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母子龃龉

舒乐因为一道清炖狮子头受到皇帝赏赐的事很快就一阵风似的传开。

舒乐瞧着顾二花大喇叭似的到处绘声绘色地宣扬,忍俊不禁,也没去拦她的兴致。

顾二花还记着听双先前巴不得落井下石瞧热闹的嘴脸,说起当时的感受不禁眉飞色舞,故意讲给她听,“我原来也以为这回她是凶多吉少,心里焦急得很,谁知追过去看到的竟是圣上的赏赐,一百两黄金,满满一匣子,啧啧,眼都要闪瞎了。”

后厨的众人被她比划得大为艳羡,心底纷纷惊叹,圣上在九香楼纳采食单已是常事,偏偏这一次传了赏赐,且一出手就是百两黄金,这隐隐暗示着,在皇帝那里,这道菜的水平有超往常。

短短十余日,舒乐就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不得不令人称服。因此,舒乐承掌大厨一位,无人有异议。

听双看顾二花得意忘形的模样,脸色难看得像碎瓷娃娃,她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无可奈何,哂道:“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受赏的是你呢。”

不过碍于周围都喜气洋洋一片地恭喜舒乐受赏晋升,她这话只低低地吐出来,淹没在热闹人声里。

白云心神色淡淡,没有参与祝贺,才从病中醒转过来,嘴唇还有些苍白,心里悔不当初,她低头将半成品的食材一样一样往锅里搁。

李德水看着她面白如纸的脸色道:“你还没好全,多歇一歇吧,后厨这还有我和舒乐担着。”

白云心执拗地头也不抬,手下的动作却更利落也更认真,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她语气也淡淡地不太好,像是强压着哭意,“没事。”

大好的机会丢了,如果不是她太累了晕倒,哪里会轮得到舒乐?

她坚信,如果是自己,一定能比舒乐做的更好。

才十日,师父竟然就提拔她坐上了大厨的位置,她心里委屈,当年她从小帮厨一路升到大厨,费了多少工夫和心血,用了整整四年。

她还得做得更好,让师父和后厨的人知道,谁才是最厉害的大厨。

万宴之宴的名额,只能是她白云心的。

舒乐升了大厨的第二日,原先的万福楼改头换面挂了牌子营业了,变成了醉春楼。开张那日,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满地的红纸,不少人都沿街瞧着热闹。

醉春楼的新老板老王满面春风,当街剪彩,舒乐打眼瞧了瞧,觉得这个掌柜的有几分眼熟,再一看,这可不是崔胜家的管家?

舒乐心中略有诧异,崔胜被问斩抄家,她就再没关注过后来的动向,没想到这个管家又接了崔胜的摊子。

她听见身后有人倒着闲话。

“嘿哟你瞧瞧,这不是崔胜家那个管家吗?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这一身人模狗样儿的,乍叫人没认出来。”

“可不嘛,崔胜走了,他管家把这盘给接了。”另一个悠悠接过话,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语气也转得戏谑,“诶,你们听说了吗?他娶了崔胜的老婆,嘻嘻嘻……”

“啧啧,他是不是接盘有瘾啊,崔胜老婆不都要生了嘛。”

另一个讳莫如深的语气,“我看不好说。”隐隐带些暗示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孩子只怕从一开始,就姓王。

何玉兰和王建义,舒乐委实还是有一丝意外的。

她不无嘲讽地一笑,若何玉兰怀的是王建义的孩子,崔胜九泉下有知,也恨不得揭棺而起吧。

把女人当玩意儿的人,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心瞧不起女人害怕绝后的人满心期待的却是别人的儿子,天道报应真是畅快。

不过何玉兰也不是省油的灯,舒乐瞥了一眼“醉香楼”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默默想,今非昔比,来日方长。

杏儿在耳边轻轻“咦”了一声,舒乐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是王建义在说话。

“……季师傅名声在外,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说罢,信心满满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众宾客一同进了醉春楼,醉春楼算是正式开张。

杏儿看着斜对面近在咫尺的酒楼,语气里满是疑惑,“季师傅……怎么去那了?”

舒乐当下就明白过来,她说的季师傅,应当是那个离开了九香楼的大厨,季唯羹。

这件事传回九香楼,后厨又是炸开了锅,众人的情绪都有些愤懑。

“他什么意思?离开九香楼,哪也不去,偏偏去对面的醉春楼,这不是成心想和咱们对着干嘛。”

“可不是吗,以前还觉得季师傅挺好的,怎么是这样的人。”

也许旁人不知道,但阮雁菡清楚,季唯羹这是想证明自己。

但当下的氛围是,后厨所有的人一致觉得受到了背叛,尤其是听双,她希望白云心能让季唯羹趁早认清现实。

傍晚,苏琰从京兆府离开。马车骨碌碌从东长街上驶过时,整条街都弥漫着各种各样的饮食香气。

一挑帘子,万福楼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醉春楼,往日临街那个面摊子上总是冒着热气,这时候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苏琰心上浮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觉。自打崔胜一案了结,那个假千金也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的世界清静了不少。

他几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变得轻松畅快。

他不以为意地在膝头扣了扣手指,结束了思绪。

回到东宫,侍书见他一脸闷闷不乐,兢兢业业侍奉在一旁,生怕出错。

苏琰浑然不知自己是什么脸色,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有事?”

