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事起秋粮征收

“造反,就是一场迫不得已情况下以身家性命为赌注的赌博。”

傍晚,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慢落下,照得大地一片红光。

忙碌了一天的高父乘坐窄窄矮矮的两人抬的小轿回到家中,晚饭是一盘清蒸武昌鱼,一盘清炒苋菜(就是那种有许多红色汁水可以拌饭的蔬菜),再加一小碟酸萝卜。

不算丰盛,但高兴和父亲都吃得津津有味,只是今日高父返回家中之后就一直撇着眉,不知今日去县上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麻烦?

高兴看着撇着眉头端着碗筷不言一语地父亲心中也是十分疑惑,开口问道:“父亲,可是今日在县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为何郁郁寡欢?”

听到儿子开口问自己,把手中的碗筷轻轻的放在方桌上看着愈发懂事的儿子说:“今日县太爷把这十里八乡的乡绅都叫到县衙,原本我还以为和往年一样商讨今年的秋粮征收事宜,没想到竟还有别的意思。”

高兴了解到明朝的赋税征收制度与以前的封建王朝有所不同,粮税的征收往往是由粮长来负责的,地方上担任粮长的往往是当地颇有威望的乡绅地主。

万历年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后虽然将收取实物粮食折算为税银而且粮长也不再有直接征收赋税的权力但是有些地方还是由粮长负责征收。高兴的父亲高和便是高家大湾及周边几个村庄的粮长。

“哦?难道今年秋粮征收与往年有所不同?”

“兴儿有所不知,往年赋税虽说很重但是老百姓也都还勉强过得去,今年咱们武昌府来了个左良玉乃是先帝封的宁南伯,如今又被南京的嗣皇帝新封这位伯爷为侯并且将咱们武昌府赐与他作为屯兵之地。”

“兴儿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位左大将军打起仗来每回都是望风而逃,搞起钱来那可是一等一地好手,闻言前年这位左大将军,与李自成会战于朱仙镇,大败,退至襄阳。开封再战,左侯不敢迎战。”

“李自成遂攻打襄阳,左侯撤兵至武昌向楚王要兵员、要粮饷,掠夺武昌包括漕粮盐舶随后便到九江后拥兵二十万观望自保。后来张献忠克武昌,朝廷严令出兵,才出战大败立足未稳的张献忠,收复汉阳。待张献忠入蜀后,出兵收复武昌。”

“自从他屯兵咱们武昌府后贪得无厌纵容麾下士兵欺行霸市,强抢民女也就罢了,时不时以筹饷为由勒令我们这些下面的州县筹措钱粮本来忍一忍也就算了这次接着秋粮收割地时候竟狮子大开口,一次就要新增军饷500多万两。”

“摊到咱们高家也要出3000多两银子,再加上往年的三饷,田赋咱们高家湾今年要交银子5000多两,前几年连年大灾,咱家的存银存粮除去接济来来往往的灾民早就所剩不多了。就指望今年能够缓一口气,哪想到来了这个么个阎王,咱们武昌府老百姓的日子可咋过呦!”

虽然高家大湾在这南方算得上是比较大的村落,全村老少足有三千三百余人,都一次性强取豪夺五千两银子,这落到每个村民头上就是快二两银子。前几年江汉平原连年遭灾若不是高家接济左右的村民早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今年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一点,然而一家就要摊将近十几两银子,前几年武昌府价格一石米超过7两银子,如今米价一石米降了许多差不多二两银子.早已家徒四壁的村名怎么可能拿的出来如此多粮食去换银子,这明显是有人故意为难高家大湾!

听完父亲讲完事情的经过,高兴怒拍桌子道:“这个无耻的丘八,手握二十余万大军却只懂得搜刮民脂民膏,打闯贼不行,打献贼也打不过对付咱们平头百姓确是有一套!往年咱家继续颇丰上面来催饷催粮咱还可以替湾里的百姓垫一下,如今连年遭灾积蓄早已为之一空,只能往村里的父老摊派了,可这不是五十两,五百两而是五千两,这要是交上去了,咱们高家湾的百姓都出去要饭吗?”

高父看着慷慨激扬的儿子似乎觉得眼前的儿子跟一个月之前没受伤的时候改变了许多,以前的儿子最多就是有点调皮捣蛋,万万是没有这样的男子气概。

“兴儿,为父也知道这么个道理,要是咱把这5000多两那就是要征一万石粮食,就是我们高家湾老老少少两千多口人不吃不喝一整年也省不出来如此多的粮食啊!可是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贼丘八哪里管老百姓的死活就算是流寇也要比这什么左良玉要好上许多!”

