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学武6

月娘虽然不会武功,却是医术精湛,不惟认穴奇准,更能一眼看出穆枫真气运行所到之处,故而这一簪子刺入,力道虽不甚大,恰好截住穆枫体内的真气。穆枫正待提气前跃,突然真气受阻,脚下一软,身子往下扑倒,连带着石小川和月娘都堪堪掉入火堆当中。穆枫情知不妙,想也不想,大喝一声,凭着手臂上一点将逝未逝的真气,奋力将石小川和月娘都掷了出去,自己却是真气一泄,一头跌到火堆里面,周身上下顿时燃起火来。

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人影飞奔而至,其速如电,身轻如燕,从火堆里一掠而过,一把提起穆枫,跳了出来,在他身后屋倒房塌,烈焰冲天。好在此地偏僻,与邻居都隔得颇远,火势未曾蔓延出去,却也惊得一众左邻右舍奔走观望。有那好心的还想去打水,将火势扑灭,试的几下,见火势太大,也只得放弃,眼看着这几间房屋被烧成了灰烬。

吕焕庸捡回来一条命,虽是惊吓不浅,到底医术高明,片刻功夫将受伤的几人诊治一过。好婆年纪虽大,所受只是外伤,昏迷不醒者,于伤情为浅,于惊厥倒是更深,待到苏醒过来,看到宅院被烧,月娘昏迷不醒,自是一番伤心难过。穆枫内力深厚,不待他救治,略一运功,便将那根银簪逼了出来,至于身上所受灼伤,虽是烟尘满面,须发皆遭火烧,于他终无大碍。倒是石小川与月娘伤势不轻,尤以月娘为重,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触手冰凉。吕焕庸与她夫妻多年,素知其性,知道她实已是伤心欲绝到了极点,这心病倒比身上的灼伤难治,一时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对穆枫说道:“这位小兄弟从高处入水,所受之伤本无大碍,只是服用拙荆配制的‘麻沸散’,时日颇久,倒是有些麻烦。”原来这“麻沸散”乃是神医华佗以麻药和热酒调制而成,诊治中让病人服下,就此沉睡,乃得以施之刀术药石,往往一觉醒来,已是大病初愈,实有神效。当日华佗要替关爷爷刮去臂骨上的箭毒,便配得有一副“麻沸散”。只是关爷爷不以为意,拉着马良对弈,一局下来,谈笑风生,任由华佗割开膀臂,露出骨头,刮去箭毒,而不曾稍稍皱起眉头,惊得神医叹为天人。月娘所配的“麻沸散”便传自华佗的方子,只是略略改了其中的几味药材,故而石小川才能神志清醒,却周身乏力,终日缠绵于床榻之上,不免筋骨萎证,长此以往,终成废人。

听得吕焕庸这一席话,不惟穆枫色变,就连方才冲入火中救出穆枫的汉子也是勃然作色,他本是站在暗处,此时踏步上前,喝道:“这婆娘下手如此阴毒,让我结果了她。”他一抬手,掌中伸出一对峨眉刺,惊得吕焕庸赶忙拦住了前面。

穆枫说道:“丁爷息怒。若不是丁爷来得及时,穆某怕是难逃此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原来这个人正是丁焰,也亏得是他,才能仗着高明的轻功,将穆枫从熊熊烈焰当中救出。

丁焰看到石小川受得重伤,自然大怒。吕焕庸拼命将他拦住,大声喊道:“我拿性命担保,我能治得好他。若是不能,我情愿一命抵一命,只求你饶了我娘子。”丁焰冷笑道:“就算你不担保,小川兄弟若是有个闪失,我能绕得了你吗?”他见石小川面容憔悴、四肢瘫软,兼之烈焰灼烤,身上烫出水泡,双目紧闭,心里一阵难过,替他将披散的头发略略捋顺,转身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对穆枫说道:“沈军师有一封信托我带给小川兄弟,就有劳穆爷代为转交吧。”

