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田隽一开始也感到不可思议:“你确定?”

他们前几天跟赵元熙见面, 也没听她提过有什么相关的线索,这个埋尸现场怎么来的?

邱含琦这才跟他解释,元熙这么多年来对聂家那个花园洋房的执念。

“这么说她早就知道那房子有古怪?”

“只是怀疑。他们家并不认识那样的有钱人, 也不为他们工作,为什么时不时会提到那个花园, 像是熟门熟路常去的感觉?”

毫不相干的人或事物突然凑到一起, 本身就很蹊跷,找到这其中的联系, 也许就找到了事情的关键线索。

那天她送元熙过去, 眼看着她冲上楼,本来是想要上去拦住她,却没想到英正华说, 由她去。

她当时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一个为聂家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难道不是应该在这时候保护家中领地和隐私不受侵犯吗?怎么反而放任外来的闯入者, 像是期待她能做点什么似的?

她等在楼下,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 发现花园中的土层有明显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他们这些人常年出入各种现场, 翻找搜寻尸体和物证都是家常便饭,对于近期被翻动过的泥土几乎有着职业的敏感。

她问英正华,近期是否请人修整过花园, 答曰没有, 多年来这个花园只有聂尧臣一个人看顾。

她听元熙说过, 他是做什么就要做到完美,也的确能做到完美的人;她也见过元熙手机里拍下的照片, 花园中玫瑰、鸢尾鲜妍无比,实在没必要在正盛的时候整片铲掉,换上树苗。

她用手轻轻往上一提, 新栽的树苗就从土中被拔起。

树苗没有活,也许栽种的人压根就没想让它们活。

元熙怀疑这个花园洋房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好不容易进来了几次,怀疑愈发加深,甚至有了具体的怀疑对象时,花园就被人挖开翻动,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当天元熙到公司跟聂权摊牌,幸好聂尧臣他们及时赶到把她拉开了。

听说还受了点小伤。

邱含琦打电话给她,电话却是聂尧臣接的。

“她需要休息,我要带她离开几天。”

去哪里?”

“你不用知道,反正是她喜欢的地方。”

邱含琦发觉自己也开始习惯他这样说话的方式,竟然并不会生气,直觉也并不认为他会伤害元熙。

“你家花园被人翻挖过,是你做的吗?”

聂尧臣不答反问:“你们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了吗?”

这连暗示都不是,简直就是明示。

“我明白了,你好好照顾熙熙,她回来要是瘦了或者又伤了,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那头挂断了电话。

她这算是爱屋及乌吧?竟然跟这样奇怪的人都产生了默契。

田隽仍然存疑:“但你怎么知道尸体就埋在花园里呢?”

“当年的案子连嫌疑对象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怀疑到聂家头上。但如果凶手就是聂家的人,那么这个花园洋房就是最佳的藏尸地点。蒋虹的尸体如果被抛到了其他什么地方,应该会被人发现,可是这么多年一点线索都没有,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埋藏起来了。什么地方只要自己不动手去挖,别人就发现不了呢?只有自己家。凶手把尸体埋在自己住的地方,也符合远抛近埋的规律。”

秦飞白查到过,聂尧臣曾坚决反对出售这栋洋房。

假如他知道花园中埋藏着什么,房屋一旦出售,新业主翻新动土,必定就能挖出深埋了二十年的秘密。

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邱含琦看向车窗外,媒体记者一阵骚动,看起来大概是聂权从楼里出来了。

“可惜现在不能直接进去挖。”田隽跟她看着同样的方向,“怎么证明是他做的?”

“问问不就知道了。王哥,请示过领导了吗,有媒体在,今天还抓不抓?”

坐在驾驶位上的侦查员点头:“领导说照计划,不要上铐子,只说协助调查。”

懂了。

田隽跟含琦立刻下车,朝上古总部大楼走过去。

聂权一出大楼就被媒体记者包围,各式各样的镜头几乎怼到他脸上。

“聂先生,这回您免去上古董事的职务,是整个董事会的决定还是您家人的决定?”

“公司短时间内连续撤换总裁和董事,是不是意味着公司管理结构会有重大调整?”

“聂先生

,您会担心上古也陷入普遍的行业危机吗?”

……

聂权不胜其扰,绷紧了面皮不肯说话。他其实也纳罕,这些媒体到底谁找来的。聂尧臣卸任时董事会内部讨论异常激烈,媒体却是风平浪静,一点水花都没有。本来嘛,现代化企业根据章程做的内部决策而已,怎么到了他这里,反而大动干戈?

他对自己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区区一个董事职位,撼动不了集团公司的根本。

媒体绝不是对他解职本身有兴趣。

聂权身上还穿着西服,从冷气强劲的大楼里走出来,又被这么多人围住,不一会儿已是额头冒汗了。这时却见几个年轻人拨开面前的记者,他还松了口气,以为公司终于出面来赶人了。

然而为首的两位却拿出警官证,向他亮明身份:“我们是春海市公安局,聂权是吧,有一件案子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周遭安静了一秒,接着宛如沸腾的油锅里浇入一瓢水,立马就炸了锅。

聂权脸色涨红,很快又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上的汗珠冒得更狠了。

“我什么都没做,你们要带我去哪?”