高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数目似乎有点儿不对,咱们高家湾水田旱田一共加起来也只有三千多亩怎么这回摊牌给我们如此多的粮饷?”

高和叹气道:“哎!还不是隔壁刘家港湾在县里有人,本来摊派到咱们湾里只有三千多两,可谁知刘家的那位大人竟说服县里的主簿把该刘家出的钱粮算到了咱们头上!”

刘家那个大人就是刘家湾的一位地皮无赖,早年横行乡里,与人打斗后将他人失手打死了,不只是托了什么关系竟没有被斩首只落得个充军的处罚,没想到此人颇有几分勇力一直做到左良玉麾下的一个千总还封了锦衣卫的副千户。

高兴一想到这儿立刻斩钉截铁地怒道:“天公又不作美连年不是水灾便是旱灾,流寇连年肆虐今年建奴又入关听闻淮河以北早已是十室九空,中原大地也是千里不见人烟,人人易子而食。身为朝廷大将一房大员拥兵二十万却不知守土有责,保卫一方百姓只知道鱼肉乡里,不给咱们老百姓一条活路,这样的朝廷还护着他做甚?不如反了!”

高和一听儿子这大逆不道的话立刻用手把高兴的嘴巴堵起来了,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听到谈话后才把高兴的嘴巴松开小声地说:“兴儿你不要命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官府听到是要杀头的!”

高兴望着一脸担忧的高和答到:“父亲,咱们高家在这武昌扎下根已经有百余年了,百余年间可曾有过这样的官府?皇帝在北平城被流寇逼得上吊,满朝文武争先恐后为反贼牵马提靴,半壁江山沦落到异族之手,可这南边的小皇帝做了些什么?”

“只懂得贪图荣华富贵,儿子听说建奴大军已经度过了淮河,可那南京的小皇帝还日日派采花使到城中搜寻貌美女子充实后宫,南京朝廷手下几元大将都是如这左良玉之流,看到敌人跑的飞快,面对百姓个是个威风得很。”

“国将不国,恐怕得重蹈崖山之难,只是可怜我汉人百姓淳朴勤劳,何至于受这无妄之灾。”

高和看着认真得儿子,下意识地反问道:“你我手无寸铁,手下无一兵丁单单一个左良玉手下就有将士二十余万,若我们与这些豺狼作对岂不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高兴盯着父亲的眼睛无所谓地笑道:“去年,李自成三千兵士就把左良玉吓得望风而逃此人实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古人云:得人心者得天下,只要我父子二人对待投靠我们的百姓如同家人一般,天底下汉人百姓皆是我们的士卒,哪里还会缺少兵器士卒呢?”

“如今天下大乱,国将不国,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正式我们建立功业泽润天下的大好时候,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不说远的难道我们就能眼睁睁而看着湾里的父老乡亲们饿死吗,这刘家果真不是什么好狗,与官府串通一气鱼肉乡里把咱们往死里逼,再者说我高家在这方圆百里接济百姓无数,多少人因为我高家的接济而得以活命,父亲这就是民心所向啊!”

听完儿子的一番陈述,高和闭着眼睛陷入沉思。高兴心里也十分明白“造反”在中国古代漫长得封建社会中绝对是一个禁忌的词语,普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会把造反这个词语从嘴巴里蹦出来,布衣百姓如果不是被逼的实在没有办法是绝对不会跟着你一起造反的。

就连元末,群雄四起,放牛天子朱重八在讨饭的时候接到自己老乡好友汤和的来信,劝说朱元璋一起投奔红巾军,此时朱元璋不过是一个讨饭的僧人,后来据他回忆说就这样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下定决心去造反也经过了相当激烈的心理斗争。

一位周姓伟人曾言:中国的老百姓是最老实的,若不是逼的没有饭吃,是不会起来造反的。这句话无比正确,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其实就是一部造反的历史。无非是今天把上一个朝代的贵族消灭了,再换上一批新的贵族。

比如像中国造反史上的鼻祖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就是一群拿着锄头镰刀的苦哈哈被秦始皇他老人家逼得家破人亡最后实在没有才跟着这两哥们闹起义,这才有了历史上著名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再说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高祖刘邦,在家排行老三故原名刘季,就和朱重八类似的起名规律差不多,家里就是农民家庭。

全家人加起来认不认识十个字都是个问题也舍不得钱请有点文化的人起个雅名只能随便以家中年龄的排行或作啥绰号糊弄糊弄得了,他老子也不喜欢他,据说他还是老娘在外面的私生子(太史公史记之中关于刘邦他娘和一条白蟒野合这才有了他)。

所以狗剩,二愣子这种名字在历史上肯定是大量存在过的,话说刘邦就是类似于现在的地痞无赖类的人物,估计口才也非常不错要不然吕太公也不会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吕雉许配给他。

小小的泗水亭长押送服劳役的队伍去骊山修秦始皇陵一路上押送的人员不停的逃跑自己又没什么办法,又遇上下了大雨眼见着不能按时按量将服劳役的人员送到骊山施工工地。

于是就把人都放了,又害怕受惩罚于是带着自己的几个铁哥们到山里一躲了之,躲的时间长了又不是那么回事,带着几个小弟从此走上了造反的不归路。

“哎!”