穆枫伸手接过,置入怀中。丁焰一抱拳,说道:“我还要去追赶军师他们,不便久留,这就去了。”他说走就走,施展上乘轻功,一溜烟跑得没影。待他人影不见,吕焕庸才算放下心来,对穆枫说道:“这位爷,我家在左近还有一处薄产,可否请您带着小兄弟移步前往,假以时日,我定能将小兄弟医好。”

穆枫点头说道:“正要打扰先生。”他将石小川横抱于胸,大步走在前面,吕焕庸找邻人借了辆牛车,将月娘和好婆抬在上面,与董伯赶着牛车,在后面跟随,遇到分岔路口,便出言告知,穆枫便又是大步流星,走在了前面。

一路无话,这群人走了约莫六七里路,到的一处宅院,左右无邻,前有杨柳青青,后有小溪潺潺,颇为雅致。吕焕庸叹道:“这里是我与月娘留作养老之处,本想着日后可以在此颐养天年,如今月娘这般样子,唉,都是我的不是。”穆枫问道:“令郎究竟是怎么走失的?”

吕焕庸说道:“那一日的情形每日都在我眼前出现,好似刚刚发生一般。我带着宝儿正在观看花灯,突然听到喧哗,人群里有人昏倒。我带着宝儿挤过去看,见是一个妙龄女子倒在路旁,身体抽搐不止。我粗粗一看,便知她是发了癔症,恰好我随身带着针包,便上去要在她的‘风池’、‘率谷’、‘神庭’和‘阳白’等几处穴道下针,打算先将她的病症止住,才问清病因,慢慢调制。这个时候,人群当中突然走出来一个黑脸的汉子,说我诊断既错,这女子发的不是癔症,而是癫症,用针的穴道更是大错特错,该是‘印堂’、‘四神聪’、‘通天’诸穴。这个人虽说看上去甚是粗鄙,于医术药理竟然颇为精通,我一听之下,倒也有几分佩服,可他说我诊治有误,那我却是不服,当即与他争执起来。唉,说来说去都是我糊涂,不该这边带着宝儿,那边却去与人争吵,就算辩之不清,着人抬回医馆,让月娘看看,谁对谁错不就一清二楚。结果却是着了人家的道。”

穆枫听他话里有话,问道:“此话怎讲?你给那女子看病之时,令郎却在哪里?”吕焕庸说道:“我让宝儿在一户人家的台阶上坐着等我。”穆枫又问道:“令郎性情怎样,好动活泼?”吕焕庸摇头说道:“宝儿最是温顺好静,我若是让他等我,定然不会随便走开。等我与那黑脸汉子争执多时,想起宝儿,起身去找他,台阶上却是空无一人,不惟如此,我回身去看才发现,就是那妙龄女子与那黑脸汉子也是走得干干净净,没了踪影。”

穆枫眼中精光一闪,说道:“这事倒是十分蹊跷。”吕焕庸说道:“这几年我在外四处打听,想找到黑脸汉子的下落。人是没找到,却是发现左近地区不断有娃儿丢失。我隐隐听说,在遥远的西边,隔着茫茫大海有个地方,叫做古拉姆,又叫马木留克。其君主畏惧权贵当政,便雇人去往各地劫掠少男少女,带入宫廷。这些娃儿离了爹娘,饮食起居皆仰仗于君主,自然忠心耿耿,再加以调教训练,长大以后,有的成了贴身侍卫,有的成了文官书办,更有能干的竟能做到宰相。最奇的是,这套做法竟然代代沿袭,已然成为该地的典章制度。我怀疑,不惟宝儿,就是那些丢失的娃儿都与此事有关。”穆枫点头说道:“看来这事的背后还有大大的隐情。”(作者按:马木留克,又名马穆鲁克,源自阿拉伯语,本义为奴隶。相传阿拔斯王朝第八代哈里发穆塔西姆本系女奴所生,登基以来,感于朝中世袭贵族权势熏天,难以驾驭,遂从奴隶当中擢拔身强力壮、精明能干者,组成禁卫军,更填充宫廷,出任文吏,由此而形成制度。此后更在埃及创立了马穆鲁克政权,自公元十三世纪至十六世纪,历时三百多年,成为地中海东端及小亚细亚地区的强权,其鼎盛之时,曾于1206年,在“艾因贾鲁之战”中大破西征的蒙古大军。吕焕庸四处寻访自己丢失的儿子,于西来的商贾口中听得“马木留克”的名字,只是辨之不详,错把这套选拔奴隶的制度当成了某个地名。)

