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张让的决定

待到朝臣们揣着心思陆续离开之后,德阳殿内剩下华耀、张让和左丰三人。

华耀不再讲究仪态,盘腿坐在书案上,闭目沉思,在脑中回复各位朝臣刚才的神色反应。

谁忠谁奸,谁热血谁又无动于衷,都在他的眼里心里。

虽然热血的人可能也是为了权势,但他不在乎。

人都得有为点什么的理想、梦想,为国为民固然高尚,但为家族为权势也没啥不好。

人和土地是国的根本,家、族是国的基础。

只要他们肯为国家办事,对底层平民不那么盘剥得厉害。自己吃肉,让平民能有汤喝就行。

华耀最恨的是尸位素餐之人,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现在需要朝堂上上下下都调动起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金钱也当流通,促进经济活跃。

张让、左丰知道皇帝在思考,则都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丝毫不敢发出点稀微声响打扰陛下。

“嗑、嗑、嗑…”

空荡深幽的大殿内突然响起华耀无意识轻点案面的声音。这是华耀在思考处置人、事的计策。

良久之后,华耀豁然睁开眼睛看向张让:“张让。”

“奴、奴婢在。”皇帝突然出声召唤,以及那凛冽如寒箭般射来的目光,使张让心尖一颤,有些胆寒,更有些大祸临头的感觉。

“将朕在今日下午所说的话,所拿出的五样东西,盐、糖、土豆粉、红薯粉,还有雪白的纸张,如实告知曹节。

尤其是要传达给那些出身世家豪强的官吏,汝等要着重一下。当然,这里面也包括宗室。

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其实更喜欢和气生财,不大愿意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想想那血呼啦的场景,不但不好看,还恶心。

“奴婢、明白了!”张让眼珠子乱转着点头应声,随即沉吟着退出大殿,急速但又无声的快步向出宫的中东门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仔细回忆着天子从河间到达洛阳后的言行,特别是皇帝今日上午下的诏命,下午和朝臣们的对话,准备做的交易。

陛下上午在朝会上表达的意思很直接,张让不用多思考就能够明白,陛下要逐步将军权掌握在手。

下午的朝会奏对,陛下是想要整治贪官污吏,还想抑制恶意的土地兼并,清查人口。

但是,他总觉得皇帝在这几项目的之外,还有更深层的含义。特别是刚才对他的几句叮嘱。

“陛下是要吾等宦官势力理解些什么?又要传达些什么于世家豪强们知道?”

张让一路走,一路反复琢磨…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过来,调转方向向着自家走去。

“老爷?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在当值么?”难道已经下值?莫不是老爷又要开始偷懒了?

门房张苍头扭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对于从新皇上位以来,第一次提早回家的主人感到诧异。

“无事。”张让拍了一下张苍头的肩膀,没眼看心思全都显现在脸上的老仆。

这老苍头是张让五年前回本家时在路边救的,当时张苍头饿的只剩下一口气。

张让发次善心给了一块蒸饼、几口水救活他,等知道他也姓张,便收留他下来做了家仆,守门。

“汝且看好门户,少丢丑乱猜疑主人。主人没有偷懒。”

“……”张苍头羞愧脸。

丢下打击人的二句话,张让没有再多言,疾风一般向书房飘去。

他在书房内壁的暗层摸索了好一阵,然后从中取出一个小包袱。

小心将包袱摊在条案上,一层层揭开包袱皮,里面厚厚的一大摞全都是各种地契、房契。

张让看着案上这多年来搜刮的大部分财产,虽然很肉痛,很不愿舍,但是为了性命和以后的前程、富贵,现下只能舍了。

他将包袱又仔细包裹妥,然后揣入怀中,抚摸情人一般轻轻地抚一抚,长长的叹口气,方走出去。

出门时,张让盯着张苍头的眼睛,认真严厉地叮嘱:“汝且仔细记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老爷这半下晌回家来过,明白否?”

“老爷放心,下仆明白。”张苍头一脸正色。

张苍头跟了张让几年,性子老实,忠心完全没有问题。只要吩咐过的事情,打死他也不会说。

张让吩咐完以后,出门抄着小巷子向曹节的府上走去。

见到曹节以后,他便将皇帝又召了朝上重臣的事情如实告知。

“汝是说陛下已经命人在河间开了一家皇室商行?

卖那些汝和大臣们以往都从来没有见过、没有品尝过的食物,雪白纸张。”

曹节眼里满满都是意外之色,惊讶的眼珠子都似更圆了。

“陛下说,他有制雪花糖的种子、工艺,还有制土豆粉、红薯粉的种子、工艺?”

张让认真点头,凝重道:“不错!汝正月里去迎接天子时,于河间解渎亭候府可见到有甚人物?”

