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武威贾诩

武威处于凉州地界,大汉西北边陲重镇,为汉人和胡人(包括羌、匈奴)的杂居之地。

也是孝武帝时设置的河西走廊四大边郡,是彰现卫大将军青与骠骑将军霍去病带兵赶跑了匈奴的武功军威。

孝武帝时期已过去了许多年,自质帝时朝堂上外戚乱政以来,桓帝时又轮到宦官乱政,边郡官吏治胡策略失当,东、西羌轮流作乱。

他们倒是暂时没有灭汉之心,也无有此能耐,但使人恼恨的是他们时不时突入大汉境内,到处烧杀劫掠,祸害平民百姓。

在城内生活的平民有赖城墙和郡兵、县兵保护还好一些,那些没有城墙作为防御,又没有兵士保护的乡里村镇就遭了大难。

羌贼过处可以说是宅毁人亡,十室九空。

几十年不能彻底平定的羌胡叛乱,已经严重拖垮了大汉的经济。

现在,虽然前方有破羌将军段颎带兵与羌人大部对峙,但时而也有四处流窜作乱的小股羌人骑兵。

“唉!黄沙弥漫,乌雀盘旋,野狗夹尾乱窜。这就是西凉吗?”

贾诩的神色透着悲凉、哀伤,扫视着道路两边随处可见被野狗啃食得残破不全的尸体,还有那充斥怒愤惨烈的累累白骨。

从与沙土裹杂混乱的破碎布片上看,残尸、白骨的主人都无疑为大汉平民。

“陛下啊!君可…?”可能救得大汉乎?

贾诩复望一眼西北方向一处聚落冒起的乌黑浓烟,胸郁悲愤,随后掩眸幽幽别去,清瘦的身影执着朝南,坚定的步伐迈向洛阳。

他虽出身寒门,但其人聪慧机敏,学识丰富,道一句心思深沉也不为过。

自成年之后便在凉州三辅四处游学,一心想要谋个出身,却始终难得士族官宦举荐。

如今听说天子下诏,准许各地学子自行赴洛阳参加考核,贾诩认为属于他的机遇来了,于是不惧路途多艰险,竟敢独身一人上路。

二十岁刚出头,及冠不久的贾诩,胸腔里喷涌不休的都是属于年轻士子的热血。

他渴望自己的一身才学可以得到施展,能够辅助天子治国,成就明君贤臣之千秋典范。

而自出家门后一路行来,见了太多不忍见之景况?

现今最重要的事情,是他不欲在看到残垣断壁,不忍在哀悼暗淡冰凉的乌血浸染黄沙,不想见到白刺刺伤人眼的枯骨。

厌恶上空盘旋的乌雀,仇恨四处流窜的野狗以及如野狗一般行径的羌贼。

贾诩又扭头回望一眼远处传来惨叫声的村落,而后加快了脚步向东而去。

他估算的出,那处庄院又在被羌贼或是马匪洗劫。

他不是武士,少了勇力,兼又独身一人,必须尽快离开此险恶之地,以免遭遇不测。

可惜的是,似乎上天总爱设置一些考验人才的关节。

贾诩没走多远,便感受到了脚下地面的震动,不用看,他也预知到是有贼寇骑马追来。

双脚比不过四腿,逃是逃不掉的,他停下脚步,故作淡定地回身向马行处望去。

心里苦笑,果然…

后方,他来时的黄沙路上,一股尘烟弥漫升腾,一队二十几个骑兵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看他们的衣着发饰,正是羌贼无疑。

贾诩面目淡然,神安气静地站在原地,似乎是专门等待羌兵上前拜见。

几个眨眼之间,那队羌贼骑兵便跑到了近前,并迅速散开队型,将贾诩包围在了中间。

让人意外的是,羌贼骑兵并没有立即擒拿或扑杀眼前的汉民。

他们狐疑地审视着这个平淡环视着他们的学子。

这个学子是有何倚仗?

虽说汉人学子习六艺,但凭其孤身一人,能是他们一队二十几骑的敌手?

汉人学子是让羌贼忌惮又很感兴趣的一类人。

贾诩的表现不禁让这队羌骑中有些见识的首领升起了戏弄,或者说试探他一番的心思。

扫视着不断围绕自己转圈的羌骑,以及在他们马背上悬挂的滴血头颅,贾诩眼锋如刀地盯向面带戏谑之意的首领。

他墨核双眼如刚醒来的虎眸,略微眯缝一笑,转瞬又眼冷声凝,语气轻飘却似凛冽的刀风,一丝笑意在嘴边的喝问道:“尔等围吾,意欲何为啊?

