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院子外传来楚云烟的声音，“我有事找您！”
“小女顽劣，不懂规矩，让王爷见笑了。”左相微微笑着，但已有逐客之意。
“相爷说笑了，令爱直率豪爽，是其他女子所比不上的。”
左相赞赏地笑了，晋王起身，“我也不再叨扰了，告辞。”
“王爷慢走。”左相起身相送，却没有步出大厅。
远远地，楚云烟走了过来，见了晋王惊诧了一下，又恍然明白，原来管家说的贵客就是晋王啊。
楚云烟向晋王点头致意，然后跑进了大厅，“爹！”语气有些埋怨。
“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就是您啊。”
“我？”左相挑眉，一脸无辜，“我宠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惹你不开心啊？”
“爹，晋王刚才是在和您说太子心疾的事情吧？”楚云烟在左相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您不会真打算废了太子殿下吧？”
“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怎么，周辰苍让你来探我的口风？”
“才不是他呢，是我自己想知道。”楚云烟神情严肃，“我虽是女儿家，可也知道储君废立都是国之大事，现在城中关于太子心疾的事情传得风言风语，我自然也想知道爹的意思。”
左相放下茶杯，目光深沉地看着楚云烟，“那你希望爹怎么做呢？”
楚云烟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说道，“我希望爹不要支持废太子。”
“可是太子患有心疾的事情是真的，东陵怎么可以要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的太子呢？”
“可父亲真的觉得，扶持晋王上位是正确的吗？”
“晋王是大皇子，皇上的血脉，他有这个资格。”
“可是晋王心中只有权势斗争，只有阴谋算计，怎么装得下东陵的百姓呢？”
这话太大逆不道了，但是楚云烟是左相之女，她可以直言不讳，没人敢质问她一句不是。
“太子殿下心慈宽厚，克己守礼，他在位储君的这些年，辅佐朝堂，心系百姓，造福天下，可晋王呢？却在结党营私，满心算计，只想着将太子拉下来，他连亲生兄弟都容不下啊！”
左相笑了，他家姑娘被保护得太好，还没看透皇室斗争是多么的肮脏和残忍。
“皇家是没有骨肉亲情可言的。”
“但太子却可以容得下晋王。”
“云烟啊，其实太子作为储君，只有一个缺陷，不是他的心疾，而是他的仁慈，千古以来，能坐上皇位的人，心是这世间最坚硬的，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
左相也不知是在感叹些什么，声音里有一丝悲悯，“可惜太子就败在妇人之仁这四个字上了。”
“我不明白，一个只知道杀伐争斗、铲除异己的人，如何能够主宰东陵天下呢？”楚云烟震惊于左相之言，甚至有些责怪父亲说出这样不明事理的话。
“我只知道，居高位者应该明辨是非、赏罚分明，应该心系苍生、顾全大局，太子即便有时过于心慈手软，但也好过晋王的冷酷无情。帝王该杀伐果断，也该以仁慈为心。”
左相看着楚云烟，目光里是满是赞赏，他楚文昊的女儿果真不输任何男子，这番慷慨陈词，深得他心。
“那我问你，太子的心疾应该怎么办？在猎场上，你看得很明白，他的心脏已经承受不起任何惊吓和重负了。”
“如果可以治好呢？”
“但这么多年了，连医宗都还没有治好他。”
诚然如此，楚云烟眉头紧锁，“就算太子真的该被废，继任储君之位的人也应该是个能令天下百姓心悦诚服之人，有资格的皇子又不止晋王一个。”
左相点了点头，“确实，有资格的皇子不止一个。”
楚云烟歪着头打量着自己的父亲，她作为女儿却从来没有看透过父亲的心，有时维护太子，有时向着晋王，可现在又好像打着别的算盘，好像他从未真心扶持过晋王，可偏偏所有人都以为他拥护的是晋王。
连晋王都是这么以为的。
“你有空多陪陪你母亲，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太多，爹可能要忙上一段时间，你母亲若是想出门走走，你就陪着她去散散心，但一定要让侍卫保护好你们。”
“好，知道了。”楚云烟起身想走，又想起了什么，“我刚才回来的时候，门口有个老婆婆让我交给您的，说是您看了就会明白，奇奇怪怪的。”
从腰间掏出了一颗小石头，放在了桌上，很普通的石头，像是随手在地上捡的一样。
“这是什么啊？那个老婆婆是您的故人吗？”楚云烟很好奇。
左相将石头拿在手里把玩，“这种石头，河边一捡一大把，没什么稀奇的，估计是有人闲着无聊开的玩笑吧。”
“把玩笑开到左相头上，胆子真大，那个老婆婆看着就不太正常，我居然还信了她的话，真是太善良了。”
左相笑了，“是啊，我们云烟从小就很善良。”
“那是，我去看母亲了。”
楚云烟离开后，左相将那颗小石头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目光里有喜悦、有哀伤、有彷徨，很复杂却又很深情。
……
……
城东，河涧边，一个穿着正红色衣裳的女子弯着腰，伸手甩出一颗石子，石子在水面上跳了三下就沉了，女子直起身子有些恼怒地踢了踢脚下的鹅卵石。
她腰间挂着的香囊随着她的动作在摇晃，浸润了空气，带着香气。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喜欢打水漂，打不好就踢鹅卵石泄气。”
左相一身常服，伫立在女子身后，看着清澈的河流和远处高耸的山峰。
“很多年没有这样子打水漂了，我都快忘记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女子在轻轻叹息，时光荏苒，恍如隔世，她没想过自己还会来这个地方。
“过来坐吧，我给你买了桂花酒酿。”左相提着手里的东西往凉亭走去。
女子转过身，正是皇后，她看着那道背影，失神了很久才跟了过去。
凉亭里，两人相对而坐，左相将桂花酒酿放到皇后面前，又递了勺子给她，“来的路上顺便买的，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这家店的桂花酒酿。”
“谢谢。”
皇后笑着接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啊。”然后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桂花和酒的香气融合在一起，香甜醉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居然还是当年的味道啊。”
皇后陷入回忆，当年那个人也总说是顺便给她买的，一个落魄书生，每天靠卖字画维持生计，却偷偷剩下钱来给她买这种小女儿家喜欢吃的甜食。
从热闹的街上到冷清的河涧边，汤一滴不洒。
“可惜人都已经变了，变得面目全非，若不是靠着以往的记忆，都认不出彼此了。”
左相望着皇后，她满头的秀发只用一根银钗固定，没有皇后的雍容华贵，依稀能看见曾经那个任性妄为的少女，简单，干净，纯粹。
“自那以后，相爷还来过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