高和一声重重的叹息:”为父今在路上遇到不少拖家带口从北边难逃的,询问下来才知道都是从北直隶逃出来的,那些后脑勺上挂着根小辫子的建奴到处跑马圈地,还强迫咱们汉人剃发留辫,听说已经打到许昌了。我看南京朝廷这个样子估计也是苟延残喘,兴儿方才一席话倒是点醒了为父,交不上军饷也是一死,造反或许还有活路不如咱们反了!”

是啊,这就是大多数改朝换代最开始的起源,不造反绝对要饿死,就算造反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也会尝试的,不要跟饿了几年肚子的饥民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是讲不通的,毕竟饿急了连人都会吃。

“兴儿你可有何打算?”高和又开口问道。

高兴答道:“天下苦明久矣,我们高家虽比不上那些江南的达官显贵之家但在这武昌县一县之地还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家,不说每逢灾荒咱家尽心尽力的赈济灾民。”

“就说平时从未欺压过乡邻,就算是对待家中的佃户也是爱护有加,北京城明廷覆灭的消息已是妇孺皆知,南京明廷的小皇帝也是德行有缺不能服众,此时江南各地人心浮动,当下之要务乃是抓紧时间收拢人心。”

高父疑惑道:“说起来简单,可人心是比老天爷还要难以理解的东西,收拢人心谈何容易?”

高兴看着父亲一脸为难,反问道:“天下人为何苦明久矣?”

高父思索了片刻:“自然是达官显贵田连阡陌,老百姓穷得无立锥之地;富者锦衣玉食而不知足,贫者布衣疏食而不能得。”

高兴听到父亲地回答心里十分满意看来这个时空的父亲不但是一位富有同情心和善心的乡绅,其对政治经济也有很深很独特的理解。

看着双鬓斑白的老父,高兴开口说:“既然当今我农家子弟最需要的便是田地何不均分天下之田与天下之民,我汉人百姓最热爱的便是土地,可如今天下之田亩十之七八都被那些豺狼吞并了,只要我们分天下之田与万民,人人都饿不死,老人皆有所养,何愁天下之心不归?”

“!万万不可!我高家祖上几代人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积攒下来这偌大的家业如何能够分出去?这让为父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我高家的列祖列宗?”

高兴看着高和气急败坏的样子无奈道:“若是到时候交不上征收的军饷,我高家上下被那左魔王抓了过去人头落地断了香火就能面对列祖列宗了?”

“父亲你又不是不知咱们汉人农民最害怕的便是官府平时看见几个县里来的胥吏都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马上跪伏在地上。要他们跟着咱造反还不如直接砍了他们,若不能实实在在的给他们分田地这些人如何会死心塌地跟着咱们干大事?”

“可......哎!罢了分就分了,要是不分咱这颗人头指不定初一还是十五就要掉了,也是为父太过迂腐,那就先把咱家的三千多亩田分与家中的佃户罢了,可起事要刀枪剑戟,这些咱都没有总不能空手赤膊去跟官兵拼杀吧?”

“父亲莫急,对付咱县里的那几个站都站不直的虾兵蟹将用手上的锄头镰刀就够了到时候一旦起事成功儿子带人四处探查官府的兵器库,咱们也可以用抢来的银子请工匠打造兵器!”

“好!为父等下子趁天黑去村中几个族老屋里商议一番。”

看着满脸兴奋的儿子,高和第一次对高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以往以为自家儿子不过是一个有点调皮捣蛋的孩。子今日之一番长谈方才知晓自家儿子有这样一番雄新壮志,往日恐怕只是在韬光养晦。

只有高兴知道他自己谈论起造反有多惶恐,与后世月关中的肛裂大帝穿越过去平静的生活了许多年不同,他甚至刚刚才来到这个时空一个月,就连写繁体字也没有完全适应,就遇到这种官逼民反的桥段,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不知是福是祸”高和父子看着昏黄摇曳的烛光,二人心中同时生起无尽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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