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太监(四)

翌日,寅时。

霜意正浓,晨曦微露,万籁俱寂。

沈清棠换上新的内侍服,来到乾坤宫任职,昨夜他睡的有些晚,此时精神倦怠,勉强睁开眼。

那玉白如雪的面颊上,一点嫣红晕染开来,衬得肌肤愈加剔透。

他的眼睛很美,略显圆润的眸中,乌黑的瞳孔如墨般剔透纯粹,流淌着温润的清泉,让人不由自主地沦陷。

这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漂亮脸庞,却偏偏眉宇间透出股病弱,令人怜悯,更加不舍亵渎。

新衣是一套衣料柔软顺滑的绯红色的内侍服,袍摆曳地,领口袖口都绣着银纹,宽大的袍子将少年那纤细瘦弱的腰肢衬托得越发玲珑窈窕,宽肩窄臀、曲线优美。

虽说只是个阉人,但毕竟是皇帝身边伺候的,连衣物都要比之前好上不少。

乾坤宫位于整个皇宫的东北部,距离西华门不远,离沈清棠的住处也就两盏茶功夫的路程。

不多时,辉煌雄伟的赤红殿宇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安公公请随咱家来。”

一位年纪稍大的内侍从殿门里内走出,来到他身侧,他身形佝偻,眼角皱纹横亘,面相颇为忠厚。

“有劳公公了,不知怎么称呼?”沈清棠语气熟稔地问道,玉白的面容透出一丝柔软的腼腆。

这位年老的内侍慈祥地笑笑,“咱家姓陈,乃是陛下的御前内侍总管,公公喊我陈公公即可。”

御前内侍总管,看似不如属于内侍总管的魏懿权力大,但他却是时时刻刻在皇帝跟前走动的人,深受器重。

甚至连掌管内廷的魏懿对他都格外尊敬,平常时候都要给三分颜面。

沈清棠心中了然:这是个不能小觑的人。

“陈公公。”他恭敬地唤道。

陈公公在前面带路,引他去帝王的寝殿,一路上,遇到不少宫人,但都垂目低眉,老实忙碌,丝毫不看他一眼。

直到到寝殿的隔间外侧,陈公公止步,转过身来,“这里便是陛下的寝殿,你在门外等便可,陛下若传召,你进去便可。”

内侍不同于宫女,说是御前太监,但更衣等琐事并不需要他做,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是由宫女负责。

所以普通内侍除了在皇帝附近需要站着当差,几乎不干别的活儿。

沈清棠躬身行礼,“多谢陈公公。”

陈公公微笑颔首,转身离去。

沈清棠站在寝宫门外静静等待,一边回想起昨日的事。

魏懿意外地干了件人事,将他调至皇帝身边,可半夜发疯又阴阳怪气他攀上高枝,最后被他故意刺激走了。

心里某种朦胧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却因为莫名的恐慌而刻意忽略。

但很快他就将魏懿莫名其妙的疯话抛之脑后,毕竟魏懿就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时间很快来到了卯时,天光拂晓,数个身着紫罗裙的宫女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她们手上或捧铜盆,或提水壶,忙碌了好一会儿。

里间的寝宫里终于传出动静,沈清棠立马收敛思绪,与其他宫人一同,规矩地跪坐在门槛边,低垂着头,等候吩咐。

片刻后,霍景珩的身影从内室迈出。

他身披玄金色龙袍,身姿挺拔修长,眉目俊朗深邃,漆黑的凤目锐利如鹰隼。

整个人宛若出鞘宝剑,锋芒毕露,慑人威仪尽展无疑。

一双黑色皂靴停在他跟前。

沈清棠屏息凝神,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

低沉冷漠的嗓音响在耳畔,沈清棠浑身一震。

他缓缓抬起头,乌黑的双眸望着面前的高大伟岸的身躯。

眼底划过一抹异样的神色。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茫然无措的模样,漂亮的杏眼里浸满盈盈水色,似乎被吓到了一般。

浓密长睫剧颤,惊慌雪白的脸,犹如出水芙蓉,眼尾侵染破碎的嫣红。

清冷又带了点儿媚。

霍景珩的目光在他的脸和盈盈一握的细腰上短暂地顿住,旋即移开,淡漠的声音响起。

“往后,你在里间伺候。”

话毕,便迈步离开,前去上朝。

沈清棠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跪地磕了个头。

“奴才遵旨。”

———

乾元殿。

霍景珩端坐在九龙椅上,俯瞰殿中文武群臣。

群臣肃穆,鸦雀无声。

霍景珩面色冷峻,沉吟许久,才开腔:“今早,朕听闻李国公嫡子,李望津,一年前在秦楼楚馆与人争风吃醋,将人打伤致死,并将那女子抢至家中,不知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他语气平静,不喜不怒,仿佛在叙述一件寻常的事情。

他刚登基不过三年,政务繁杂,朝堂之上还有一堆烂摊子亟待处理,本没工夫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这事却偏偏又扯出了一桩旧案。

众人噤若寒蝉,无人回答,只是纷纷偷瞄站在最末的李天德。

李天德顿时汗流浃背,慌忙下跪:“陛下恕罪!臣教子无方,还望陛下看在微臣一片赤胆忠心的份儿上饶恕犬子……”

他已经六十岁了,膝下仅有一个嫡幼子,哪怕再混账,他也绝不愿失去儿子。

“你好大的胆子——”

霍景珩厉声喝断他的哀求,冷冽的视线扫向右侧的御史台,刑部尚书吴德昌,“刑部审问结果如何?”