“甚人物?”曹节仔细回忆,猛然间想起了离开侯府不一阵听见的那道诵诗的清越之音。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肯定是他!”曹节激动地拍案而起,站直身子看向北方。

张让:“他是谁?”

曹节:“吾不识得。”

曹节回身,仔细将正月里迎接天子时的情景说给张让听。

“因天子体恤大家日夜赶路辛苦,吾等在候府里歇息了二日。

那二日里,吾等仔细检查了候府几遍,连茅厕也没有放过,未有发觉另有外人。”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张让反复念叨这句气势非凡的诗。

“那…他肯定是隐在陛下身后的智者、或是帝师。不然,陛下何以如此聪慧有手段,淡定超然。”

“是。”曹节点头,“凭陛下登基以来的种种表现,肯定是有名师高人教导。

但大将(军)、不、骠骑将军与吾等都没有查到过这一情况…想来那位当是隐世的贤者。”

张让也思索着点头,“咱暂时莫去考虑那些,先说说陛下如今的心思。他的话,犹有何玄机乎?”

“呼…还好!”曹节长呼一口气,稍微安下心来。看情况,陛下没有诛除他的意思。

自前日夜间的动乱过后,少年陛下、太后都一直未召唤他。他不怕太后,但真的怕陛下卸磨杀驴。

张让不着意的暗里审视曹节,想到陛下的吩咐,组织语言道:“大长秋,让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何言?”曹节回神,俯瞰着跽坐于锦席的张让。

张让是随侍在天子身边的小黄门,说不得过些时日就能升任中常侍之位。

他的建言很有些分量,曹节纵使身为长乐宫的大长秋也丝毫不敢轻视。

“从陛下上午下的一系列诏命来看,奴婢感觉到天子已有决意收回军权。

再从他下晌召见十几位重臣的情况来看,陛下又已决意抑制土地兼并、惩处贪官污吏。”

“这下,可如何是好?…”曹节眉头皱紧。

无论是兼并土地还是贪污受贿,他们这群先帝时的中常侍都没有少做。

如果陛下真要查处严办,他们现在在宫中的都躲不过去。

张让却是淡定一笑,小声对曹节道:“咱们可以这样说。

吾等久居深宫,对于外面之事不甚了解,都是跟着王甫学行事。

再者,吾等只需尽快将那些孝敬上交,必能讨好了他,并可求得陛下谅解。

若不走运,就是被司隶校尉查到了。只要陛下看在吾等如此乖觉的份上,愿意回护一二,吾等也就是一个失察之过。”

张让敢拉上曹节出这么一个主意,也是他看出少年皇帝并不厌恶太监,也没有灭了他们的心思。

毕竟,陛下在皇宫里也是需要帮手的,不论别的,他们这些太监至少可以充当耳目。

“嗯,汝言之有理。”曹节思索着点头,认可张让的看法。

张让继续道:“想来大长秋也看出了,陛下愿意留下吾等,主要还是因为吾等有用。

只要吾等能为陛下分忧,做一些顺他心意之事,让他对天下渐有恩威,又助他掌握了权势…

同时,也可以使外面的人少一些对吾等宦官们的怨恨。

咱们现在可以学学高祖、韩信的能屈能伸,可进可退,又何愁没有以后。”

“嗯,此言有理啊…汝说的甚好,继续说!”张让的这番话,真的是说到了曹节的心坎上。

有皇帝,就会有宦官。历代皇帝,不论强势弱势,贤明与否,宦官都是身边不可缺少的人。

张让凝声道:“既然陛下想做个贤明之君,如今要做实事,抑制土地兼并,整顿吏治,咱们帮他。

这是吾等的危机,但危机,吾理解的也就是危险中含有机遇。

要知道那些世家豪强出身的官员,有几个身家干净?他们可比咱们贪得更狠。只要查出一个,吾保证就能扯出一串。

这样,可以多挪出些位置给陛下下密诏邀请的寒门士子。

咱们既为陛下分忧了,又能借机报仇,铲除些对咱们恨之入骨的清议之士。

何乐而不为?汝觉得吾的主意妥当否?”

“汝的主意很正。既然陛下不可欺,他又愿意劳心劳力的做个有为之君,那么咱们只能拿出全部的手段、智慧来帮助他,以期获得认同了。”

张让的话彻底打动了曹节,做一个全心全意帮皇帝的大长秋。

天子在朝上还未能真正掌权,不然也不至于要与朝臣们做交易。

他需要扶持自己的人,可是官位都是一颗白淞一个窝,没有空窝子怎么办?

只能靠他们这群握着许多人把柄的宦官去拉扯他们下来。

看着曹节下定了决心的坚定眼神,张让的嘴角微微牵起了一丝笑意。

他知道曹节手里有着的东西比死去的王甫手里的还齐全。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