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太监(三)

“魏懿。”

身着华贵今纹玄色帝王衮冕服的冷峻男人正坐在御案后面,批阅奏折。

魏懿立在书房门外,神色恭敬,丝毫不见在沈清棠面前的外露的阴毒和可怖,听到帝王的召唤,他抬步进屋,行完礼便立在了一侧。

“陛下。”

“母后的寿宴准备的如何了。”

霍景珩将一支昂贵奢靡的狼毫毛笔放置在白玉笔架上,随意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都布置妥当了。”魏懿躬身,毕恭毕敬地答道。

闻言,霍景珩道:“嗯,你办事朕向来放心。”

魏懿微微弯腰,脸上仍带着惯常的谦卑之色。

“多谢陛下夸赞。”

话毕,魏懿那张阴柔苍白的面容上稍稍露出了一个略微迟疑的神色,开口欲言又止。

霍景珩见状,挑眉,“说吧,什么事?”

魏懿顿了半晌,方才道:“启禀陛下,奴才这些天为娘娘的寿辰忙活着,倒忘了一件事。”

霍景珩微微眯起眼睛:“说。”

魏懿犹豫了一瞬,继续道:“奴才近些日子收了个干儿子,一直没来得及跟皇上说.......”

一旦进宫当了内侍就代表无法生育,但不少太监还是会认个义子传宗接代,或者给自己养老送终,甚至在自己下台后,也可以让义子接任自己的品阶和官职。

皇帝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魏懿是他的心腹,他当然不会不近人情。

“说吧,想要什么。”

魏懿跪在地上,沉默片刻,方才道:“奴才希望奴才的干儿子能够在御前伺候,替奴才为皇上分忧。”

上方并未作答,空气凝滞须臾,才响起帝王平静的嗓音:“准了。”

———

穿戴整齐,沈清棠随着那小太监离开了住处。

夜色如洗,月明风清。他们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去,绕过几处假山石林,走过几道幽暗长廊。

一路上安静得很。

他本以为又会去到魏懿的住处,谁知却见眼前的路越来越宽阔,遇到的宫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一座雄伟辉煌的高大殿宇出现在视野内。

绵延无尽的白玉阶梯通往殿门,两旁灯火辉煌,龙首肃穆,鎏金檐角的飞兽栩栩如生,在夜色中散发着逼人的压迫感。

沈清棠似乎有些讶异。

“公公,这是?”

他早在磨难中练就一副笑吟吟圆滑的模样,对待恨之入骨的人,他也能笑容满面地迎合讨好。

即使面前只是个最卑贱最底层的小太监,他的态度也依旧是那般温和犹如春风拂面,令人心情舒畅。

那双漂亮乌黑的桃花眼里缱绻柔软,似乎含着深深的关怀,看得人心生暖意,不忍拒绝他的善意。

只可惜,这具温柔美丽的皮囊下,真实的他早已从骨子里腐烂,是个生性凉薄、心狠手辣的怪物。

果然,看见沈清棠这副姿态,内侍面上又染上几分羞红,垂下眼睫,不敢看他,神情略带沮丧,“奴才不知,是魏公公派奴才带您来的。”

闻言,沈清棠的眸色微闪,心头若有所思,他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依旧轻缓,“魏公公他人呢。”

“跟皇上在殿里头呢,只叫了您一人,奴才不能进。”内侍低声答道,说罢就退下了。

沈清棠只好独自往里走。

殿前的几个侍卫凝视他许久,却并未阻拦。

厚重的朱红宫门在他眼前被缓缓打开。

宫殿内珠帘晃动,烛光幽幽,浓郁的龙延香弥漫在空气中,熏得他脑仁发胀,呼吸微微急促,胸闷窒息。

一个高大的、身着暗纹玄色帝王服的人坐在龙椅上,正在伏案批阅奏章。

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瞧见凌厉的线条轮廓。

明明只看到一个轮廓,沈清棠却觉得无比熟悉与亲昵。

那种仿佛穿透灵魂与肉/体交织而成的熟悉感与震荡感朝他扑面而来,令他心惊肉跳。

[天啊,为什么剧情里的狗皇帝会是主人的灵魂碎片!!!]

神识里的光团非常震惊,身上的光亮闪烁不定。

“奴才参见皇上。”

沈清棠敛眸,撩起衣摆,屈膝跪下,俯身叩首道。

心中的恨意如同附骨之蛆,疯狂蔓延,时时缠绕啃噬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但他却竭力控制住了情绪,将它们死死地埋藏在心底,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

“魏懿。”

低沉浑厚的声线蓦地响起,惊的小太监脊背一僵,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像是要蹦出喉咙。

“这便是你的义子?抬起头让朕看看。”

他听不清魏懿回答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抬起了那双尤为动人的眼。

微扬泛红的靡丽眼尾,浅淡清亮的琥珀色的眼瞳好似蜜糖。

不知是光线原因还是他真的哭了,犹如盈盈秋水、波光潋滟。

乌发雪肤的美人仰头微微仰头,眼里的泪意与惊惧仿佛即将溢出。

如绸缎般的长发顺滑光亮,那截从宽大衣襟伸展出来的柔软脖颈白得晃眼,青黛色的血管脉络隐隐显现。

自上而下看去,他的身形纤瘦单薄,腰肢纤细柔韧,却不羸弱不堪,反而透着一股子孱弱病态的柔美。

云蒸霞蔚、雪肤花貌。

惊人的美。

葳蕤的赤红烛光下,帝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脸上,审视、打量......