吾乃大汉破羌将军段颎之外孙也,尔等何人敢伤吾一根毫毛?

莫非不怕他日王师西进,吾外祖段将军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教尔等部族鸡犬不留乎?”

纵使贾诩腹内谋深如海,良策似锦,面对这武力悬殊,可一力降十会的羌胡骑兵,他也实在没有更优秀的脱身之法。

只得厚着脸皮搬出段颎这位让羌人胆寒的破羌将军以震慑,希望他们能够有所忌惮。

更希望能够留得有用之身,以报大汉天子下的那道诏命。

听闻段颎的威名,二十几个羌骑都不由地勒缰驻马,纷纷看向他们的领头。

“汝是段屠夫的外孙子?”羌骑领头拍马向前,看向贾诩,眼珠略转,随即哂笑一声。

“尔等汉人朝廷刚换了一位少年天子上来,朝堂上的几派可能正忙着内斗不休,他段颎如今恐也是自身难保,汝觉得咱们能怕他?”

“哼!”贾诩不屑地冷哼一声,抬头望天,淡然道:“尔等实乃想当然矣!

吾大汉新君,虽是年少,却也出了名的英明神武。乃具孝武帝之威,孝文皇之仁,又岂会自断臂膀?尔等区区西戎,只需一道下一诏书,弹指间可灭!”

羌骑头领审视着贾诩,见他孤身一人却浑然有恃无恐的作派,不似有假。

不由皱了皱眉头,暗忖,莫非大汉的这位新君真的不似上一位帝王,手段强横?

思量几息,羌骑头领大手一挥,喝道:“将他带走!”

既然此学子杀不得,就只能带回去,慢慢查探一番。

如果他真是段颎的外孙,那么也可以在他身上得些益处,可以以他为质,和段颎谈些条件。

闻说段颎那屠夫虽然是杀羌人如麻,可对于家眷却很看重,还特别宠爱他的女儿。

再者,眼前之人就算不是段颎的外孙,但凭这份胆气、见识,也绝不是不学无术的那类学子。

若是能够招降来为大人出谋划策,对羌人是很有利的。

于是乎,在这队羌骑头领的胡思乱想下,贾诩被捆绑在马上,由马带着向西而去。

一直不停地行走了大半日,临近天黑之时,这队羌骑寻到一处破败的村落,又仔细检查一番后当作了临时的休息过夜之所。

此时已至夜晚,夜风呜呜似哭泣一般乱吹。听着有些碜人。

西北的天气,昼夜温差太大,羌骑们又累又冷,胡乱啃了些在火堆上烘了烘,也不知是否烘热呼的肉块,各自便寻了避风之处,或歪或倒的呼呼大睡。

贾诩也被他们扔在了背风处,微眯双眼假寐,竖着耳朵听动静。

夜深时,他从眼缝中觑着身旁两个已经昏昏欲睡的羌骑,又瞄向不远处的马匹,思索着应当如何逃跑,才能安全逃出去。

而两名负责看守贾诩的羌骑,大概是顶不住困意,疲惫,审视了闭眼睡觉的瘦弱学子几回。

大概是他们捆绑贾诩时,没有遇到一丁点象征性的反抗,所以,他们认为这个瘦弱汉民不敢、也无能力逃跑。

两人互相嘀嘀咕咕商量一番过后,决定轮流看守,不然明日无精力赶路,若是遇到意外,可能受伤甚至丧命。

觑着身边只剩一人,还时不时的点着脑袋打瞌睡,贾诩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或许是那个羌骑头领怕勒坏了他的手腕,扔下他时让人松了松绑手脚的绳子。

现在,贾诩已经利用袖袋里暗藏的,中指长的小匕首磨断了腕绳,悄无声息解放了双手,又轻悄地割断双脚上绑着的麻绳。

眼看那名看守昏昏沉沉的疲惫样子,他右手执匕首背在身后,悄悄做着进击的准备。

贾诩这人并不似时下的大汉士子,喜欢腰悬长剑在外行走。

在西凉这种弱肉强食,相当混乱彪悍的地界,若你身挂武器,遇贼寇时,则向人说明了你有反抗的能力和准备。

第一时间,贼寇必然是先下手为强,杀死、杀残、反正是消灭欲反抗的有生力量。这是人之常情。

是以,贾诩游走在外,一直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削柔弱学士模样,实则藏器于身。这器也是他托人特制的器。

