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木箱

“琼华,你这琼华苑,怎么还会有虫子的呜呜呜……”

后厢房的廊外,褚今燕一见赵琼华走过来,也顾不得脚踝上的伤,匆匆几步走过去,她就开始抱着赵琼华的手臂委屈抱怨道。

褚家是江湖世家,她虽从小就被褚父要求要习得各式武功,力求融会贯通,但从小到大,即便是她武艺在逐步精进,但仍旧摆脱不了对虫子的恐惧。

她以为琼华苑里是绝对安全的,却没想到她就是随便出来走走,就遇到了这么可怕的东西。

赵琼华顺着她来时的路望过去,明白缘由之后不禁扶额轻叹。

她忘了和褚今燕说,教她轻易不要涉足西边的后厢房的,不然就会出现方才那种情况。到底是她大意了。

“无碍的,只是一些有用的虫子罢了。不会伤人。”赵琼华轻拍着褚今燕的手,安抚了她一句。

褚今燕将信将疑,皱眉看向赵琼华,“这虫子有用?”

一想到方才她随处乱逛,只是四处随便看看,结果就看到了最让她害怕的虫子,褚今燕浑身一个激灵,仍旧心有余悸。

她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你该不会是……在养蛊吧?”

一般人见到虫子不是躲就是扔出去,她倒鲜少会听到有人认为虫子有大用,除非是南域养蛊的巫师。

养蛊一途,最为残忍又极其消磨耐心,直至毒虫厮杀将尽后,方至终了。

西厢房内也许不止这一只虫,再一联想到赵琼华先前还托她去找南域的蛊虫,褚今燕愈发觉得赵琼华也打的这个主意。

一时间看她的眼神更为奇怪。

赵琼华:“……”

垂眸颇为无语地看了褚今燕一眼,甚至无法理解她这无厘头的猜想,赵琼华轻咳两声,握住褚今燕的手就往西厢房走,“你放心,我对养蛊不敢兴趣。”

“想知道的话跟着我进去看看就好了。”

褚今燕吓得一把抓住赵琼华,但又着实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心里天人交战了许久才终于迈开步伐跟了上去。

“你说过不伤人的,不许骗我。”

“嗯,不骗你。”赵琼华让白芍青鸢在外候着,一边应着褚今燕的话一边伸手推开厢房的木门,随着“吱呀”一声开合,厢房内的情形才在暮色的昏黄光照下逐渐显现。

待褚今燕看清楚厢房的布置,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与琼华苑其他厢房卧房的布置完全不一样,在这间西厢房中,撤去了许多布置,不管是各种画作、瓷器,亦或者是屏风等物。

放眼望去,除却高脚椅外,就只剩下了几个黑黢黢的木箱。

而箱子里的放的……褚今燕只看过几眼便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

这虽然不是在养蛊,但明明也和养蛊差不了多少嘛。

“你这是……在用上好的布料养着这些虫子?”褚今燕吞咽一下津唾,不确定地问道。

赵琼华把厢房内的烛台一一点亮,阖住门窗,一边应着褚今燕的话,“是啊,用的布料大多都是那日从锦罗坊买回来的。”

“还有我不用的衣物。”

那日从锦罗坊买回来的布料……

被赵琼华这么一提醒,褚今燕才算是想起来她一直忘记问这些布料的去处。

因着她们那日是易容前往,又特意买的是陈年布料,其中更别说,她们两个人还来了次偷梁换柱,硬是把那些早日破损不堪的老旧布料混进能买的陈年布料中。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缘着当时情况紧急,着实没那么多时间清理那些破损布料上的虫子,出来时有的布料上还是带着几只小虫子的。

该不会……

褚今燕思绪到此戛然而止,忍不住唇角一抽,目光追随着在各个木箱之间观察的赵琼华,问道:“这些虫子,该不会就是当时从布料上带回来的那些吧。”

“是啊。”赵琼华点点头,简单开口,再次留下这两个字。

原本她去锦罗坊,也只是想找些陈旧布料,好对对那些陈年老账,却没想到会在锦罗坊的布仓里意外看到蚕丝虫。

索性就带回来养一段时间,看看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

“那你有发现什么吗?”褚今燕倚着门框,双手背在身后好奇问道。

尽管在知道那些虫子只是蚕丝虫后,她就大胆了许多,但她还是秉持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想法,躲在了门这边,也方便随时就跑。

赵琼华没立即回应她的话,反而是又厢房内转过一圈,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个木箱里的情况后,时不时还会停下步伐。

褚今燕也没出声催促,耐心等着她。

一盏茶后,赵琼华绕到最后一个木箱处,看完之后了然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呢。”

难怪账面上看起来没问题,每一笔记账都合情合理,挑不出任何错处。

原来从根基上就乱了。

许周氏这一笔偷天换日,用得可真好。好到侯府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甚至宫里也没有丝毫起疑。

