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消失的故友(12)我在你旁边

在被扯向玄关的过程中, 姜霁北路上都在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整齐的家具被他拽得七零八落,但这丝毫没有阻止笔仙的拉扯。

姜霁北感觉到握着笔的手僵硬而麻木,就像是有人死死地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连血『液』都不能从血管中流过。

“请不要这样拉扯我, 要带我去哪?我们可以慢慢去。”他试图安抚笔仙。

没有了可以涂画的纸, 笔仙言不发。

等走到门口就好了, 它再怎么霸道,不开门, 姜霁北在心安慰自己。

然而到了门口, 他就发现他错了。

笔仙连让他换鞋的机都不给,笔拽着他攥得紧紧的拳头, 往门把的方向刺!

饶是姜霁北再不愿意, 因笔仙的动作而被动地按下了门把手, 打开了门。

门链垂落在门锁边,如招魂铃般轻轻摇晃。

姜霁北家所在的小区寓结构呈t字形,上下通道在走廊的尽头, 这样的设计之下,户主日常要经过的走廊不有穿堂风吹过。

可他刚踏出门,就差点被股诡异的狂风卷到空中。

广告纸与尘土被风卷到空中,在姜霁北的身旁发出拉扯塑料的刺耳响。

笔仙把他拉到电梯门口, 来回摇摆了儿, 不讲道理地把他往楼梯的方向扯。

不是吧?池闲怎么可能连电梯都不用?

姜霁北在心中怀疑起笔仙说的话来,但笔仙并不给他思考的机。

每日都有保洁员清理的楼道中充满了腐败味与土腥味, 那是园中的宠排泄、路边的动尸体与垃圾中的剩菜混杂而成的味道。

楼道外的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四处灰蒙蒙的,如褪了『色』的胶卷,卡顿地播放着这个世界的影像。

姜霁北死死拉住每处可以固定自己的地方, 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要被撕裂,手指快要被折断,才不得不勉强松开手,寻找与笔仙对抗的下个拉扯点。

时间似乎在扭曲,空间仿佛即将崩溃。

从楼上跌跌撞撞地下来,姜霁北个邻居没有碰到,就连闲着没事就在寓门口吹口哨的遛鸟大爷不见了踪影。

在漫长的拉扯之中,他失去了对时间的认知,感觉下楼只用了短短瞬,又仿佛过了很久。

晴朗的天空在姜霁北下楼后变得乌云流转,黑云重重地压在他的头顶。

人对即将肆虐的暴雨心存忌惮,纷纷躲进了室内,路上的汽车窗户紧闭,在狂风席卷的云层之下像只只蝼蚁。

没有人注意到路上还有个提着笔奔跑的少年。

奔跑并非姜霁北所愿,离开寓的大门,他再没有了可以攀住的东西,只能被笔仙带着路狂奔,来到了八角楼所在的假山边。

这是笔仙第次回答他时指引他前去的地方。

自从见识了八角楼诡异的自动修缮过程后,姜霁北再没有来过这。

新建的八角楼绚丽而气派,但在昏暗的日光与狂风,它看起来阴森幽冷,不像人间。

笔仙拽着他往假山上攀。

八角楼传来了窃窃私语的音,再听又是树叶狂舞的响动。

姜霁北抬头望去,发现建筑窗户大开,每扇窗边都似聚集着群又群的人。

仔细看,那好像根本不是人,而是立体的影子。

它们在建筑来回流动,不儿就化进了树影之中。

姜霁北再眨了眨眼,就发现建筑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些展览画静静地陈列在墙上,彰显着古楼文的身份。

走到楼梯的约半处,手中传来轻微的塑料壳破裂的“咔嚓”。

姜霁北吸了口气,继续暗中发力。

他的拇指用力地抵着笔尾,食指扣着笔腹,剩下三指往拇指指腹的相反方向使劲,准备直接折断这支诡异的笔。

这时候他的成功就受阻于优渥的家境了,笔的质量是真的不错,他和笔壳子较劲了路,直到现在才把笔壳拗裂了几道。

姜霁北没有停止思考,记忆中,自己要去的是园山腰的溶洞,但现在却来到了假山上,难不成还要再和那八角楼的长衫人比画番?