似乎想要看穿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清。

良久。

“很好。”他缓缓道。

这声称赞来得莫名其妙。

沈清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一股极端不安袭遍全身,四肢百骸的血液沸腾再迅速冷却。

但他瓷白的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似乎不解帝王的话中含义。

霍景珩缓缓勾唇,似笑非笑道,“既然是你的义子,那便暂且留在朕身边吧。”

魏懿心尖颤抖,强烈的不详预兆油然而生,令他头晕目眩。

尖锐的指甲嵌入掌心,疼得钻心,面上却依然维持着恭谨之色。

他屈腰行礼。

“是。”

皇上向来不恋美色,极其厌恶他人的接近。

视红颜蓝颜皆为枯骨,曾有无数美人想要爬龙床都被他毫不犹豫地赐死。

所以他才会这么放心将沈安放置在御前。

可为何。

皇上方才......

———

夜深了,寒意侵蚀肌肤,冻得瑟瑟发抖。

沈清棠裹紧了身上的柔软斗篷,慢吞吞地挪回住处。

皇帝还有事和魏懿商议,便吩咐他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任职,他便先回原先的住所休息了。

屋子里由魏懿安排人烧了火炭,温暖如春。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睡都睡不着,脑海里浮现出今日的一幕幕画面,每一帧都充斥着巨大的恐慌,令他喘不过气来。

来自帝王的眼神更使他万分恐惧,那目光冰冷而锋利,好似能够洞察人心,让他无所遁形。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演技足够精湛,可以完美掩饰自己的恨意,就只能低着脑袋,故作懦弱胆怯。

用平静无害的外表遮盖内心的恐惧和怨恨。

最终还是理智压制住了恨意与恐慌。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他不想错过,更不甘心放弃,无论如何都要搏上一把。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睡意朦胧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伴随着一阵一股浓重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夹杂着酒味,刺激得沈清棠胃部有些抽搐。

他皱眉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魏懿那张阴晴不定的阴柔面庞。

沈清棠脸色微变,那张本就雪白的面颊似乎变得更加透明。

在这些日子里的折磨与调/教中,他对魏懿的畏惧,已经融入到了骨髓里。

此时魏懿的状态一看就不对劲,这些天他对自己的态度明明已经软化了。

是发生什么了吗?

脑海中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沈清棠刚要起身。

魏懿却猛地扣住他肩膀,将他死死地按倒在了榻上,尖锐的指甲几乎刺进了那柔嫩的皮肉之中。

魏懿嘴角噙着阴冷的笑,“怎么?刚攀上高枝了,就瞧不起咱家了?”

沈清棠被迫趴在榻上,两条玉臂撑在身侧,艰难地支撑起身躯,眼含水雾,“奴才没有。”

他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好似受了伤的麋鹿,楚楚动人,却又倔强而疏离。

魏懿盯着他许久。

须臾,他轻哂,“别装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咱家可是一清二楚。”

魏懿伸手抚弄着少年的柔软的鬓发,语气暧昧:“当初你在宫中不过一个扫洒的小太监,凭借一副好皮囊,便勾引了咱家,若不是咱家怜悯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这皇宫可是会吃人的。”

他轻笑。

“你以为进了乾坤宫,就算是熬出头了?做梦呢?咱家能让你进去,自然也让你滚出来。”

粗糙的拇指沿着鬓角缓缓移到他的下巴处,捏着他尖削的下颚,逼着他直起头来望着自己。

“你给咱家记好了,别忘了,你是咱家的狗,一辈子都是咱家的奴才,永远也甭想脱离咱家的手心儿。”

说罢,他便猛地将少年大力甩开,转身走了。

沈清棠伏在榻上,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唯有一缕墨发滑落至胸口。

“魏公公。”

他叫住他。

魏懿站住脚,却没有回头。

身后的小太监似是倏地发出了一声淡淡的轻笑,笑声不大,却令魏懿的心陡然一颤。

“魏公公,我是您养的一条狗,可您总该给我些吃食,不是吗?所以将我调去御前,是您给我的奖励。”

“可是为什么你突然后悔了呢?”

他的声音带着几许天真,好像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却字字珠玑。

“魏懿,你在害怕什么?”他笑着念着他的名字,语气愉悦。

越是用这些无力的话来威胁他,越是代表他已经无力掌控他了。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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