侍书暗暗诧异,却也不敢说。他见太子回来就只身坐在案前,整个人仿佛都比往日要木几分,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一手攒成个半拳,百无聊赖地搓着指尖,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事,神情虽是冷淡肃杀的,耳尖却隐隐透着粉红,活似动了凡情的冷面阎罗,半晌了,也没有换衣服的意思。

见他骤然问话,侍书只得硬着头皮小心提醒,“今儿,又是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了。”

苏琰神情一滞,面不改色地抿了口手边的茶,“孤知道。”

抬眼看了眼更漏,这才搁下茶杯,从容地起身往凤仪宫去。

侍书对他这显而易见的掩饰视若无睹,心里却禁不住暗搓搓地猜测,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让自家的冰霜太子也能开了化。 m..coma

凤仪宫依旧是熏着浓郁的香,苏琰每每都被这浓香逼得头昏,他只想例行公事,然后赶紧回去批阅公文。

一进门,满满一桌子菜已经摆好,桌边除却谢皇后,却还多了一个人。

“玖儿见过太子殿下。”女孩儿十五六岁,微微躬身行礼,笑起来颊边有一对浅浅的梨涡,端的是一个楚楚可怜的柔弱美人。

苏琰的眼光只在她身上轻轻一带,心下了然,冷玉似的面庞陡然森寒几分。但他还是决意给皇后几分面子,没有直接离席。

玖儿被他这冷漠的神情刺得心惊,眼神闪避,睫毛不知所措地颤了两颤,但他身上袭来的冷香却又勾得她心思荡漾。

苏琰径直到皇后面前,依规矩行礼问安。

谢皇后面色不虞,她开口打着圆场,对谢玖儿道:“在你表哥面前不必拘谨,落座吧。”

谢玖儿乖顺地谢了恩,她不敢离太子太近,端庄地落坐一旁。席间她为谢皇后和苏琰又是盛汤又是布菜,想尽显自己的贤惠。

苏琰直截了当地拒绝,“孤自己来。”

“何须亲自烦劳殿下,让臣女来吧。”谢玖儿拿着汤匙轻轻一避,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藕臂,转瞬,她脸上的笑容僵住,汤匙到了苏琰手里。

他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又将汤匙搁回原处。

这点拙劣的设计还瞒不过他的眼。席间不论皇后和谢玖儿如何起话头,苏琰都是不听不看不知道。

最后苏琰终于决意不再忍耐,他将玉碗轻轻一搁,“太和殿政事繁多,儿臣先行一步。”

谢皇后也终于压不住心中火气,叫住了他。

苏琰,“母后还有何吩咐?”

冷淡疏离,客气得恰如其分。

谢皇后越瞧他这没有人情味的模样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语气陡然转冷,摒退了谢玖儿和宫人。殿里只剩她母子二人的时候,这才深重地呼吸了几下,指着他的鼻子恨声道,“苏琰,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做都碰不到你的心意,玖儿这么好一个姑娘,你怎么能这般对她?你叫母后的颜面何存?”

她真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叫他失望过。

不论什么时候,因何缘由,与何人,她总是最先质问他。

苏琰垂眸看她,这个曾经抱他在怀里的女人,鬓发边已经有了银丝,眼角也有了细纹。她叫他大名,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他俯视着她,觉得她真是老了。

而他已经是太子,当朝的储君,他淡声道:“无他,还望母后日后莫要妄自做主,儿臣的事,不劳母后费心。”

谢皇后为他的话勾起了陈年旧事,恨得直咬牙,“不劳本宫费心?本宫不费心谁费心?你以为姚玉清那个女人会为你费心?别傻了我的蠢儿子!你不过是她固宠的工具罢了!”

苏琰毕恭毕敬地行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玉清,就是毓哲皇后的闺名。

有什么所谓呢,都过去十多年了,姚玉清,谢淑娴,都无所谓,真心关切,假意利用,他都不在乎。

他已经是一国储君。

吹着萧瑟的夜风,苏琰终究觉得秋意的浓了,方才走得匆忙,连披风也没顾得上拿。

回到太和殿,便一刻也不停地打开奏疏以及近来的一些线报。

各式各样的情报太多,看得他头有些疼。

快入冬了,天气真是有些冷,他屈着食指敲了敲书案,叫来了暗三,“去给我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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