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蒋纹纹拒绝了医生处理鼻血的行动,让纵横的血迹横在苍白的脸上,渲染令人恐怖的袭击。医生以为是家暴,询问蒋纹纹要不要找妇联,蒋纹纹撇嘴翻白眼的神情让女医生颇有点恼火,同仇敌忾的感情消解了一半,半边嘴角的弧线颇有点活该挨揍的冷笑。看看她脸上绯红的掌印和已经停止出血的鼻孔,想当然地以为是夫妻吵架,女人要虚张声势而已。训斥了裘江几句,开些西药和外用药品,伸头就叫下一个。

裘江脸色苍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交费领药。老婆在内科,情人在外科,他赶过来之后都没有去看一下陈芷汀怎样了,直接抱着蒋纹纹冲进外科门诊室。

如果正好让陈芷汀看见……这个场景是一幅幅影视画面,明确清晰。情场得意,职场顺利的裘江眼前阵阵发黑,意气风发的精壮男人在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变得苍白憔悴。蒋纹纹不出,他也不动,医生也不赶人。下一个病人进来了,裘江才如梦方醒般站起来。

一直在内心悄悄渴望陈芷汀出点错,比如通常夫妻之间怀疑与被怀疑导致的厮闹冷战、跟踪偷拍,让他能够理直气壮地提出离婚,没想到学校的教学工作板上钉钉,一点空闲没有,将女人可能犯的错误全部扼杀在冬季无法萌芽的季节。陈芷汀的全部优点在他眼中变成缺点之后,他仍然无法撕下好男人的面具变身恶丈夫。现在机会不请自来,只要他顺水推舟,借情人的刀,杀老夫老妻的情,这婚就顺其自然地离了。可为什么他感觉天要蹋下来了。眼前发黑,两腿打颤,脊梁骨一阵阵往下流冷汗。蒋纹纹脸上的鼻血成为一张小丑脸谱,让他看到自己的可笑。

涂亮跟过来,体贴地取过药单,帮他去拿药。刚走开几步又回来,脸色比他还难看。

“麻的报警了。你赶紧过去跟她谈谈。”用力拍了裘江一下。裘江终于回过神来,带蒋纹纹去洗手间洗脸。蒋纹纹已经不哭了,眼泪也流得累了,脸上干涸的泪痕和血痕已经表明她受到的伤害非常严重。110接通了,询问她在哪里。她盯着裘江看。裘江的眼里没有东西。她挂了电话,任由裘江牵着她去洗手间,到了门口却不肯去洗脸。干湿交错的痕迹让她的脸青白红黄,没有一点美感,连引人同情的可怜都隐没了。涂亮在不远处盯着看,只觉得这脸脏,觉得这张脸的底色可能就是这样吧。

“那我们……谈谈吧。”裘江尽量不看她的脸。从小到大,流鼻血对他而言就不叫受伤。让他担心的是那几巴掌。蒋纹纹拒绝洗去巴掌造成的外伤,让裘江关注于脸上的脏和血污,忘记了刚才的噼噼啪啪。

“纹纹你放心,必须给你道歉并进行合理赔偿。”裘江尽量让自己表现出温柔和公正。

蒋纹纹的白眼球差点迸出来。什么叫合理赔偿?吃那么大的亏,费那么大的劲,我要合理赔偿?我穷啊?!

“不要跟我谈钱。江哥你是明白人,知道我不贪钱。”

“那当然。纹纹你是个好姑娘,赔偿什么的不用多说。”

“你知道就好。赔偿多少钱能抵消我受到的伤害?多少都抵不了!”纹纹又抽泣起来,“我要让那个疯婆子坐牢”,一边用力吸气一边打开手机,“哥哥要是知道——哥!”

裘江一把抢过手机,没看一眼接收对象就挂了。蒋纹纹脸上的紧张把悲伤一扫而空。手机挂断之后才偷偷松一口气,脸上的紧张换成了气愤和委曲。

“你有哥哥?你不是独生女吗?”

“表哥。不可以嘛!总得找个人为我撑腰吧!”

