人间的打闹，输就输，下次赢回来就可以的”
姜月满还未从这段血淋淋的话里回过神来，五万余人，尸骨无存……
战争远比她所想可怕的多
“可他那么厉害，会赢的不是吗？”姜月满希冀的看着自己师哥
杜远摇头，打碎她全部希望“月满，你过于天真了！你若去广南战场看过，就会发现，没人能活着离开那里。所有的侵略者从广南一直往北边打，广南已是死城，长官要面对的是他此生不可能撼动，却只能拼死抵抗的敌人”
“师哥，他一定会回来的”姜月满依旧不死心，都走到这步了，她不会认命的，只要胜利就好了，战争胜利，先生就回来了
杜远闻言嘲弄的笑出声，不笑她的不死心，笑这残忍的世道，和那些贪婪的人“除非去当逃兵，或者那些贪婪之人生出良心，握手言和”
他停顿一会儿，望着师妹的神情颇有些悲哀，为她也为自己的长官在悲哀
“可惜这是绝无可能了，长官自己下的军令状——不死即战，不退不懦！”
要么胜利，要么为胜利而死，这是这场战役所有人既定的宿命……
姜月满听着，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她第一次感到无可奈何的悲哀，和师傅离开那天，看到信那天，没见到先生那天，她都能告诉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可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选择，只能等
杜远心疼的望着她“小月满，长官说，如果你回来问起关于他的事，什么都不要告诉你。早知道你会哭的这么凶，我就听他的话算了”
他用帕子轻轻拭掉师妹脸上的泪痕，劝道“小月满真相你已经知道了，离开这里吧，津远城偏远，战火一时半会波及不到那边去”
姜月满泪眼婆娑的顺了口气，堪堪止住了抽噎“我不走，陆卿川一定会回来的，我要在这里等他”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无理取闹，其实她未必那么深爱陆卿川，真像师傅所说，回津远，熬着熬着一辈子就过去了
可她真的不愿，她不知道自己对陆卿川算不算深爱，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她不想离开，不想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只剩后悔
即使真的会死在这里，她也认了，总比浑浑噩噩一辈子好，
爱这个字，她悟不透，但她等的起，如果先生回来，她就可以同先生去茶楼喝茶，唱戏给他听，去湖中心吃饭，和风细雨的天气撑着伞赏景。到时候她会明白的，明白自己有多爱这个只认识几个月的人
杜远不懂她的执拗，但他知道，师傅都劝不动，何况自己，只能妥协“一切你自己做主吧，有危险师哥会保护你们的”
“那就先谢谢师哥了”姜月满感激道
他用折扇轻打小姑娘的脑袋，一脸的无奈“欠你们的。走吧，我们出来这么久，月桂要等急了”
想起楚小花那个傻子，姜月满突然叫道“师哥”
“嗯？”杜远低头看她
“你能不能带楚小花去你那里啊？”
“为什么？”
“师哥，莫要说你看不出来……楚小花跟你说是担心我才会来的，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担心的是你，他其实是想跟着你的”
杜远楞住，许久才笑骂一声“痴儿！自己都未明白，到操心起师弟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收起笑容，折扇一展，遮住下半张脸，一双流波含情眼望着远处，沉静如水“西河怎么样了？”
想着两人是兄弟，姜月满对他这样问起也不觉得突然“师傅一早让他回津远了，应该不知道北城发生的事。师哥，这是你安排的吗？”
之前楚小花怀疑这件事的时候，她还觉得是他想太多，可这一连串的事情，她不禁怀疑，杜远师哥可能一早就安排好了
如果西河知道杜远师哥的事，加之北城的近况，杜远师哥留在这里，他是肯定不会离开的
“西河不在，我的顾虑会少很多。”他突然笑了，明朗温和，平常不正经的人，现在也像一个正经的师哥样“小月满，帮师哥一个忙，好嘛。”
“帮我带着小桂枝，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好吗？”
小桂枝，小桂枝，戏班里只有罗缨师哥，也就是杜远，会这么喊
她还记得楚小花进戏班的第一天，师傅给他起名字。那时是八月，桂花开满街巷的时候，师傅图应景，便给她这位师弟取名月桂
不正经的师兄弟们爱叫他小黄花，她叫楚小花，和别人不同，独树一帜
不，应该是双树两帜，因为罗缨师哥也不同其他人，他爱叫
小桂枝——
她看着师哥认真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她郑重许下承诺“好，我答应你，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谢谢……”
回去后，杜远陪着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姜月满带着一个拖油瓶，去隔壁把师哥的花搬了回来
半开的海棠，如今已到极盛，她瞧着很是欢喜，心中直觉是个好兆头
回院子里，姜月满小心翼翼的把花摆回院子一角，观赏片刻后，着急忙慌的跑进屋子里，找了张能够书写的纸。
她毛笔字写的不好，只能用炭笔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几句话。她手中笔不停，明明最开始只想写一封问候信，可到停笔的时候，满满当当三张纸
看着自己成品，她也有些难以置信，犹豫半晌还是把信折好揣在怀里往邮局走。
北城只有一家邮局，在租界内，和戏班隔着几条街。
战争燃起的硝烟不断，北城晴朗蔚蓝的天被黑烟笼罩，变成灰色，行人面色比天还灰败。
姜月满多少有些不安，自然垂着的手不自觉的放进口袋里，攒紧里面唯一的东西，那是两张纸条，一张上面有陆卿川在广南的地址，是她求了杜远师哥好久才得来的。
另一张是师傅在津远的地址，她也写了封信，寄给师傅，免得她和师哥担心。
邮局里就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买了邮票后，小心翼翼的贴到信封上，写好地址交给老人家
老人戴着圆框眼镜，仔细看了眼信封上的地址，感叹道“小姑娘，你这封信怕是没人看喽”
“没关系的，寄出去就可以了”姜月满不甚在意，一时兴起写的，看的到也好，看不到也无所谓