这些人说着话,进到宅院,各自安顿。接下来数日,好婆伤情最轻,已能行走如常。月娘被安置在最里面的房间,自行安养,每日房门紧闭,只有吕焕庸一人进出。于调理石小川一节,他也确实尽心尽力,每日施以针灸药石,加之穆枫隔得一两个时辰便输送一次内力,渐渐有了起色。

每次替石小川输送内力时,穆枫都能感觉到他体内有股生机,勃勃欲发。穆枫初时颇感惊讶,转念一想,他与杜乘风相处日久,或许另有机缘也未可知。石小川早已苏醒,只是“麻沸散”药力所致,神情总不免时有恍惚,一时想起种种往事,一时又好像有所迷失,依旧将月娘错当成亲娘。如此过得半个多月,才渐渐平复,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又觉得惘然若失,感觉自己终究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心绪低落。

这一日他正在屋中静养,穆枫走了进来,说道:“小川兄弟,这件东西你上次丢了,现在还给你。”他将一件东西递到石小川面前,石小川认出来,那是他爹的号牌,伸手接过,低低地说了声,“多谢。”他抚摩着号牌,流下泪来。

穆枫轻声说道:“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家里穷,父母没有办法,就把我送到武馆,说是让我学会点拳脚,将来可以做个保镖、护院,好歹养活自己。我记得和我一起进武馆的有十几个小孩子,都是一般大的年纪。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师父只给了一碗饭,说谁打的赢,饭就归谁。”

石小川听得好奇,忍不住问道:“你打赢了吗?”穆枫轻笑道:“我那时候胆子小,只会躲在屋角,看他们相斗,自然抢不着饭吃。就这么一连过了三四天,每天都只有一碗饭,要打赢了才能吃到。等到第四天,我已经饿得不行,我怕我再要一直躲着,可能最后会活活饿死。我想活下去,所以我必须动手。到了晚上,等师父把盛好的饭往桌上一放,我第一个就跳了出来。我下定决心,谁拦着,我就要把谁打倒。”

石小川问道:“你抢到饭吃了吗?”穆枫摇了摇头,笑道:“哪有这么容易。我刚一上去,就被人一脚踹到地上,滚回到了屋角。”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接下来两天,我又是躺在屋角,动也不敢动,觉得身上只剩下了最后一点力气。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是死了,就再也看不到我爹我娘了,这么想着,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冲了上去。那时候我还没学过武功,只会挥拳乱打,打不过就扑上去用牙齿咬,总之像疯了一般。其他小孩或许是被我吓着了,纷纷躲开,才终于让我抢到了这口饭吃。那一口饭吃到肚里,我真觉得是这辈子都没吃到过的美味。”

他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味当日的情景,过了一会,说道:“就这么抢了一个多月的饭吃。有一天师父说了,不用再抢饭吃了,把我们领到一排平房前面,给了我们每个人一把匕首,说是各自进门,把门里面的饿狼杀了,才能出来吃饭。”

石小川听得一惊,忍不住呀了一声,穆枫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你肯定觉得我这个师父太过于歹毒。我当时也这么想,现在想起来,他只不过是想让我们明白一个道理,学武就是要打赢对手,你若是想打赢对手,就要不留退路,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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