“那个纹纹,我们先谈谈,不行你再找你——那个表哥,好吧?”

“好。只要你相信我,跟我结婚,那个,这事,我可以先不追究。”

“纹纹,我们的感情不是用威胁来巩固的,先把这两件事分开,好吧?”

“那行。我们可以到警局谈。”

蒋纹纹站起来,整理好衣衫,擦净委曲的眼泪,昂头走到路边,继续拨打110。裘江跟过去再次按下她的电话。

“我送你回去。回去慢慢说。你放心。”

蒋纹纹听到“放心”二字,缓缓松口气,慢慢转过身子,依然泪眼婆娑。她知道要及时收场了。女人闹过头就会丑态毕现,男人受到惊吓就会趁机跑掉。蒋纹纹抹去脸上不肯善罢甘休的恶意,低声说句“我再信你一回”,自己去了洗手间。看到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痕、泪痕,竟然还有鼻涕,她突然心中大恐。怪不得裘江一直不肯说软话。“我怎么丑成这样!”大骂自己戏演过了,狠狠洗净脸,拢好散乱的长发,又左右反复看了几遍,轻轻掐了嘴唇和脸颊处的伤痕,让紫色的血印添加一点伤痕之美,再仰起苍白的脸巡视一番,终于点点头。

昏黄的路灯下,蒋纹纹的脸又重新呈现凄凉的美感。微微红肿的鼻头示意她还是那个受了委曲的小女孩,而绯红的掌印变成涂抹过度的腮红,仿佛她已经变身为遇到真爱的舞女,美艳中饱含担心失去真爱的伤感。半边唇因淤血而肿胀,像鼓动的欲望,半边唇苍白单薄,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路灯拉长她惨恻的身影,瞬间让裘江倾空了所有的怀疑和不满。

“我送你回去。”他低低说道,霸道有力的手指握住她的肩膊,轻轻拢到自己怀里,半拥半抱地弄到匆匆停在医院路边的车上。两个人刚刚进入车里,走来一个刚下夜班的小护士和她的男朋友。

“刚刚还凶神恶煞,要替老婆做主。看看,两泡眼泪就收拾去了。”小护士肆无忌惮地给裘江打上了追光灯。

“所以嘛,先是男人泡妞,等他上了瘾,小妞就开始泡他了,这叫四两拨千斤。”

“哟,你很懂嘛!叫人拨了几回?”

“我哪敢呢!这不一回就栽您泪池子里了嘛!”

“我有这么多眼泪嘛?!”

“没!肯定没!但您那一滴泪,在我的胸脯上就变成了汪洋大海,我这一生都将遨游在您的海洋里,将泪水,变成幸福的浪花,永远地喧哗在我的耳畔——”

小护士的男朋友是个贫嘴货色,一手搂着女朋友,一手伸展出去抒情,顺着伸展出的手臂看到一辆车在身侧慢慢跟着,车窗开着,驾驶位是黑着脸的“凶神恶煞”。驾驶位过去了,后排坐着伤心的“小三”。“小三”用可以杀死人的眼光狠狠凌迟着乱嚼别人舌根子的二位货色。

“这、这也太戏剧化了嘛!生活,生活不带这么玩人的!”男朋友很生气地指着前面驶走的车辆。

“正确!就该他们听了去,看那黑脸货怎么办。”小护士一脸伸张正义的得意。

“可惜啊,该听的没听到,浪费了我的醒世名言。”

“你还省事(醒世)啊!就你那张嘴,给你缝上才能省事!”

……

裘江从后视镜里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蒋纹纹,眼里似乎藏了毒,心知她动了气,要有不好的念头,但先不能示怯,安慰她说软话还早了点。

不动声色,不偏不倚,先让今夜过去。若她吓唬陈芷汀是真,不追究,徐珊打她那一场也就过去了;若她追究徐珊打她那几巴掌,徐珊也不是吃素的。裘江想到徐珊和涂亮会仗义执言的时候,突然有点想不下去了。又瞄瞄她的脸色,不明白她上车时还柔弱委曲的样子,怎么忽儿就变得阴云密布。

蒋纹纹的胸膛里正“噌噌噌”地生长着让别人肠断命枯的断肠草。

做小三怎么啦?小三不是人嘛?有男人肯包才有女人肯做,做成一桩三角案,罪责全是小三背,凭什么!女人打女人。行啊,你们明头正脸的有舆论护着,我也做回光明正大的事,让你们知道舆论顶屁用,拿起法律的武器让你们知道,打小三也犯法!