但那『毛』笔精连头都被打掉了,难道说,现在的笔仙就是那瘆人的『毛』笔精?

“咔!”

在走到假山楼梯尽头,踏上平地的时候,姜霁北终于拗断了笔壳。

感觉到死死捏住他手腕的力随之消失,他松了口气,快速地甩手,准备让笔仙和这水笔起去假山石缝永眠。

然而姜霁北并没有成功,他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死死抓握着笔。

笔的外壳已经完全断裂,但内部的笔芯只是弯折,没有被彻底折断。

他立刻换了施力的方向,来回拗折笔芯。

面对姜霁北锲而不舍的抵抗,笔仙变得越发狂躁。

不等他稳住身体,股比刚才更加疯狂的力量从笔中传出!

姜霁北瞬间反应过来,伸出另只手,抓住假山凸起的块石头,不让笔仙把自己带入八角楼。

笔仙不是善茬,它竟然把姜霁北往八角楼的反方向狠狠拽!

假山没有护栏,它在园的平地上隆起,俨然成了城市中的处峭壁。

姜霁北被拽到峭壁边,又被拉扯到半空,身体与假山上的平地呈约百五十度的角度,只有脚尖勉强支撑着地面。

手心冰凉凉的。

笔芯中漏出黑『色』的『液』体,那是笔的墨水。

姜霁北立刻认识到,笔芯断了,笔仙已经没有了可依附的东西。

但此时的他已然悬空,面对着尖锐而耸的石群,他眼睁睁地看着,并无可奈何地坠落下去。

姜霁北屈起双臂,护住自己的脑袋。

尖锐的石块扎进他的腋下,皮肤被撕裂,他还没来得及倒吸口气,就重重砸在假山上,反复着翻滚和弹起的动作。

简直是十八般兵刃起往身上招呼,还给他选了个能扎穿大动脉的下落好位置,笔仙就是要让他死。

等终于轰然落到地面时,姜霁北发现自己已经头晕目眩,无法起身。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到鲜血从身体快速流淌出来。

姜霁北的眼前闪过道又道的白光,迄今止的命中遇到过的人都汇聚到他的身边,他们弯下腰想拉起他,却如虚影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怎么都够不着姜霁北,他们急得『乱』蹦。

黑云中的暴雨落下,豆大的雨滴从虚影的身体穿过,把姜霁北浇了个透。

看着眼前个又个的幻影,姜霁北心中暗道,走马灯来了。

雨势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冷。

姜霁北不合时宜地想起,笔仙撒谎的事,是池闲告诉他的。

池闲说,笔仙回答问题,但它说的不定是真话。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了。

在恍惚中,姜霁北回想起,当年他跟池闲分道扬镳的原因。

当年,是池闲先在书籍和网络上寻找各种召唤笔仙的通灵方法,个人尝试了无数遍后,简化出了现在这种只需要纸笔和口诀就能召唤出笔仙的方法。

玩心作祟,姜霁北和聂等人央求池闲带他们起请笔仙,池闲才勉强答应。

请笔仙,是需要两个人的。

要他们各自出只手,手背贴着手背,十指交叉,然后在指缝交叉的地方卡住支笔。

接下来的方法便和姜霁北现在的做法如出辙,两人的手臂必须悬空,手肘不能挨到桌面,同时在心默念着“笔仙笔仙快快来”。

只要手中的笔自己动了,就算成功。

池闲带他们玩过几次后,说什么不肯再玩了。

聂他们“悟『性』”不够,自己请不来,就怀疑池闲在诓他们——是池闲带他们玩时,偷偷动了自己的手,装作是笔仙来了。

直到姜霁北能自己个人请笔仙了。

开始,他只把请笔仙当作种新奇的消遣,说实话,他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掌握了个人召唤笔仙的方法后,姜霁北在无聊的时候独自请过几次笔仙,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发现笔仙都说中了。