“什么不出你所料?”见赵琼华正在吹灭烛台,褚今燕一边问着,一边打开门。

她方才那几眼,只看了个大概,只记得有的木箱里布料完整依旧,有的却开始残缺。

而且赵琼华的谜语,她也着实猜不到谜底。

进厢房时尚且还是暮色四合的天,如今碧空之上已经闪烁着零落的星辰了。一阵晚风穿堂而过,夹杂着孟夏时节的微微热意,拂面时也带着几分惬意舒适。

赵琼华同她一道迈出厢房,阖上门后又吩咐白芍去准备晚膳后,她这才拉着褚今燕在廊外闲逛着。

知道她脚踝上还有伤,赵琼华刻意放慢了脚步,好与她保持一致。

随手折下垂落进连廊里的花朵,捏在手里把玩着,许是此时赵琼华难得的心情平静、思绪清明,亦或者是今日之事教她又参悟些许。

她忽然开口,问着褚今燕:“今燕,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褚今燕先是一愣,而后笃定摇头:“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罢了。如果真的有前世,又何必要记得。只不过是在给今生徒添烦恼罢了。”

“那如果……”赵琼华抿唇,“你曾经信过的人,欺你、辱你、接近你只是想利用你谋求好处,最后还让你一无所有,你当如何?”

信过的人,还遭遇如此巨大的背叛。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褚今燕却能感觉到她不悲不喜后的心潮暗涌,再一想到侯府里还有个掌管着公中不愿松手的许周氏。

她仿佛也能明白赵琼华此时的心绪从何而来。

也是,和从小养着自己的婶娘闹翻脸,走到两相对峙的地步,赵琼华再运筹帷幄,心里难免也会是感到难过的。

但如果是放在她身上的话……

褚今燕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我可能,不会选择报复。那是在折磨自己,总归我想要的和她们要的都不一样。”

“我也不想因为这些总要离开我、背叛我的人,耗费一生的心血去恨她们。那样于我而言,太不值当了。”

人这一生,临了回首再看时,不过放眼如蜉蝣,朝为昨日,暮为今夕,垂垂老矣时,她不想只留下无尽的遗恨和不甘。

细看回忆时若遍寻不到一丝甘甜,又该有多可悲。

“我生于江湖,只爱恣意潇洒,虽有不可抗的责任,但事事随心。”褚今燕扶着廊下的雕花木柱,歪了歪头好奇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耗费一生的心血去恨她们。

于自己而言,太过于不值当。

赵琼华捻着手里的细碎花瓣,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褚今燕的这两句话,轻笑一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到底她们是性情完全不一样的人,会选择的路也是如此的南辕北辙。

血债血偿,不过一句天经地义。

她又如何放得下?

随手扬了已经不成形状的花瓣,赵琼华小心地扶着她,两个人慢慢走回琼华苑的正厅。

“没事,只是我随口一问罢了。南域那边,查的如何了?”

“这几日应该就要回来了。你要的蛊虫也带回来了。”

廊下晚风吹过,将赵琼华扬了的花瓣又吹起来,同时也吹散了两个人的声音。

渐行渐远中,只能听到几句细碎呢喃。

“明天你去马场,能不能带上我一个?我可以只在旁边看着,不骑马的。”

“先看你能不能起来再说吧。”

翌日,琼华苑。

由着太夫人不在府中,许周氏昨日也匆匆赶去京郊看望许锦湘,侯府中只有老侯爷在。为了彼此都能太平,赵琼华便也懒得去给老侯爷请安了。

左不过又是劝她或者威胁她去京郊接许锦湘回来的荒唐话。

她才不想听呢。

“马都备好了吗?”一早梳洗过后,赵琼华侧脸问着青鸢。

白芍正在一旁摆着早膳。

“都备好了,小张管家方才还差人来问小姐您什么时候出府。”青鸢放下木梳回道。

因着赵琼华今日要去京郊练习骑射,平常的衣着已然不大合适,青鸢便替她梳了一个适合骑马的发髻,显得不那么累赘。

骑装也一早差人做好送到了琼华苑。

赵琼华点点头,正要落座时,门外便传来了褚今燕的声音,“琼华我来了。”

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进门看到赵琼华还没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我没起迟,来得及来得及。”

褚家祖上也曾有人在朝中任职,许是受不了政务繁杂,规矩繁重,没多久后便又致仕隐居山林,而后才逐渐出现在江湖之中。

许是也不爱受京城各式各样的规矩,褚今燕一般也只在琼华苑,一向都是睡到自然醒,无拘无束的。

一般等她醒来,都已经临近午膳时候了。

“今日倒是为难你了。”赵琼华好笑地递了双筷子给她,打趣道:“你今日不如多补补眠吧。”