臭八婆,不让你看看狐狸精的手段我就白活了!

蒋纹纹似乎看到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闪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今天终于兵戈相见了,这一仗虽然还未定输赢,但胜券肯定在自己手中。就那些半老徐娘,最喜欢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老调调,她们一定不肯原谅男人偷吃。只要闹着要离婚,顺手牵羊,探囊取物,男人就是自己的了。

这层窗户纸早就应该捅破了。得亏自己谋划已久。虽然今天吃了亏,但吃亏是福,以后就可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了。

蒋纹纹的心又安定下来,下一步的棋在心中默默摆了一遍。

于是第二天一早,涂亮坐电梯下去,两个警察坐电梯上来,站在了徐珊家门口。

山雨欲来风满楼。

“请问你是徐珊女士吗?有人告你故意伤害,请您跟我们去警局配合调查。”

准备上班的徐珊开门看见两个警察站在门外,吓一跳,警察讲出的话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什么事啊大清早地来吓人?”徐珊不懂得跟警察先生要客气点。

“有位女士报警,说您昨天晚上在人民医院大堂花园一侧对她进行了人身伤害,请您配合我们去趟警局……”

徐珊即刻脑洞大开。怎么把这事丢到爪哇岛去了,说声知道了,请二位先等等。关上门打给涂亮。刚开出车库没多远的涂亮边调头回去边打给裘江:

“你他凉地什么意思!警察现在我家门外要带徐珊走!不就是个小破娘们嘛,拍几巴掌怎么啦,她吓得陈老师晕倒住院应该告她才对!”

裘江也正在开车,听这话赶紧靠边停,让涂亮讲清楚。涂亮不讲了:“我先回家看看。徐珊那二货别跟警察搞起来。打小三事小,打警察就摊上大事啦!”

“警察同志,放松放松,我们先进去讲几句话,不妨碍吧?”涂亮到的很及时,对警察打揖又鞠躬,把正在吵吵的徐珊推进门内。

“今天别上班了,赶紧请个假,先去警局看看怎么回事。”

“估计裘江跟那小娘们没谈拢,她背着裘江报了警,裘江也是我告诉他才知道。你别紧张,去就去,有事说事,说完等他们处理。就这样。”

“她要干什么没谈拢?还敲诈不成?”

“我也是估计的,具体怎么回事……”正说着电话响了,是裘江的。嗯嗯哈哈几句,涂亮挂了机接着说。

“要钱倒没有。刚刚江哥说要他离婚跟她结婚,然后既往不咎。”

“去她娘滴死绝全家!她还有理啦!谋财害命我还告她呢!”

“对!就这气势。别怕她,江哥也不站她那边。谋害正妻,天理难容!”

“等等——你这什么意思,敢情她不谋害正妻就合法存在啦?你们男人都这样想的?”

嘭嘭嘭!传来礼貌克制的敲门声,正准备上纲上线深入讨论的二位才想起警察先生还在门外等待呢。

“口误口误。我们先去,一会再讨论。”

涂亮又去开门,礼貌而友好地请警察先生进门等候,警察同志礼貌地拒绝了。

徐珊冷笑一声,跟着警察后面走了。楼下有来往的业主停下来看,徐珊虽然面上紧张却依然不输气势:

“打小三也犯法?警察先生你搞错了吧?”

“不是我家的小三啊,是勾引我朋友的老公,我替朋友出气教训她!”