他是从那时开始,重视起笔仙的话语权的。

渐渐地,姜霁北对笔仙的依赖上升到了个痴『迷』的地步。

不管做什么事之前,他都要先把笔仙请出来,问它番,请它拿捏主意。

池闲把这切看在眼,并三番五次地劝阻他。

“阿霁,不要再请笔仙了,它对不好,对造成影响。”

“什么?”那时候的姜霁北有点着魔了,“是先请笔仙的,是教我们的,什么现在反而不让我请?”

“是我不好。”他的质问让池闲沉默两秒,“我当时只把请笔仙当作种娱乐『性』质的消遣,小动灵,玩玩可以。但现在,我发现它——”

说到这,他忽然停住,没有说下去。

“我不该教们的,这玩意儿邪门。笔仙是撒谎的,不要相信它的话。”

池闲最后是这么说的。

那时姜霁北什么听不进去,笔仙这么灵,什么都能预判,什么都能猜中,而且笔仙是对他好的,怎么可能是邪门的东西?

他表面上答应池闲,以后不再玩笔仙了。

实际上,晚上回到家,姜霁北又把笔仙请了出来,问它:“知道附近有什么可以探险的地方吗?要没有人去过的那种,我想周末带阿闲他们去玩。”

笔仙思考了几秒,在“是”上画了圈。

在笔仙的指引下,十五岁的姜霁北独自前往了附近园山上的处无人问津的溶洞。

在那,他不慎摔倒,被石钟『乳』扎穿了大腿,因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姜霁北已经躺在了雪白的病床上。

住院期间,池闲去医院看他,再次提出让他远离笔仙的要求。

姜霁北霉运当头,心中是片邪火,找着理和池闲吵了架。

从那以后,池闲就消失了。

…………

意识渐渐模糊,姜霁北突然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当初,自己是怎么得救的?

当年父母告诉他,是有人打电话给120,说个少年在溶洞受了重伤,并报出了详细的地址。

他们说医院将信将疑,医护人员开着救护车赶到山脚,打着手电在山搜寻番后,竟然真的在溶洞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姜霁北。

那时候,姜霁北的鲜血已经淌满了地面。

发现他的人是谁?

什么打完急救电话后,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呢?

脑中传来的眩晕感让姜霁北直犯恶心,根本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他费力地睁着眼皮,看着地上的鲜血和记忆中样,大摊地慢慢散开,又和记忆中不同,被雨水冲散。

连用手指在地上留个血书遗言的机都没有,姜霁北侧眼去看手中被拗得只剩截笔头的笔芯。

大脑细胞胡『乱』地发『射』着信号,他『迷』『迷』糊糊地想,用笔芯在手中写两下,或许还能凑几字遗书……

眼皮就快要合上,姜霁北使劲地睁着眼睛,看向云缝中的天光。

就算记忆可能是虚假的,但最后发现自己的人是谁呢?

急促的踩水从远方响起。

在隐约的光亮中,姜霁北似乎看到了池闲的身影。

池闲背着光,匆匆朝他奔来。

他在姜霁北身边蹲下,抱起他的身体,叫着他的名字。

姜霁北感觉到热流点点地从自己身体流出去,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他冷得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快流干了。

“阿霁,别害怕。”失去意识的前秒,姜霁北听到池闲低说,“我不让出事的。”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书桌。

姜霁北睁着眼睛,动不动地怔了十几秒,这才转动着眼睛,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切看起来很陌。

须臾,他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家。

十六岁的自己的家。

姜霁北慢慢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确认这是双成年人的手后,才接受了自己回到现实中的事实。

他回来了。

所以……

之前那切,都是场梦吗?