“没说你做了什么,只是协助调查。但你要是大声嚷嚷,这么多记者在场,就不知道会给你编出点儿什么了。”

他果然闭上了嘴。

两名侦查员一左一右将他带上车。身后的记者恨不得也跟着钻进车子里去,转而将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邱含琦:“请问聂先生到底犯了什么罪,是职务类犯罪吗?”

“之前听说他跟公司的女员工起了纠纷,还伤了人,是因为这个吗?”

职场姓骚扰,还是故意伤害?

邱含琦瞥他们一眼:“不如你们先告诉我,是谁通知你们到这儿来的?”

是不是觉得有媒体在场,警方就会有所顾忌,不会当场抓人?

结果这帮人三缄其口,大概行业潜规则不能随便透露消息来源。

邱含琦冷嗤,丢给他们一个无可奉告的眼神就走了。

赵元熙拉开窗帘,露台上蹲着的猴子直起背来,朝她眨了眨眼。

果然又来了啊……

她撑起身来揉了揉演

,从桌上掰了个香蕉,拉开露台门递给它:“呐,下午茶。”

从她住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这个猴子就常到露台上坐着,像是度假般悠闲。她给它个水果,它就记住了,第二天还来,之后每天都来。

野生的居然这么聪明,还不怕人。

猴子接过香蕉,没有立马吃,揣在怀里,又盯着她看。

“还要?”她回头看了看,“今天没其他水果了,等会儿出去买了再给你?”

它这才拿着刚才那根香蕉走了。

拿去给心上人献殷勤吗?平时都是给多少就当场吃了。

“你在跟谁说话?”

“猴子。”

“那只猴子又来了?”

聂尧臣探身往外看,却什么都没见着。

他刚从外间进来,工作时才戴的眼镜还没摘下来。

他们住在临海的别墅,房子不大但功能分隔很好,拉起门来隔音效果一流,即使他在外间工作也不影响她睡觉。

屋外一圈红树林,除了猴子之外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野生动物。

要是以前她可能看到热带地区常见的蜥蜴还会有点发怵,如今她也是见识过两百只守宫的人了,什么花色大小没见过,大概只有哥斯拉能让她惊叹一下。

她伸个懒腰,问聂尧臣道:“你怎么没下海去玩,守着我干嘛?还怕我跑了?”

“我有点工作要完成,看你还在睡觉,我也不想玩。”

说来也怪,她这种夜里正常入眠都有困难,时不时要靠药物和催眠音乐的人,到这小岛之后,不仅晚上睡够八小时,每到下午还要睡个午觉,连梦都没有,非常安稳。

存在即为合理——心理医生们有时说的还是有些道理,换个环境对人的情绪和睡眠都有助益,至少她在春海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憨甜的觉了。

睡得好,心情就好,思路也越发清楚,忽然意识到之前种种她还是太着急、太沉不住气了。

相应的,她把聂尧臣也逼到了这个份儿上。

现在就算他帮忙,也未必就能给他二叔定罪。

毕竟二十年时间,哪怕是当年已经被刑侦提取的证据都有可能灭失了,人证更是难找,有些人也许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含琦曾跟她说过,法律的真相靠的是证据,假如证据不足,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他干的,也定不了他的罪。

法律真相,并不等于事实真相。

然而要惩罚凶手,只能借助法律的手段,因此寻求有力证据才是最为要紧的。

现在打草惊蛇,不知道聂权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聂家拥有私人飞机,聂权要是反应够快,都能赶在公安机关找上他之前就离境了,随便去一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什么天理昭昭,恶有恶报,这辈子也就谈不上了。

她庆幸聂家成员并不全是聂尧臣这样的智商。

来到这个岛上,两人果然谁都不提这件事,仿佛真的是到了世外桃源、平行时空,可以不再过问人世间的烦恼。

也难怪她能睡得好了。

下午两人常到海边去,有当地潜水教练手把手教两人浮潜。

聂尧臣不擅长运动,只有游泳除外,且他学习能力真的超强,试过两次就找到窍门,乐在其中。

元熙自从上回自导自演那一出溺水的“苦肉计”,对水下环境多少还有点恐惧。她依旧没学会游泳,get不到水中呼吸的节奏,一慌乱两腿就忍不住乱蹬。

聂尧臣会过来抓住她的手。

她告诉自己,克服这样的恐惧其实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想看鱼,珊瑚和海葵。

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只在童年的梦境中出现过。

后来整个人生都过得太过灰淡,这些橙红、靛蓝、绛紫、草绿就再也不曾入梦。

“我的守宫们也是彩色的。”