反正等先生回来，信里的话就不重要了
大概是运气好，信送到了广南，只是比往常多花些时日
是一位不幸死去的邮差包里掉落出来的，上面陆卿川收，四个字写的大又工整，惹人注意
这封信先是被一个士兵捡了起来，以为是上面传来的重要指令。
他不知道真正重要指令，是不会由邮差送的，所以他怀着领大功的心情，把这封信火急火燎的送到陆司令手下的中尉手里
中尉到不像士兵那么愚钝，心知这不是中央传来的重要指令，忙着干别的，便随手搁置一旁，准备什么时候看到陆司令在交给他。
本是这样想的，可一整天下来，陆司令忙的不可开交，他只好把信放到司令休息的屋子里
陆卿川部署完战局，已到深夜。
广南沦陷，他们这样守在嘉玉关，也无济于事，与其说是打仗的，还不如说是给城里死去的人收尸的。
敌人残暴狡猾，他们本身在武器人数方面就落后许多，粮食也所剩无几，像如今这样耗下去，心力身体都在消耗
委会和指挥部那些人巴不得拖延时间，叫他按兵不动，先等着
但陆卿川心里总觉得不对，不由烦躁，他坐在桌前，拿起铅笔，熟练的开始描绘嘉玉关的地形图，还有嘉南港的，那是广南军队之前的驻扎地，如今被敌方占领
他把两方防守地点都标记出来，草拟了明天新的士兵调动，准备多派了两组十人的小队，混到城里打探消息
等处理完剩下的琐事，怀表上的时间已是午夜两点，陆卿川这时才有些困意，习惯性的把桌上凌乱一团的东西都收拾好，整理信件时，一封脏兮兮的信在里面最为独特，他单拎着挑出来，沾了一手的灰
信上只写他收，并未写明寄信人，他大约猜的出是谁寄的，拿着信看了半天，一时不敢拆开来，心里也不知道是高兴多些还是担心多些
一封信拿了又放下，放下又拿，来回间，最后一次放下，他没有在拿起。快步上床，被子一盖眼一闭，想着睡过去，当做不知道算了
次日一早，几个师长开会，陆卿川坐首位，有些心不在焉的听他们吐苦水。一群人争相卖惨半天，都想跟自己师要刚运过来的那批枪械，吵吵闹闹半天才发现上面做决定那位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大家以为自己哪句话不小心冲了霉头，顿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推来阻去的，最后和司令关系最好的莫师长被推了出来
莫师长哈哈笑了两声，在寂静下来的会议室里极其突兀
陆卿川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有事？”
莫师长有些害怕，刚想说没事的，转念一想，一不做二不休为自己手下的人拼了“司令，我想要新来的那批枪”
陆卿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等下叫你的兵过来搬吧”
“真的吗！”本来以为没希望的莫师长激动的窜起来
剩下那些人，无一不眼红的看着他
“你之前那批枪支太老了，其他人的兵都换了，就你们用到现在，这一次批给十三司的枪械不多，莫平那边人少，先给他”
陆卿川此话一出，其中一些不平的人顿时没了话。行军之前，十三司换过一次装备，但人多东西少，大家都在抢，唯独莫师长和自己家里人告别，慢吞吞的，没赶上，等他知晓的时候，好东西早被那些狡猾同僚抢走了
打仗嘛，人多还不行，要手上的家伙也好，十三司的武器本来就落后敌人，莫师长的更是，一路上到广南，包括守在嘉玉关的这半个月，他手下的兵，伤亡惨重
事后，莫平叫住陆卿川“司令，你是不是一晚没睡啊？”刚刚他就想说了，司令这黑眼圈就跟用战壕里的灰抹过似的
“失眠”
莫平担心道“司令我知道打仗需要费脑子，但不睡觉脑子会变傻的。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操心，部署这个部署那个的，我们上去直接打，刚好可以试一试新东西，嘿嘿”
陆卿川看他对着自己笑的像头熊一样，完全没有解释的欲望，莫平这个人他是了解的，只要他猜测出来的事就死脑筋的认定自己是对的
他皮笑肉不笑“好的，你的建议我会采纳的”
回到房间，陆卿川郁闷的来到桌旁，他昨晚失眠是因为信的事，即使知道不能看，他还是把信拆开了。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之前的纠结都是不必要的，三张纸，每一张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黑，炭笔写的字都糊在了一起
他不死心，于是花了一整晚研究写的是什么，直到天亮还是没看明白。他看了眼被砚台压着，黑的要跟砚台一样的信
无奈的叹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给月满回信，当然信中只字未提，他看不懂她寄过的信这件事
陆卿川的信并未放到邮局，走的私人通道，直接寄到了杜远哪里
从信寄出，隔了半月，姜月满才从师哥哪里拿到信，刚看到信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相信，她以为自己那封信是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音的
拿到信后，她犹豫半天也不敢拆，怕陆卿川还是跟一起一样，叫她离开，她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如果他还赶自己走，真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信被放到床头，姜月满打算先不看，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又往回走了几步，眼一闭，算了，早看晚看都一样，免得惦记
她小心翼翼的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纸，写了一句话
“月满思念卿已知晓，北城危险，先回津远，等战争结束，我去找你。安心!”
姜月满红着眼，来来回回的看这一句话
呸，谁听你的啊，写个信都这么冠冕堂皇的，也不知道多写些话
心里骂骂咧咧，手上还是把信折好，小心的放到枕头下面压好。
按捺住回信的冲动，如今广南形势严峻，还是不要分心在这些事上。她反反复复想着那句话嘴角压着笑，连着几天都是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