大汉是个以勇武为骄傲自豪的朝代,士子并不是后世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病弱书生。

为了四处游学,大部分士子都会修习一些强身之术,家有余财的甚至会配以药膳打熬身体。

贾诩也不例外。他家里虽财少,但因其识得军中之士,倒也是习得了一番军中的杀人搏击体术。

他先选择好进攻的角度,预算了各种情况,然后才蹑手蹑脚地靠近昏昏沉沉,瞌睡得不行的羌兵。

贾诩目光沉静,呼吸平稳,紧紧盯着羌人的右侧脖劲位置。

他知道那里是大血管,只要割断了它,羌兵很快就会停止呼吸,失去动力。

只见那名羌兵昏沉沉头向左方偏倒时,贾诩突然用力纵身向前一跃,距离刚好,早已准备好的左手一把捂住羌兵的口鼻,右手的匕首精准速捷地割断他劲侧的大血管。

而后,双手使力,扶着羌兵的脖子再向左一拧,热呼呼的鲜血瞬间喷涌如注。

羌兵只是挣扎了二息,便脑袋半落一边,没了气息。

贾诩将其缓缓放倒,立刻似灵猫一般无声奔向不远处的马匹,快速解下树桩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双腿轻踢,驱马向着南面而去。

骑马跑了一段距离之后,由于天色太黑,无法辨别方向,贾诩只能勒马驻足,思索片刻,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掏出匕首割下一条布带,蒙住马的眼睛,再在马臀上扎上深深一刀,让吃痛的马儿一路向南飞驰。

随着天光,又至日上中天,马儿也因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

贾诩悲悯地看一眼无力再驰的骏马,只能放弃它。迈开双脚,顾不上步履蹒跚,依旧坚定的朝着洛阳的方向而去。

自昨日到现在,十五个多时辰过去,他水米未进,如今是口干舌燥,四肢酸软,浑身疼痛,可脚步却不能停。

贾诩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继续行走。同时,一双眼睛还四下环顾如苍鹰搜寻。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水和食物方可,否则,怕是未见洛阳而自己就裸露一具白骨在这漫天风沙之下。

灼人的光照,呼呼的热风,微潮的皮肤,消耗着贾诩体内可怜的那点点水份。

他摸摸后劲,舔舔手掌,咸味已经不明显了,而且也大半日没有尿液,再这么下去,非得干死他。

贾诩疲惫地看向前方绵延不绝的黄沙驿道,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恐是迷路多时。

茫然中侧耳细听,只有风声环绕,他的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从没有过的绝望,还有那么一丝悔意。

“或许,吾不应该逃跑。看那些羌骑的神色,是不会伤吾的性命的。若绝命于此,吾母、吾妻又当如何矣!?”

贾诩的脑中此时不免出现了母亲、妻子哀伤绝望的眼神,他摇摇头,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睛。

“不,吾不能绝望,不能弃母、弃妻于不顾。她们且等着吾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一日。”

他用力地又拧又掐自己的脸颊、大腿根,希望让自己能够更加清醒一些,坚持着不要倒下去。

贾诩努力抬脚,踉踉跄跄地又走了几步,将倒未倒时,前方隐隐约约有马蹄声传来。

使劲站直身子凝神望去,一股漫天升腾的风沙中,熟悉亲切无比的“汉”字大旗忽隐忽现。

有救了,他在心中暗呼一声,整个身体似涌入了清泉,渐渐又有了力气。

很快的,一队三十人的骑兵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一贯沉稳淡漠的贾诩,此刻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高扬着手臂,踉踉跄跄地奔向那队汉骑。

这支汉字大旗下的骑兵,是装备精良的大汉精锐,羽林军。

他们身上反光的铠甲,是他活命的希望之光。

“前方来者何人?”这队羽林军的领队看到了一道身影踉跄着而来,高声问道。

身后的羽林卫士闻声见影,纷纷抽出腰间长刀,凝神戒备。

“吾,乃武威姑臧贾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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