他这样强词夺理,那意思好像是怪她怎么没有爱屋及乌也多爱它们一点。

“怎么,想你的小宝贝了?想它们就回去吧,不用陪着我,真的。”

从来到岛上,他真可谓是贴身24小时守着她,让她连出门找个药店买避孕药的空档都没有。

当然也可能岛上压根儿就没药店。

“英叔和王嫂会帮我照顾它们的,这些年他们都学会了。”

他有时出差在外,十天半月回不去也是他们帮忙照顾。

但他其实更希望自己不在的时候,由太太照顾它们。

这样就好像他是爸爸,而她是妈妈。

他的童

年不曾玩过家家的游戏,一蹉跎竟然到了这个岁数才启蒙,感觉好像有点晚了。

关于孩子,两人有着这般截然不同的心思,在床上的节奏跟之前也就不太一样。

没有药,元熙不敢冒险,一次两次可以,多了谁都说不准,因此能推就推,说自己时差啊、困了要睡觉啊,甚至同床共枕都有意跟他隔远点儿,避免撩到他。

反正床那么大,纱幔笼罩下,像一个小小的房间那么大,隔开一些距离,也不觉得怎样。

总之不如以往那样主动。

聂尧臣也就不多做什么,挨着她睡也只是轻手轻脚从身后抱住她,看她睡得好,顶多亲亲她,主动伸手在她身上轻拍几下,像哄小孩那样。

他原本就不是个重欲的人,这方面全都是赵元熙一个人开发的,跟她节奏频率几乎一致,她不要,他也就淡淡的,随她高兴。

没有了那种焦躁、悲痛之类的负面影响,她心里虫咬蚁噬般想要的欲望像是被关回笼子里的兽,不再发疯狂乱地跑出来横冲直撞,不受控制。

只有早晨,他会稍稍亢奋一些,又恰是她最不设防的时刻,他就缠住她亲吻,结果刚有点感觉,阳台上就传来砰砰响声。

那只猴子,不速之客,为了早餐吃的圆满,好像还挺不耐烦等他们似的。

被叨扰了两次,聂尧臣只有仰躺在枕头上扶额叹息的份。

元熙好笑,翻身下床就去跟猴子打招呼,给它香蕉之外还另加新鲜的面包和饼干。

人和人,人和自然之间,都那么和谐。

本来以为这次出来,两人会像不共戴天的仇家般带着对立的情绪,再也没法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时那样和平相处,哪知道反倒度过了两人在一起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聂尧臣没收了她的手机,房间电话不可拨打国际长途,几乎掐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但这只限于她,他自己仍拿手机、电脑工作,多方连线会谈。

她毕竟在秘书处工作五年,他的工作一度就是她的工作,因此只要只言片语,甚至只要看他跟什么人通话联络,就能猜出公司大致有些什么状况。

最近

几天他明显忙碌起来,有时盯屏幕太久会觉得眼花,偶尔会戴眼镜,因为疲倦,肤色比平时还更显白,一点也没有热带阳光烙下的痕迹。

显然公司有大事发生,因此他跟聂舜钧也时常有通话,都有意避开她接听。

她开始几天憋得发疯,也想过找个电脑或国际线拨打电话,问问含琦究竟发生什么事,这几天反而淡定了。

聂尧臣既然让她看结果,应该就是要等尘埃落定,才会让她回去。

她如今鞭长莫及,急也没用。假如真有线索,含琦和田警官他们也不会放过,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本来想午睡之后出去走走,聂尧臣却让她简单收拾点东西:“我们上游艇去。”

她倒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有游艇。

她瞥一眼他留在房间里的电脑:“这样走开不要紧吗?”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我已经跟他们说,这两天不要烦我,找不到人的。”

“我们要出海去很远?”

“去了你就知道。”

神神秘秘的。

她以为就跟钓鱼船似的,出去晃一圈就回来呢。

元熙换了一身裙摆幅度堪称夸张的长裙,挂脖的细绳绕到她颈后,衬得她肤色如雪,为了避免晒伤才套上一件白衬衫,下摆在腰线之上打了个结,俏皮随性。

她随身就没有行李,衣服都是到这儿之后现买的,全是各种热带风情。

游艇泊在码头,看起来并不是很大,不像是能够出海走很远的样子。

聂尧臣在艇上向她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

元熙的眼睛被宽大的太阳镜挡住,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但看得出她有一刹那的犹疑。

“你是怕我推你下海吗?”

他突然冷不丁地问。

哟,还挺记仇啊!

元熙扭头示意他看码头高处:“这里看起来像个游艇会,进出都有登记,还有摄像头,我想聂先生就算要灭口,也不会选这么扎眼的方式吧?”

聂尧臣兀自钻进内舱,不说话了。

自己起的话头,自己又生气……怎么还越发别扭得像小孩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臣臣子:那只猴子是秦飞白变的吗?

猴子:?

77:这么大个人了,连猴子的醋都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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