徐珊边走边对着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说,立刻引起了共鸣和支持:

“打小三?犯什么法?勾引别人老公,破坏别人家庭才是犯法。”

“对呀!警察先生要抓抓这些狐狸精,别对着良家妇女讲什么法不法的。”

……

原本有些紧张的徐珊听到群众的支持渐渐放下心来。涂亮边打电话边跟过来,说“我跟后面走,别害怕,裘江已经——律师已经在警察局等着你呢”。

徐珊怎么知道害怕?只是后悔下楼前没有做出害怕的表情包,让老涂好好心痛安慰一下。这会来不及了,继续做出有恃无恐的凛然正气状,恨不能把涂亮讲的话用扩音器放大了给大伙儿都听听:律师!律师已经等在那啦!

坐到警车里,凛然正气突然像针尖扎破的气球,嘶嘶地漏了,想到万一那个狐狸精借这事逼迫裘江离婚,裘江配合上演一出戏:先是宁死不屈,然后背叛有因,进而恩断情,然后转移财产……陈芷汀那勺货肯定会像影视里演得那样,牺牲自己保护朋友,那自己岂不是帮了倒忙?

那妖精小婊子定是守在那里专等陈芷汀!自己怎么就上了她的当遂了她的愿呢?可见坏人要害好人总能找到机会。唉,不是好人难做,是好人没有那些弯弯绕,一碰到坏人挖坑设陷阱就直接掉进去了。所以呀,要做个安全的好人也得经常性地想些怎样对付那些弯弯绕的法子,好像古书中有许多这样的人,用卑鄙对付卑鄙,用阴谋破坏阴谋,然后才能高尚起来。可是,如果一个人懂得这样做,还能称之为好人嘛?不能称之为好人称之为什么呢?徐珊这会有点“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感叹陈芷汀和裘江不在身边,不能帮她想一下这种人可以称之为什么人,好人通过什么方法可以上升到这种人:用卑鄙的方法做好事,用阴谋的手段当好人。如果上升到这种人的级别路途遥远,那么好人就只能吃瘪吃亏吃二茬苦受二茬罪……

徐珊越想越担心,越担心越恐怖,从没接触过警车的她忽然感觉这也许就是抓她去坐牢的囚车……在警车的背阴处,徐珊的脸色渐渐萎靡下去,她最怕陈芷汀为了救她真的去离婚。涂亮,你可要挽住这波即倒的狂澜啊……

……

街道办事处长长的台阶上,一个秀颀的身影站在阴影中,等待另一个影子的到来。

长长的走廊里,传来沉闷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深红的绒布衬在玻璃钢下,一个钢印“嘭”地盖了上去,陈芷汀的心脏也随之“嘭”地跳动一下。证件合拢,递给两个人。两只手各自接过,转身,一个走向阴影后白晃晃的艳阳天,一个顺着幽深的走廊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离婚了。这怎么会是离婚证?红色的离婚证。陈芷汀逆光看着这个红色的小本子,想哭却没有眼泪。她看见走廊外的阴影,阴影中渐渐出现一团模糊的光。光与影重叠着,是一片黄晕……

汀汀,来美国吧。

余音绕梁,犹在耳边。陈芷汀猛然一阵头晕。剧烈的耳鸣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一身休闲的装束。去美国,去找他!为什么自己竟然忘了?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忘了?她瞬间糊涂了,却似乎很快心清目明。

对呀,去美国。现在想起来也不迟。一个声音提醒她,你不记得同学群里说的事嘛?他去美国了。他去美国离婚去了。对啊,大学建群后,有个同学联系到她,说起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的一个人去了美国。一个很重要的人。在她的心中永远占据一个角落的人。她已经忘记他太久了,连他是谁都想不清楚了。心尖最微小的一隅,有他微笑的温度,可是他的音容笑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莫非……是我记错了嘛……

——我已经离婚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不用立刻回答我,你可以多考虑几天。好吧?

——好吧?

