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景烨在门外等着我。

我出了门,一阵沁凉的风就和我撞了满怀。旋飞的柳叶吹落在良驹的红鬃毛上,马儿正低头饮水,牵马人正附身在木桩上系缰绳,一身骑装,发带高束,忽然似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回头望我。

他回过头来,整个世界的光影都在地上铺展开来,如彩云一般拥至我的脚下,在风中氤氲潋滟。我走到他面前,他没说话,伸出手,似乎想要碰碰我的脸。

我突然没由来地一阵紧张。这是我第一次为我的相貌感到不安,儿时承娘亲膝下,还是个孩童,不知美丑何物,后来入了楚睢皇家,一心想的都是保命,黄泥一抹,装疯卖傻,和亲以后,平日里连人都见不到几个,更是不会在意。

之后流落南篁,这张脸赋予我另一个身份,也正因为如此,我对我的脸从未有过什么归属感。

今天再戴上假面,面对柏永晞时,我坦坦荡荡,没什么留恋,可是站在景烨面前,却好像凭空生出一块大石,压在我的心头。

我望着景烨,我却感觉自己看不懂他的目光了。这张脸……他喜欢吗?他会在想什么呢?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他的手最后落在我的肩上,他轻轻唤了一声:“潇湘。”

我猝不及防被他拥进怀里。

马儿微微抬起头,湿润的目光慢慢转过来。在它的眼睛里,我仿佛看见了我的倒影,看见了我的内心。我突然发现我是那样爱他唤我的名字,好像他已经把潇湘两个字在唇齿之间演练了千百来遍,每个字都带着花香,乘在风中,吹递进我的心房。

一声唤,春暖花开。

他紧紧拥着我,我感到心跳加速,生疏地将手环住他的腰。他贴在我的耳边,我微微偏过头,突然看懂了他眸中的情绪。他说:“潇湘,你其实不必委屈自己。”

我感到心口有什么地方被轻刺了一下。

这……叫委屈吗?

“我其实有能力护住你。可我知道你大抵不愿。潇湘,你总是委屈自己却不自知。此一去你作男装,又要用假名,扮他人……会很累的。”他用指腹轻轻贴过我的耳根处,正是人皮面具的贴合线,此时已经淡得完全融入了我的肤色,他咬着这几个字,又说了一遍,“会很累的。”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累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我想的是竹林中一夜吹倒的屋棚,是雷雨里永远不会回来的亲人,是星空下永远找不到的那条路,是在未来云谲波诡的战局,是无数午夜梦回,让我惊醒的血色。方才从柏永晞那里出来,我害怕的是自己能不能在战场上为他出谋划策,害怕的是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拖累,害怕他会不会嫌弃自己的女扮男装——

可是,我累吗?

景烨望着我,眸中填满了心疼:“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要仗剑天涯,过逍遥日子,你不必顾忌我,若是想要,那就去吧。不必跟着我,这一路困难险阻不会少,我那天冲动了,带你走是我考虑不周。”

“我知道你能做到,可是这太苦了,我不想要你跟着我受苦。”他松开我,往后退了一步,“潇湘,那时的我虽然心智有损,可我还是依稀记得一些片段的——那日我在车上看见你,迎我的妻。看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了你是我的妻。我抓着绥绳,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将它递给你。递给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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