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夙憾殊心(四)

曲衡波遭到扑击,烟杆抽|出一半,便被拧住胳膊按倒在地。而那人的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的后发,指尖都抠入了头皮。她觉得衣衫被那人身上的水浸|湿|了,后脑勺也有什么流了出来——不是那人手臂淌下的水,就是头皮给挖穿了窟窿。

此人多半,不,绝对光着腚。穿着衣裳从暗河游进池水,不被冻僵,也要因兜水耗费体力。

周敞紧随其后从窗子翻入,他重伤未愈,身|体虚弱,忘记了拿起刚才觉得碍事而卸下的佩剑。他没去考虑为何杨九宪不出手也根本来不及,曲衡波一动不动状如昏|厥,定然是先去解救她。

那人见曲衡波并不反|抗,按在头部的手未继续发力。就这一瞬犹疑,周敞手臂已勒上他的脖颈,将人紧锁怀中,向侧方扳倒。两人立时扭作一团:他们用拳、用掌,狠|命殴|打与撞击着对方面门及各处脆弱关节。

曲衡波起身前顺势踹了闯入者后背一脚,回弹的力度令她脚踝有些吃劲。她起身后马上脱|下外衫,预备加入战局。周敞几次尝试攻击那人胯|下未果,疲态尽显。而那人身强力壮,在这场濒临转化为纯粹力量角逐的斗殴中,周敞的胜算消失殆尽。

就在她举起外衫趁机去罩那人头部时,余光一扫:杨九宪未出手的缘故明了。一条黑纹白环大蛇攀住他的手臂,蛇首竖|起,对着杨九宪颈部翻卷、吞吐着信子。

曲衡波将那人脑袋用外衫罩住,一并跪在膝下,那人布满大小不一圆形黑痂的双臂仍然有力挥打着。

“这遭狗|啃的还有同|伙!”她强忍着恐惧导致的眩晕大吼。

那条蛇仍在杨九宪颈侧舞蹈,曲衡波恍惚中仿佛看到毒舌|尖利的牙齿嵌入他的皮肉。寻常情况,蛇咬伤口在四肢,紧束之后若一时无法,只要不是处在过于凶险的位置,剜肉断肢也可应急。然而咬在颈部,毒液会很快蔓延,此处太过偏僻,他们还有这难缠的贼人要应付,根本来不及阻止。

“不,”周敞气喘不止。得到曲衡波的帮助,他已成功扼住贼人喉|咙,“他没有。”

“呼……晓得手段。你认识他?”曲衡波的气力消耗得很迅速,这是她今天第二场硬仗。并且她确定,自己的后脑勺被某种阴暗的爪法抠出了一个食指大小的洞。

那人发出一声怪笑,好像慌乱中被踩了尾巴的狗。

曲衡波警惕地看向那条蛇,它还停留在原处。

“你去打蛇。”周敞说。

打?曲衡波抽|出卡在腰带的烟杆,对敲死那条足有小臂粗的蝮蛇不甚有把握。她屏息前探,烟杆触|碰到了蝮蛇的肚子。杨九宪吐息如常,无有惧色,被蛇攀附的手臂搭在案几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烟杆拨动,蛇身盘曲,蛇首转向。曲衡波踏稳足下,腰|腹使力,在感倒那股劲力传递到指尖的一刻朝外摆臂。大蛇腾空而起,在杨九宪与曲衡波之间旋如抛索,蛇信吞吐疾速,鳞片摩擦声炸耳骇人。无广告网am~w~w.

正当此刻,一线白光逼向蛇首,将其下颚削断。蛇的残躯滞空,又一闪刃光从七寸处劈下。三段肉块落地,曲衡波的手还停在半空,未及收回;浑身激起的鸡皮也未及平复。

杨九宪的剑已回到鞘中。

曲衡波暗叹,驱霆策电,奔逸绝尘,这便是恒山派最精纯的剑法。是她一生都无缘的绝学。杨九宪并非如他展现出的那般避世,方才不出手当是刻意为之。

提着剑,杨九宪在已被周敞用曲衡波外衫绑缚的贼人面前蹲下:“钱腿|儿到扬州了?”

他是钱雍汜的人?曲衡波险些开口询问卞狶境况,但为不打扰杨九宪审问,仍是闭嘴坐回原处歇息。那人一双吊梢眼贼溜溜在杨九宪周|身逡巡:“不仅钱爷来了,他们都来了。不过段西河没有。”

“是了。”杨九宪冷笑,“他的脑壳八成在河水上头漂,要怎么漂才能到扬州来?”他指指贼人的嘴。周敞领会,正伸手去掰贼人下颚,贼人先道:“杨爷小看我。我用不着藏药自尽。”

周敞瞪他一眼,扭身跳出窗外去取自己佩剑。曲衡波趴到窗边问他:“你们回恒山途中是他截道?”

周敞摸|着自己残耳:“他叫高听,是四方阁的杀手。”

曲衡波若有所思,回身拾起蛇尸:“还是尽快通报为妙。”

“你去。我守在此处,速去速回。”周敞本以为曲衡波会痛快作答,但她迟迟不语。便问,“你什么打算?”

“恒山会怎样处置?盖掌门不在,是哪位掌事在此?”

“与你无关吧。”周敞皱眉,“你若不愿我自去,没得拖延。”

“这就去。”曲衡波丢掉蛇躯,“潞州蹈霞堂有个叫尤皓白的孩子,若你们审讯遇到阻碍,可去寻他。”她之前听从卞道慧的话语,未做他想,以为尤皓白被斩一手是警示。而今看来并非那样简单。

约莫是高听先来,纵蛇咬尤皓白欲至他于死地,却不如今日顺利,没能使蛇直冲命门。后又来人,斩掉尤皓白伤手。那人未必是善茬,只不过恰好与高听作对,不想尤皓白因蛇毒毙命。自然,个中细节还要有人耐心向尤皓白探问。

当曲衡波折返到来时路过的那片拥着一潭绿水、周敞休息的园子,她碰到了等待她已久的小厮。小厮殷勤上前询问:“九爷可责罚了他?”