褚今燕不满地噘嘴,“我才不要,好不容易能跟你去趟马场。我什么时候都能补觉,马场可不是我随时都能去的。”

即便她还有伤在身不能亲自上马,但也不妨碍她在一旁看着。

更何况今日谢云辞也在,她还有事要请示,不得不去。

“你啊。”赵琼华摇头,随手给她夹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用罢早膳后刚好是辰时过半,赵琼华换好骑装后,便和褚今燕一同出了府,除此之外还带着青鸢和紫菀。

马场在京郊东,从京中坐马车过去也要整整一个时辰。

这座马场是距离京城最近、也是最大的一座马场,平常也只供京中的权贵世家打马骑射。马厩中也是挑选地上好的马,都有专人照养,也最适合用来打马球、赛马等。

在路上颠簸了一个时辰,赵琼华踩着步梯下了马车,扶着马车的木框,停伫望向这一片她再熟悉不过的马场。

这里是她从前最喜欢来的地方,若是遇到什么不顺心不开心的事,到马场骑着马跑一炷香也就都过去了。

只是她如今的心境到底是与过去不同了。

许是见到自己的主人终于下了马车,赵琼华的良驹甩甩鬓毛,踩着尘土朝赵琼华走了过去。

终于到她身边时,这匹马还不忘蹭蹭赵琼华。

“果然一来到马场,你就精神了。”抬手摸了马几下,赵琼华好笑说道,“在府里还是让你不自在了。”

马乖巧地蹭蹭赵琼华的手,褚今燕下来时也不免好奇地看过来,略带惆怅道:“我的小马怎么从来都不这样黏着我?”

“你多给它喂点好吃的,也许它就理你了。”

“它不吃这一套啊。”褚今燕摇摇头,随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我们先进去吧,说不定谢二公子已经来了。”

赵琼华点点头,牵着马走上前去。

她们二人来得早,也许是京中有人得了风声,总之此时在马场的世家子弟并不多,放眼望去,为数不多的几位也在距她好几里之外的地方,模糊地只剩下几道看不大清的身影。

“若我认得不错,这位当是琼华郡主吧。”

侧面的看席上缓缓走过来两位姑娘,清秀端庄,一步一行当中满是大家闺秀的涵养,青裳紫衣,步步生莲,倒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待两人行至赵琼华身前不远处,虚虚行过礼,话中称她一声郡主,这礼数却不见得有多周到。

赵琼华牵住马,微微眯眼打量着面前的两位小姐,须臾后她莞尔一笑,礼貌中又透露着几分不解,“免礼。”

“只不过本郡主见两位姑娘属实面生,不像是京城人士,不知二位是哪家的家眷呢?”

穿紫衣的姑娘闻言皱眉,抢先一步开口:“郡主以前时常去储秀宫见贤妃娘娘和五殿下,自然瞧着我们面生。”

这话听着,莫名其妙的刺人。

知道她是在拿她从前追在五皇子身后的那些过去来说事,赵琼华也不恼,抽出系在腰间的软鞭,而后同缰绳握在一只手里,看向另一位穿着青裳的姑娘,“还是姑娘你来说吧,本郡主可能还听得顺耳些。”

京中人多少知道,赵琼华不仅喜欢追着五皇子跑,还玩得一手软鞭。

只不过后来全被老侯爷没收了而已。

这尾软鞭……

青裳姑娘盈盈一拜,端得一派温文淑雅,打着圆场:“小女名唤晚瑶,出身崔家,从前多在闺中鲜少出府,郡主不识也是常情。”

说罢,她指了指身旁的姐妹,“这是我母亲家中的亲戚,刚来京城不久,还望郡主莫怪。”

崔家……

那也就是谢云辞外祖家了?

想着一会儿谢云辞还要来马场,与他的亲友闹太僵也不好,赵琼华摆摆手,“无妨,只是崔小姐还是日后多加提点,京中可不是人人都像本郡主这么好说话的。”

褚今燕闻言,唇角一抽,当时无言。

赵琼华若是好说话,京中怕是就没几个不好说话的人了。

“走了。”

一看褚今燕的眼神,赵琼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拍了两下唤她回神,她便准备先去跑两圈练练感觉。

今日还有正事,她本也没心境和崔家这两位小姐多纠缠。

“琼华郡主,我家公子有话带给您。”

赵琼华刚翻身上马,正要打马绕圈时,只见柏余策马疾驰而来,翻下马单膝抱拳跪在赵琼华前,“公子今日忽有要事在身,暂无法再来教习郡主骑射,实属意外。”

“公子特意交代了,说日后定会加倍补偿郡主今日的舟车劳顿,还望郡主见谅。”

今日不来了?

赵琼华霎时攥紧缰绳,尚且还没琢磨清其中缘由,也没开口询问柏余个中情况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轻笑,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该不会是谢二表哥觉得自己教不了郡主,所以自己潇洒去了吧。”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