好吧……

我——陈芷汀喉咙发紧,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似乎又不胜重负地放慢频率缓缓蠕动。你不要这样。陈芷汀站在不愿意好好工作的心脏脚下,抱怨着对它的不满。心脏像一座庞大的红色砖房,从高处俯视着她。一下、两下、三下,心房在颤动,把她长久以来对自己的冷漠还给她。

陈芷汀又想起那个声音。

我——不用考虑,我——愿意。最后两个字徘徊在嘴边却滚不出来,像她要痛骂学生却又压回心窝的怒吼,像她要对着某人大喊大叫却隐忍着独自流泪。她深深吸口气。

我愿意。她想,然后慢慢吐气。

我愿意。她仍然说不出来。

门开了,裘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脸上有着亮亮的光彩。

你要走?跟他?好啊好啊,太好啊。他做出拍掌的动作却并没有拍出声音来,似乎怕响声让她清醒并改变主意。

太好了,他说,我们明天就去离婚。

离婚吗?陈芷汀有点难以置信。她看看手中的离婚证书,深蓝色的。她喜欢的颜色。她不希望离婚证书是红色的,希望它是……用什么颜色会显出悲伤和快乐交织的心情?放飞的轻松和割离的痛楚?她信手将离婚证书扔掉。证书很化被雨水融化了,冒泡的水尘洇成一片靛蓝……什么时候下雨了?她望向天,天是灰色的,有淡淡的雾出现。

裘江趁着雾气升腾走了进去,从她的身侧走进去。灰黑色的挺直的有点僵硬的背影,轻轻擦过她的衣角走了。她望向那个背影,突然有一种留恋的刺痛。她喉咙紧锁,发不出声音。她紧紧锁住嘴巴,锁住对他的呼喊——小江——回来——不!不!我不要你了。你走。再也不要回来。裘江似乎听到了,他转回身笑嘻嘻地看着她——汀姐,你真好。真的。我——永远——只要你一个人。永远!

飞机轰鸣。裘江没有回来。陈芷汀额头抵在窗玻璃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伤心落泪。

好了。一切都收尾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有人牵着她的手,他的笑脸在泪眼中变得模糊。陈芷汀想看清他,闭闭眼睛再睁开,人影已经向教堂走去,她跟在后面。

低头看,白色的婚纱,温婉秀雅。她不敢相信她也有机会穿上这么美的婚纱。为了留下这一刻的美,她滞留在高高的台阶顶,迟迟不肯迈步走进教堂。她要再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美丽,自己的清静温良,还有正在溢出的高贵大气……你愿意吗?教堂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是牧师吗?他已经开始了吗?陈芷汀瞬间急晕了头。

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找一下我?我就在外面,就在你后面呀!你只须回一下头,站一下脚,伸出你的手,我就牵住了呀。

不!不能再失去他。

莫——什么?

陈芷汀喑哑着嗓音呼喊着推开教堂大门,昏暗的教堂因为她的进入明亮起来。还好。谁?那个人还站在那里,牧师还站在那里,她缓缓走过去,看着他明亮的眼,微微笑起来的样子,他伸出瘦长的臂膊,伸展骨节分明瘦削好看的手掌,等她牵住,共渡白首……

钟声突然响了。陈芷汀站在教堂外的广场上,回头望着高大的教堂。棕黑色的教堂又威严又神秘,让她惶惑却不畏惧。她叹口气。我终于从你这里走出来了。想到这里,她笑起来,拉起裙摆,发现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转身寻找,找谁呢?

——莫非你们去了哪里?爸爸妈妈去了哪里?

莫非从来没有在过。有一个人回答。身边没有一个人,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陈芷汀轰然头晕,天上是旋转的星云。她望向教堂,明明我们在里面,明明刚才我们在一起!她要大声喊出来——

你是谁?

去了哪里?

为什么抛下我!

还没到你——巨大的时钟突然“卡嗒”响了一下,从里面钻出一个巨大的白色人偶的脑袋,他向下面看看,把脑袋向着陈芷汀的方向低下来。陈芷汀看着巨大的白色头颅像泰山压顶一般垂下来,惊恐万状,但她不走。她知道它是假的,没有多少分量。她站着,要跟它理论。

你把谁带走了?

谁呢?

不等她想清楚为什么自己一个人穿着婚纱站在广场上,白色的巨头收了回去,慢慢缩回到巨钟里,留下一句话的回音——

回去吧,还没到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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