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门。
罗汉大阵中，一人一棺。
金棺中装的自然是无心。
那端坐着的，双目紧闭的，时不时浑身颤抖，仿佛在与什么对抗着的魁梧男子，则正是大觉禅师。
“他明知到此，九死一生，为何不抗拒，为何？为何？”
距离无心被送到九龙门，
已然过去很多时日了。
但，许多事情一直困扰着大觉。
一则，在他看来，无心乃是魔僧，天生魔子，可无心所展现出来的‘顺从’，完全不符合一个‘魔’的样子。
二则，大觉在做着艰难的选择，又或者说，在与自己的心魔对抗。
无心被顺利的送到了九龙门。
强悍的白发仙也死了。
大觉又提前布好了罗汉阵，聚众人之力，再辅以金刚伏魔神通，可以说，铲除无心是万无一失的，杀其只在顷刻之间。
但，
究竟是只废除无心的武功，还是直接将其击杀呢？
“他只是个孩子，且师从无忧，从小虔心礼佛，又自愿躺入棺材，毫不反抗，这样的他，真的是魔么？”
“不！他就是魔！大觉啊大觉，你忘了么？当年魔教东征，师傅恒星大师就是死在了魔教的手上！魔教之人都该死！此子为魔教后裔，更是魔教的火种，断然不可留！”
“魔？大觉，相比起这个孩子，我看现在的你，才更像魔。废掉武功，拿回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便可。”
“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大觉的内心挣扎无比。
如果无心此刻不是躺在棺材中引颈受戮，而是站出来与他对抗的话，大觉反而更好下定斩妖除魔的决心。
但现在？
好似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生杀予夺尽在他手，
事到临头，反而犹豫不定了。
他在和自己抗争。
在和自己的心魔抗争！
不杀无心，大觉不甘！
杀无心？可那一步真的很难迈出，因为他清楚，那一步迈出，佛心消散，自身便要堕魔！
忽的。
大觉睁开了暴戾的双眼，“瞧在无忧大师的面子上，便让这魔子临死前，再看一看这方世界吧。”
右手一挥。
一道浑厚的掌风将棺材盖掀起。
终归还是多年的魔执更胜一筹！
此刻的大觉是在给自己一个理由。
故意放无心出来言语，反正大阵已然布好，无心定然逃脱不出。
大觉就是要通过跟无心的交流，来强化增大自身的怒火，以此‘名正言顺’的将其击杀！
是的。
那股心头火，还不够盛！
需要无心来再添一把柴！
如此方可念头通达。
起码这样一来，他堕入魔道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
“大觉大师，许久不见，小僧这厢有礼了。”
金棺中，缓缓走出了一个小和尚。
其白衣胜雪，面如冠玉，俊朗无比。
嘴角含笑，眉间一点红，配合着那亦正亦邪的双眸，整个人竟透露出一丝邪魅妖僧的意味。
圣洁的同时不失妖异。
不羁的同时，又不失端庄。
乍一看，真好似佛魔之间，正邪同体
“哼！魔就是魔，叶安世，凭你也配以僧之一字自称？”
一见到那张脸，大觉心中的怒火便顿时升腾了不少。
只觉自己的法子有效。
他相信，只要再多聊上几句，
自己就能彻底下了杀这魔子的决心！
“叶安世...好遥远的名字呢。”无心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佛也好，魔也好，僧也好，道也好，不过都是一个代号罢了，大师又何必执着于凡尘文字？这可不像是一代大师该有的风度气量呢。”
双掌合于胸前，
无心十分平静的望向大觉。
“巧言舌辩！”大觉喝了一声，“出现在这九龙门，想必你也知道接下来迎接你的是什么了，我且问你，当初为何毫不反抗的躺进这金棺？你当真不怕死么？”
“不怕。”
“为何不怕！”
“因为不怕，所以不怕。”无心展颜一笑，像是逗小孩子一般，“如同大师你所云，魔就是魔，不需解释。而小僧不怕，就是不怕，同样不需解释。”
闻言，
大觉立时被气的吹胡子瞪眼！
他算是看明白了。
论舌辨之能，
自己断然不是这魔子的对手！
“好！说得好！”大觉咬了咬牙，一尊金刚法相立时浮现于他的身后，“你父亲是魔头，该死！你是魔子，同样该死！是魔就该杀，是魔就该斩！不需要理由！”
“看在无忧大师的份上，我允许你临死前，说出最后一句遗言！”
杀念通达，大觉终于通过寥寥数语的对话，将心中怒火彻底点燃！
“师父...父亲...母亲...”
一言落在耳中，无心的双眸竟也渐渐开始泛红。
“遗言？遗...憾么？”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诸多画面。
那一年，孩童懵懂，无人怜。
那一年，风雨愈烈，泪眼婆娑中，出现了一个老僧慈祥的笑颜。
那一年，不大的伞，撑起了孩童的整片天。
那一年，大手拉小手，引他入佛间...
老和尚说，总会雨过天晴，云淡风轻。
老和尚说，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
老和尚说，佛魔一体，只看心境。
老和尚说，皆是虚妄，凭心而行。
可如今，老和尚不在了。
这一路的风霜雨雪，
又有谁再会指引他前行？
不知不觉中，已是泪眼潸然。
“遗言么...我看用遗憾二字，更准确些呢。”无心摇头轻笑，“还没给老和尚做场法事，没问母亲当年的事，没报父大仇，更没来得及读遍我佛法旨...”
“遗憾执念太多了，呵呵...看来小僧是注定难以先成佛了呢。”
“多谢大师提醒，小僧心中有太多遗憾，看来今日，在下还不能死呢。”
合十的双掌缓缓分开。
无心周身的气势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双目彻底泛红。
“大师口口声声要除魔，小僧，又怎好辜负大师的一片心意？”
“也罢，今日小僧便弃佛入魔！”
“给大师你一个名正言顺的除魔理由！”
双脚离地。
身躯缓缓漂浮在半空中。
那猩红的双眸，仿佛将整个世间都映成了一片血色。
无心抬头望月。
仿佛从那月辉光芒中，
瞧见了无忧的身影。
“无心既成佛不得，今日便先入魔道，待完成夙愿，再皈依我佛...”
“老和尚，你说过的，佛魔一念间，佛就是魔，魔就是佛，大差不差，大差不差，哈哈哈哈......”
有些人，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又望了那月光中的幻影一眼。
老和尚仿佛在笑着说，无心，你又调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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