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锻双刀

曲衡波趁唐晴柔翻找妆奁,把她方才扔给自己的包袱打开。一对环首刀用绳子束在一处,鞘身遍布划痕破损,刀柄处残留着锈痕。她将两柄刀逐一抽|出查看,觉得颇为趁手。

“唐娘子何必破费,既然是旧刀,随它什么样子,能用就得了。为甚还要出资打磨?”

两柄刀长短一致,但一刃稍宽,刀身厚实;一刃略窄,更为纤薄轻巧,连重量都改为了曲衡波惯用的,定然是庄谐告与她知。

初相识,自己值得对方如此倾心交陪吗?曲衡波感到惭愧:“花了多少钱,我付你。”

拿着一只金耳环的手停在首饰匣子旁。唐晴柔举起那只耳环察看,认定自己并未戴过几次。把它往手心一圈,冰凉的环身被捂得微微发|热,她在曲衡波伤口附近比划了几下,道:“你救过庄郎一家的命,这是谢礼。”

“宋玉成的呢?”

“他沾你的光,我替你卖他一个人情。就看不惯他那端着的样子,书生怎地,书生了不起吗?”

曲衡波见她讥讽宋纹,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忽而皱眉,忽又笑了,两指捏着的小小圆环,在落入屋内的阳光中似一朵待放的小蕾,牵引着人的视线,迸发出无法轻易摧灭的力量。

“你说的是了,我前几日见他吃瘪,也觉得出了口气。”

曲衡波还在看着刀,自她去岁丢了傍身多年的“白马”与“美|女”,老天赏她什么,她便将就用着。如今这对刀,工艺不及她的旧友,握在手中却格外踏实。破碎的明|镜,是否真的能补回一片?

她问道:“唐娘子,你寻这三把兵刃可费了大功夫?况且还要入册,你没有……”

“安心,我不是用你与宋纹的名字。”

唐晴柔通透,如曲、宋般遮掩的人,若不是犯了会招惹官|府来拘|捕,名门正派来剿灭的恶|行,大抵是为了避祸。至于避什么祸,她不在意,她只消知道,曲、宋二人是为了扶助他人,才落得今日这仓皇境地。

“你自不用说。宋纹,外头风传是他弑师。鸣蜩谷就在近前,他都不曾远遁,这说法未知真假几何啊?”

“你肯信我们。”

唐晴柔报以羞赧的笑容:“庄郎也信你们。有他作保,我便多信你们几分了。”

“不知唐娘子如何得到,我用时好当心些,免得节外生枝。”

唐晴柔点头:“莫要带出晋南。”她接着讲明了来龙去脉。

她用得是自家两个兄弟的名字。这两位兄弟在巴蜀一带活跃,鲜少北上,负责记名的文吏一见唐门信物,并不为难苛责,速速查了当地册子,无有不妥,顺利办成。

“替宋纹买剑不大费事,寻常男子用的,凑合凑合。可等我说了还要锻两柄刀,刃身需一薄一厚,工匠听闻,连尺寸都要得那么精细,怕惹到不该惹的人,纷纷推拒。” m..coma

唐晴柔跑了好几家,寻常铁匠铺都不愿接活,只能找到一家主人混过绿林的店里。

曲衡波问:“这要出了岔子,连累到你和你兄弟,多有不妥。”

唐晴柔不屑道:“莫担心那些,我听到桩有趣的事情。”

工匠们聚在一处,聊着“冷锻之法”,说是造出的兵刃更为锋利坚固,还能打成刀枪不入的铠甲,都想上|京去学学。

“我不大懂这些,就问,宿铁还堪用吗?他们问我,晓不晓得有一种外来的玩意,叫‘乌兹钢’。”

曲衡波眉头一跳,收刀入鞘,紧张地看了唐晴柔一眼,低下头对着膝盖发呆。她的“白马”和“美|女”此时应该还在姚擎月手中,不知有没有命再将它们取回。

“我依稀听人提起过,说刀身上锻打的纹路形似海浪。那种钢造出的兵刃,不输冷锻之法,还可能更强。”

唐晴柔本意,是想告知曲衡波一条新鲜见闻,今后她若得遇,不至于把好好的机会放跑了去。谁知,曲衡波跪坐在那处,神情呆滞。

“大曲?”她试探地问道:“你想什么呢?”

曲衡波双瞳闪动,小声道:“我、我曾有的两柄刀,都是乌兹钢打造的。”

唐晴柔觉得遗憾:“如今不在了吗?太可惜了。”

“易主了,我托友人帮我去打听流落到哪里。只惜大半年过去,还没有消息。”

唐晴柔不曾习武,但在武人堆儿里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家中兄弟对那些个兵刃,比对媳妇儿和老|子娘都亲|热,吃饭睡觉带着,恨不得上茅厕时也带着。无广告网am~w~w.