曲衡波摇头:“你们派中事务我不便多嘴。”直觉告诉她,请他去禀事一定坏事,还是到前厅寻人为好。她眼下只穿中衣,到人多的地方一晃就会有人来问她在搞什么鬼祟。

小厮轻吹口哨,绿树掩映丛中穿出布料蹭动枝叶的声音。

此处太偏僻了,曲衡波想,他们到底有几个人,埋伏|在几处?跑未必来得及,不如跳水。她利落转身,又思索起挟持这名小厮的可能。小厮脸上阴晴一变,又吹了声口哨,堆起笑容道:“鲜鲜娘子怎么来了?”

“医士要我多外出散步,说对母体胎儿兼益。正巧今日有人代我看顾大儿,我便走得远了些。”

那女子嗓音柔美,听来令人平和。曲衡波觉得几分耳熟,似乎是王府侍女。

“原来你叫鲜鲜。”她装作轻|松的模样,“看来在此处住得还算舒适。”

鲜鲜立刻福身:“还赖娘子相助。”她双手的疮口处能看到上过药,因天气潮|湿闷热不曾包裹,但已开始愈合。加之五官本就妍丽,气色恢复后更为动人,“怎不见梅郎君?”

“我晨时还与他一处,”曲衡波故意道,“是他引我来此。他说有急事,否则也要来看你。”

“娘子的事已办妥了?”

“妥了。”曲衡波上前挽住鲜鲜手臂,“让我陪你走走。”说着将人往园外带。

鲜鲜极为配合,走前还向那小厮道别。

两人甫一走远,曲衡波急急道:“恒山来的掌事是谁?”

“是冷七徽。我方来时还看到他,你沿此路去,过了讲武堂问人即可。”

“多谢!”

鲜鲜驻足原地,直到曲衡波的身影消失在讲武堂转角。她手扶后腰,又往园子的方向返回。

讲武堂院子里有零星几人在互相喂招,他们手持木剑,神情专注,没人注意到院外有个只穿中衣的女人|大摇大摆晃了过去。

曲衡波在往前的道路上再没看到旁的人,于是折返到讲武堂院外,好奇地看他们拆送了几招,同时寻找着熟面孔。她记得那姓水的疤面小子,另一个她猜大抵不会来,那孩子还太小,况且自己早忘了他姓甚名谁。

望去两眼不得,曲衡波有些焦急,倒是锻炼已久预备休息一阵的水自鸣先看到她在门口探头探脑。为避免同|门起疑,他说自己要去茅厕,急匆匆几步迈到门口,招来不少嘲笑。水自鸣前脚方踏出,就展臂把曲衡波拽到墙边。

“快找你们七爷通传,有杀手潜到杨九宪居所。他身边那个兔儿爷小厮是家贼。”说罢曲衡波想要离开,水自鸣拉着她的手臂却是不放。

“你……什……怎么找七。周师|兄呢?”

“快去!”

水自鸣松开手掌,脚步虽然前移,神情仍有犹豫:“这……”

“哎呀!”曲衡波低声叹道,“高听,高听!”

“哦!”水自鸣恍然大悟,拔腿要走。

曲衡波又道:“等等!”她夺过水自鸣手中木剑,“去吧,要快!”

冷七徽就在距讲武堂不远的小亭纳凉,见水自鸣慌张赶来,换了条胳膊搭在桌上。他身后站着两名大汉,而这两名大汉与他之健硕相较竟不算强壮,小小凉亭给他们三人塞得满满当当。

水自鸣感到挤不进去,就停在外面报信。

他说得言简意赅。就在这一句话的当口,冷七徽两条胳膊在桌上撤来搭去,显得焦躁非常:“你不小心路过粪坑,脚上就黏了蛆,怎么甩都甩不掉!等蛆变成苍蝇飞走,还得砍了那只脚!”

男人低沉的吼声震得小亭梁柱嗡然作响,水自鸣垂首待令,那两名大汉交换眼神,相继从亭中走出,离开了恒山派的庭院。水自鸣从未见过他们,就他们手臂与胸前充当防具的兽皮来看,可能是附近的猎户,或者乡勇。

冷七徽这几日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人,独独不去其他门派帮会走动交际。与水自鸣设想的纯是两种境况,他敢打包票,冷七徽光裁缝就见了三个。

抱怨完毕后,冷七徽腾然起身,唤来亲随弟|子。他边走边吩咐布防,水自鸣与那名弟|子极为勉强才能跟上他迅速的步伐。亲随弟|子领命后急忙离开,呼喊着纠集了一队人马驰援杨九宪居所。那支队伍末尾紧随着一名中年管事,他是遵从冷七徽亲随弟|子的传信而来。 m..coma

“到后院把所有人都喊出来,手上有什么天大的活计都放下,就在后院列队。我说‘所有人’,就是‘每个人’,一个不许多,一个也不许少。拨给你人手,能制伏的则抓,不能的则杀!”冷七徽从腰带拽下令牌,扔给管事。

路上此时只剩他和水自鸣。

“你是外门的弟|子,我记得。”冷七徽放缓脚步,“一上午都在练|功?倒是很勤奋。今年多大了?”

“十九。”

“好年纪,再晚两年学‘飞云掣电’就蠢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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