桌上摆着张纸和支笔,纸上写着“是”和“否”,这两个字被黑『色』的墨水圈起来很多次,纸上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划痕。

以及,那句歪歪扭扭的“在旁边”。

姜霁北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晌。

他突然产了种错觉,就好像自己从没见过这四个字似的,怎么看怎么陌。

在旁边,在旁边,在旁边……

笔仙说池闲直在他身边。

笔仙说自己直在他身边。

笔仙说自己就是池闲。

池闲警告过他,说笔仙是撒谎的。

姜霁北发现,自己的手还保持着召唤笔仙的姿势。

姜霁北浑身抖,立刻请笔仙离开:“笔仙,现在请回去。”

没想到,心音未落,笔上突然出现了股强大的吸力,拽着他往书桌外冲去!

又来?

姜霁北才刚遭了这种事,现在遇到第次,绪中没有惊恐,只有无尽的愤怒。

十六岁的青年力气与十五岁的少年的不可同日而语,他扎稳了步子,手中使劲,准备把笔仙折成三截。

但这次,笔仙只把他的手拽到了桌边的床上。

它带着姜霁北的手在床单上疯狂地画圈,把床单扎破,把垫子划开。

那个圈越画越深,最后“噗”的,刺破了床垫!

扎破床单的那刻,姜霁北感觉到手中的笔剧烈颤抖起来,像是面有什么东西在试图逃离似的。

但没等他动作,笔就自己断成了五截,掉落在它画出的圆圈边。

床垫立刻涌出摊米黄『色』的『液』体,把断笔吞噬殆尽。

而床垫的锦布层则因应力的消失而收缩,『露』出了面的——

眼睛。

只蔚蓝『色』的,让人看到天空与海,联想到繁花与细雨的……池闲的眼睛。

那只蓝眼睛轻轻地眨了眨。

“啊,被发现了。”

床垫传来池闲俏皮的音。

姜霁北死死地盯着那眼睛儿,甚至没有听到池闲在对他说话。

他把掀开床垫上的垫子与被褥,顺着方才笔尖刺破的口子,把自己的床垫猛然撕开。

只见床垫用骨支撑着,血管绕在骨边形成了弹簧的模样,内脏充满弹『性』地分布其中,肌肉平铺成软垫,随着内脏的律动而起伏。

在他常睡的枕头下方,床垫的血肉连着颗脑袋。

脑袋长着池闲的脸。

『裸』『露』的心脏连着弹簧般粗壮的血管,来回地跳动。

眼前的景象过疯狂,姜霁北终于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快步退后,撞到了身后的墙,疼得“咝”了。

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姜霁北呼吸困难,感觉身体有什么东西被眼前的这颗心脏吸引,争先恐后地想要破壳而出。

“那么多年……做了什么?”他艰难地喘气,“又对我做了什么?”

蔚蓝『色』的眼睛看向姜霁北,弯成如同学时期样的微笑弧度。

“还好吗?激动的绪增快血『液』循环。”

姜霁北听到池闲的音在问他。

血肉从床垫中溢出,缓缓地铺在地面上,涌向姜霁北。

“是容易招惹鬼邪的体质——当然包括我,但我帮把其他坏东西都除掉了,所以现在很安全。

“想起大出血的事了吗?那时快要死了,我把我的血『液』给输进去了。

“可是我的血回到我的身体,不能在体外待久……我告诉过,我不死的。但好像很害怕这样的我,又吵又闹的。”

看着血肉慢慢没过自己的脚,姜霁北的脑子勉强运转了轮。

他的记忆中可没有什么又吵又闹的场景,想来是直接被池闲给抹了——抹了之后呢?

“我怕吓到,所以找了个温和的办法待在的身边。床垫就很好,可以在睡着的时候循环血『液』。”这不知名的呼出口千回百转的叹息,话语满是人类的柔,“直瞒着,我很抱歉。”

像个温柔至极的拥抱,血肉把姜霁北裹进其中,平复了他体内四处『乱』窜的血『液』,渐渐遮蔽了他的视线。

在姜霁北彻底闭上眼睛之前,池闲的音在耳边响起。

“但我说过,我不让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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