给他们拿在手里,冰冷的铁器件件似是有了生机般。与其说是件工具,倒更像是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像她的银针和药碾。

“它们一柄叫‘白马’,一柄叫‘美|女’,是我……”曲衡波深深吸气:“是我曾经的恋人起得名字。他是个读书人,听说我的刀没有名字,高兴得一晚上没睡觉,却想出这两个糙名儿来。”

岳朔说,这是两首古诗篇的题头,作者颇有侠气,他是在追怀古侠士风骨。

唐晴柔似懂非懂:“打这刀的人,也没给起名字吗?”

曲衡波摩挲着膝上两柄刀的鞘身:“没。他是番邦人,说话我听不懂。”

“能找回来的。”唐晴柔前些日子听庄谐说时,便好奇得到她倾慕的会是怎样的人。庄谐对那人心怀不满,只讲他与岳朔是少时玩伴,后来生疏了。头回听曲衡波提起,难免生出疑虑,两人似乎均是重情重义之人,究竟发生何事,闹到无可挽回的田地?

她暗暗叹气,把耳环递给曲衡波:“喜欢吗?我见你不喜富丽的装扮,这只纯素的正好。”

曲衡波捏在指尖碾碾,见耳环成色上佳,九成新:“太贵重了。”

“就当是我寄在你处的,改日宽裕了再说。”

闻言,曲衡波手往怀中去,要掏出自己攒下来置屋的钱与她。唐晴柔拦住她道:“要用在刀刃上的钱,我可不会拿。再折腾,我就把你药翻了事。”

“唐娘子,你为难我。”曲衡波被人按住胳膊,轻轻一抬就能拨|开她的手,此时却动弹不得了:“庄谐什么都跟你说啊。”

“是我非要他告诉我的。你知道,他被我吃得死死。”唐晴柔半开玩笑道:“当然是我在意,想交你这个朋友。不过当初要是早知道你认识唐白苹,我一定绕着走。”

曲衡波所在的地方,在二人进来时尚罩着阴影。日光偏进几寸,照在她左侧半边身上,她握着刀身的手|感到了温暖,暖意顺着经络,涓|涓攀入心口窝,涌动着她许久都不敢盼望的情意。担忧仍像一根锋利且危险的铁丝悬于这感慨之上,万一她另有所图,万一她是在设计自己……

拼着割破掌心,她扯掉了那根丝线,任由断线边沿淌着自己的血水,她想信一回。

“好。”

两人正相对无言,屋外的审讯结束了,宋纹叫她们出去帮手以防贼人暴起。弩手由周、水二人带走,先押于城中监|牢内,待他们得到师门回信,与常凛再行商议。曲衡波问梅逐青道:“他口|中可藏有咬物?”

梅逐青道:“并无,他醒来前,周侠士查看过。”

宋纹走近加入了对话:“从他怀里搜到一张薄笺,用朱笔绘着雷纹。”

曲衡波听到“雷纹”二字,心底大惊,三人交换过眼神,同时得到了答|案。这已是再明晰不过的讯号,四方阁正无|所|不|用|其|极,宣告着他们的回归。虽说与颜先生之死是否有关尚不可知,却事关一地平安,绝不能轻易放过。

“请梅郎君暂避。”曲衡波向梅逐青欠身。

他应道:“正好我有事要与唐娘子相商,各自忙碌吧。”

宋纹沉着脸,他对曲衡波想说什么有些思量,但仍在衡量利弊得失。曲衡波浑不顾他满面愁容,单刀直入:“我敬重颜曾先生,也心疼尤皓白那样的孩子。更不必说刘氏,她一个寻常妇|人,尚能舍得性命,成全‘情义’二字。事已至此,我再无袖手旁观的道理。”

她预备了不少有关封分野与海秋声的说辞,唯恐无法撼动宋纹。憋着口气,还要接着讲,宋纹忽然道:“我找到珠英楼,是为能方便藻仪行|事。师父身故之事,绝非一场单纯凶|杀。藻仪留在谷中更加凶险,我便擅自作主去找海当家帮手。他并不知道,顺如,也不知道。”

“你托他做些什么?”

话不等谈完,一个小童跌跌撞撞闯进院来,跑得面色涨红,高声问:“这里可是有位曲娘子?”

曲衡波忙回:“是我。”

“娘子随我去趟常公家。他不好了,说想见见你!”

“快带我去!”顾不上多做交代,曲衡波拉起小童便向外冲。宋纹追了几步,力有未逮,立在巷中歇息。梅逐青和唐晴柔听到了小童所言,也赶出来。梅逐青问宋纹,曲衡波为何与县尉相识。宋纹同样有过疑虑,觉得没甚要紧,就不曾询问:“她在潞州居久,与地|方|官|吏有往来,并非怪事吧?”

梅逐青感到懊恼的时候不多,此刻他觉得,这条窄|窄的陋巷,或许会让他记得许多年。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