吴德昌面色苍白,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恕罪!”

“你不说,就由朕来说,李天德,你是何等的教子无方,竟然能任由你那废物儿子窝藏朝廷重犯。”

“你竟还希望朕饶恕他?”

帝王勃然大怒:“那被他私藏的女子可是罪臣祁连山之女。”

祁连山曾为督察院左副督御史,却因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被先帝抄家流放,在狱中自尽而亡。

其妻追其而死,其女祁寄欢则沦为官妓,直到一年前被李望津强抢至家中,甚至讲与他竞争之人殴打致死,其行径恶劣嚣张得令人发指。

如若不是有人揭发此事,恐怕还要继续隐瞒下去,霍景珩一得知此事便立刻派人将李望津抓入刑部大牢中。

李天德身体晃了晃,险些跌倒在地,“陛下,微臣......微臣真不知道啊.......”

“微臣这就回去将那孽子打死。”他咬牙切齿道,恨不得立即将自己的儿子抓起来砍掉脑袋。

“现在说这些已晚,”

霍景珩面沉似水,“李天德,你枉顾君恩,纵容孽子欺压百姓,肆意杀人,窝藏朝廷重犯,罪该万死。”

“微臣冤枉——”

“朕念在你一把年纪了,且有功在身,自行辞官归田吧。”

李天德张了张嘴,还想再问问自己的儿子怎么办,却见帝王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间想起了府上收的那万两黄金以及无数被他用钱打发了的烂摊子。

他顿时背脊发寒,偃旗息鼓,叩头认错:“陛下仁厚,微臣感激不尽。”

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如果他再不识抬举,除了李望津,全家老小都不一定能够幸存。

“退朝——”

霍景珩挥袖离去,随后他走下台阶,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去。

李天德瘫软在地上,老泪纵横,心灰意冷。

霍如璋立在原地未曾挪脚,望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良久才慢慢地弯起唇角,眼底略过一丝思索。

汝阳王霍云廷从旁边走过,看见他的神色,眉宇间划过几分深邃,淡淡开口道:“皇兄莫非觉得圣上对待罪臣太心狠了?”

霍如璋转眸看他:“皇弟多虑了,圣上英明神武,自有主张。”

“但愿如此。”霍云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率先离去。

霍如璋看着他的背影,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冷漠如冰。

———

霍景珩在朝堂上发作了李天德,令众人心惊胆战,生恐遭受池鱼之殃。

明面上来看,是李天德之子纨绔霸道,引来大祸,暗地未尝不是在警告宸王霍如璋一派。

谁都知道被灭门沈府曾与祁家关系亲近,沈家大郎也与起连山之女祁寄欢有婚约,而沈家又曾支持霍如璋,霍景珩此举分明是在敲山震虎。

这对兄弟,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涌动,矛盾重重。

而汝阳王霍云廷也不遑多让,虽未明言,但每次朝堂上针锋相对,暗流汹涌,彼此互相提防。

而在这种微妙的局势下,朝中几大派系互斗,各怀鬼胎。

群臣皆在观望,不急不躁,不轻易表态。

霍如璋一直隐忍蛰伏,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开始谋划自己的大计。

——

沈清棠因为被皇帝亲口安排到了寝殿里间伺候,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殿内室宽敞华丽,两扇朱红描金嵌玉的雕花木窗格外雅致。

床榻上铺着云锦绣纹锦衾,四壁皆是明黄色帷幔。

屋顶悬挂精美的彩绘纱帐,檀香炉里飘着袅袅轻烟,空气中浮荡着淡雅熏香味儿。

他与其他宫女太监一同站在屏风外侧垂首静等,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周遭摆设奢华,富丽堂皇,屋内弥漫着浓郁的龙诞香气,许是因为香气,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提前食了些点心填肚子。

他脑袋逐渐昏沉,觉得昏昏欲睡,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直到临近傍晚,帝王才穿着墨色常服进来了,脚步轻缓,一步步靠近他们。

他先是瞥了眼沈清棠,而后对站成两排恭敬垂首的宫人们说:“都下去。”

“诺。”

众宫人领命,陆续退下。

沈清棠悄悄抬眸看了看他,然后慢慢低下头,也跟在其他宫人身后往外走。

“你留下。”

极具压迫感的低哑冰冷的声音蓦然从少年身侧响起,犹如冬日寒潭般冻彻骨髓。

他的身体猛然僵住。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