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玖妍的手在发抖，她极力想要去克制，企图在临死之前保留一份尊严，但她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
宁玖妍整个人突然变得极其瘦削，衣服像是松松垮垮地罩在骨架上的一样。
纤细的手指慢慢地靠近了那只酒杯，镶满了宝石，即便在幽暗的地牢中都氤氲着自己的光芒。
真是可笑，她宁玖妍居然会落到如此下场……
皇上瞥了宁玖妍一眼，此时此刻她正在笑，挂着泪痕在笑，痛苦又嘲讽，眷恋又无奈，怨恨又悲哀，总之看得让人悲伤。
“皇上，您能否开恩，让儿臣见王爷最后一面？”宁玖妍抽泣着，眼睛已经血红。
“喝了吧。”皇上并没有太多的耐心，连一点仁慈都不肯给宁玖妍，就像上天也没有仁慈到让他见一见太后的魂魄。
宁玖妍绝望地端起酒杯，孙福拿着漆盘退到了一边，皇上目光炙热地看着她，好似只要她死了，皇上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就能减轻一些。
宁玖妍将酒杯送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精致的酒杯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转着。
“封柯烨……”
她真的好舍不得那个人……
她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唯一留恋的人就是他了。
“还请皇上……”五脏六腑在被毒酒烧灼，宁玖妍痛苦地倒在地上，“不要让王爷……看到我……这副样子……”
这是自然，皇上也不希望晋王因为儿女私情，乱了心智，误了大局。
宁玖妍安心了，她这么骄傲的人，即便是死，也不能狼狈，至少她活在晋王心里的样子必须是美好的，不能有半点瑕疵。
鲜血从宁玖妍的嘴角流出来，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人已经没有呼吸了，只有眼睛还睁着，空洞的，虚无的，又或许是留恋的……
“国师。”
风倾云会意，从袖子里捏出一道符咒，飞到了宁玖妍的尸体上，符咒燃烧，连同宁玖妍的魂魄也被燃烧干净了。
看着宁玖妍彻底死了，皇上眼里的火光才熄灭了。
皇上转身出了地牢，地牢门口，晋王一直在苦苦等候，见了皇上和国师出来，晋王立马上前，“父皇！”
皇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安贵妃立马上前挡住了晋王，“皇上，柯烨这孩子莽撞，但他性子是好的，您可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啊！”
晋王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触怒皇上，但宁玖妍身陷地牢，他实在难以安心呐！
终是自己的骨肉，皇上也软了态度，“晋王妃忠孝，自愿请命为太后守墓。”
“她……”
“多谢皇上！”安贵妃及时打断了晋王的话，“玖妍她为太后守墓，是应该的。”
皇上不想多言，径直走了。
“母后，父皇不会是让玖妍去守墓这么简单！”晋王压低了声音说道。
安贵妃狠狠地瞪了晋王一眼，“你既然心里清楚，就不该多言，更不该多事，再旁生枝节！”
“可是母妃，她是我的王妃！”
“那又如何？”安贵妃脸上没有任何的怜惜之情，“柯烨，你给本宫记住了，你是晋王，是东陵的大皇子，你肩上的担子很重，绝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行差踏错！”
“母妃是要我放弃她吗？”晋王神色哀伤，“是她陪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走这条路，你得自己走，但以后会有人陪着你走的。”生离死别这种事，安贵妃在这深宫里看厌了，“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要怪就怪她自以为聪明！”
“母妃……”晋王眼眶微湿，“她是与我结拜天地之人，您要我如何轻易舍下她？”
安贵妃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晋王的手，“这世上的所有事情，只要不是死了，就都还有希望。”
晋王看着地牢的入口，幽深昏暗得像是一个黑洞，能将人的灵魂都吞噬干净。
“玖妍她……”
“就算是为了她，你也必须振作起来！”
晋王神色黯淡，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皇上是什么脾气，他看得清楚，太后驾崩，皇上心中悲痛难忍，所以必须要有人为太后的死付出代价。
玖妍，怕是已经不在了……
“母妃，她替我扛下了所有的事情。”若非如此，皇上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本宫知道她是一个好孩子，只是红颜薄命呐。”安贵妃看着东方天空盛大而又耀眼的太阳，“柯烨，人活一世，有诸多无奈，生死有命，沉浮不得自已，你只有成为操控苍生的主，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儿臣知道。”
“与其哀伤，不如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切莫辜负了她的牺牲。”
“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去守着太后吧。”皇上看重有孝心的人，“这段时间，不该再起风浪了。”
“是。”
……
……
“师父。”
天机阁中，帘幕四垂，烛影绰绰，风过无声，风倾云一身月白的衣，负手而立，在他面前是一道映在帘幕上的影子。
“为师也没想到，你这辈子第一次说谎，是为了瑞王。”
风倾云没有理会那人话中的揶揄，平静地站着。
“过来陪我下盘棋吧。”
闻言，风倾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风，扬起了面前的帘幕，风倾云并未抬手，只是稍稍弯腰，便走了进去。
此时天光正好，天机阁外的清泉正在涌动，激荡起层层涟漪，几尾锦鲤惬意地游着，偶尔聚拢过来吃水面上的饲料。
“坐。”
说话的人正是天权道长，他正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将黑白棋子分开，丢进棋坛里。
“你很少来我这了。”
天权道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那些眉目间的沧桑只是增添了他的睿智。
“师父既已归隐，我自不便多来打扰。”风倾云一边说着话，一边落座，帮着天权道长整理棋盘。
“世间怎会有人在皇宫之中归隐呢？”
“由心而已。”
风倾云是极通透之人，世人皆以为道宗历任宗主都逃不过老死皇宫的命运，所以天权道长即便辞去了国师之职，也无法洒脱自由，但只有风倾云一人知道，师父的心里装东陵的天下，又或者说，是东陵皇宫里装着师父的野心，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地被困在天机阁中。
“这世上，每个人求的东西不一样，做出的选择自然也不一样。”
棋盘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天权道长拿了白子，示意风倾云先下。
风倾云眉眼低垂，难得在他眼中浮现了一丝无奈之情，“徒弟棋艺不佳，即便先行黑子也无济于事。”
天权道长笑了，“下吧，为师喜欢看你吃瘪的样子。”
风倾云泄气，随手落下一子，见此，天权道长的笑意更深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我不会常来看你的。”言下之意是，他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常见面的人特意去学棋。
风倾云性子冷，近乎没有人性，这一点天权道长是早就见识过的，自然不会把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