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平凡

幸福家庭家家相似,不幸家庭个个不同。

十多年前,陆莹的父亲是一名软件工程师,有点才华且心高气傲,平时除了给私营老板打工,就是宅在家里自娱自乐。

年过三十,家人催得紧,他不得不去参加相亲会,超低的情商让他屡战屡败,甚至心灰意冷到怀疑人生,最后暗下决心,只要对方能看上自己,就凑合着过日子。

那时康婷刚从师范毕业,在幼儿园当老师。

女人出嫁要趁早,本着这个念头,她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命中注定的那个他。

康婷很有自知之明,因为脸上有雀斑,永远不会成为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只能在矬子里边找高个儿。

在一次相亲会上,她遇到了陆昱。

说实话她看不起对方——一只生活在幻想世界中的可怜虫。

但是对方的月薪打动了她,嫁谁不是嫁呢,赶紧抓住眼前这只潜力股吧!

婚后的生活还算美满,看在工资卡落在自己手中的份上,康婷对丈夫相敬如宾,像所有合格的妻子那样相夫教子。

一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女儿,一个粉雕玉琢、白璧无瑕的女儿!

女儿在恩爱夫妻的照顾下长大,从小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六月开口喊妈妈,一岁能够指认千余汉字,一岁半能心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两岁的时候倒背九九乘法表……

康婷看着女儿白璧无瑕的脸蛋,远超同龄儿童的才华,常常幸福地流出眼泪。

陆昱也是与有荣焉,认为女儿的高智商继承了自己的基因。

就在一家人温馨美满时候,不测风雨骤然而来!

陆莹三岁那年,陆昱被公司裁员了。

刚开始他并不紧张,这个行业本身变幻无常,公司倒闭,员工跳槽是常态,二来自己还有点本事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陆昱连续面试了七八家公司,要么对方给钱少,要么自己要价高,加上心高气傲,不知妥协,双方常常闹得不欢而散。

一天,他参加完一个面试后,心情抑郁,独自在酒吧里借酒浇愁,头重脚轻地往家赶。

康婷在一个儿童培训机构做兼职,傍晚时分还没回来,屋子里只有女儿一个人呆着。虽然将小孩留在家里,无人照料是违法的,可是房贷还没还清,哪里舍得花钱请保姆啊?何况女儿天资聪颖,极为懂事,年龄虽小却已经能照顾自己。

陆昱进了家门,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他左摇右晃的进了里屋,发现阳台上的窗户被吹开了,寒风嗖嗖。

女儿躺在小床上一动不动,脸蛋通红,喘息急促,淡淡的眉毛拧在一起,嘴里发出哼哼的呻吟。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糟糕,发烧了”。手忙脚乱找了半天药箱子,发现退烧药过期了。

他爱女心切,不等妻子回来,急急忙忙拿块毛毯裹住女儿,抱在怀里去医院。昏昏沉沉坐上出租车,碰到个话痨司机,东拉西扯,从炒股票到卖房子,从小道消息到今日要闻,时不时发表一点自己的人生愚见。

陆昱酒劲上来胃里翻江倒海地,拼命忍住吐意。司机见男人左手搂着孩子,右手捂着嘴,半天不搭理自己,觉得很是无趣,暗骂了一声不再言语。

车开到一个路口,突然从左侧蹿出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闯红灯呼啸而去,后面三四辆巡逻车追赶而来。

出租车司机紧急刹车,惊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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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活了!”

后座上的陆昱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吐了出来,把司机淋了一身。结果可想而知,陆昱被司机连拉带拽赶下车,还被对方踹了几脚。

恰好一辆巡逻车停了下来,一位探员下车喊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人呢?”

出租车司机连忙解释,出于报复心理,添油加醋的说,抱小孩的那个醉汉,看起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刚才问小孩是谁的,他没说是自己的。

探员闻到陆昱酒气熏天神志恍惚,没来由地一阵厌恶,“喂,醒醒,出示一下证件!”

陆昱现在站立都不稳,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说,“头……孩子……”

没等他说出发烧两字,探员就不耐烦地打断他,“哼,偷孩子,对不对?哎,世风日下,衙内喝酒飙车,人渣喝酒偷娃,跟我走一趟吧!”

陆昱迷糊中觉察到探员要拷自己,心里又慌张又焦急,无奈舌头打卷,咬字不清,“去……医院……”

“去啥医院,别以为查出个精神病,就能躲过法律的制裁!”

陆昱被推搡着上了巡逻车,在民事局被审讯一番。一个小时后,酒劲过了,才断断续续讲明前因后果,满脸焦急地想抱孩子去医院看病。

探员心里也知道自己抓错人了,内心有点后悔,提议开车送一程。

“不劳烦您了,孩子正烧着呢!”陆昱愤怒地说。

“下次记得不要酗酒,更不要忘带身份证!”

“我喝酒关你屁事?”

探员听到陆昱不领情,心里虽然生气,但忍着不发作。

不料陆昱下台阶一个没踩稳,连人带娃便摔了出去。

毛毯里的女孩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起来。陆昱却躺在地上,额头流血一动不动了。

康婷闻讯赶到医院,看到的是半死不活的丈夫和气息微弱的女儿。

医生说大人小孩都要住院,大人颅内出血,小孩从发烧到现在耽搁时间太长,能不能活下来要看命运的安排。

康婷哀求医生先看病,自己回家筹钱。大夫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盯着她,说有钱住院,没钱滚蛋。还不怀好意的说,万一跑路了,让一大一小自生自灭,那可怎么办?

康婷听到这话,真想抽对方一个大耳刮子,愤怒伤心,掩面而泣。

就在绝望无助时,有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走过来,对那个大夫说,俺出钱,救人要紧。

康婷连忙对那个汉子千恩万谢,那大汉却摆摆手,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今天见妹子有难,俺帮帮忙,哪天俺有难,妹子也不要推辞。

康婷得知汉子叫熊闯,此时他的妻子正住院生产,据说是个大胖小子,名字都提前取好了,叫熊彪,希望孩子未来有一个彪悍的人生。

经过一夜抢救,陆昱虽然恢复了意识,但右侧身躯却瘫痪了,女儿虽然退了烧,但可能烧坏了大脑里运动中枢,两条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更不用说站立。

出院后,康婷四处求医问药,盼望奇迹的发生,然而奇迹没有发生,积蓄却耗费一空。

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转眼间支离破碎下来。

还不起房贷,房子没了;求医问药,存款没了,只剩下需要日夜照料的两个残废,哎,未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任何一个弱女子面对这样的困局,都会感到绝望。康婷想到离婚,最好是把孩子判给男人,这样落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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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轻。陆昱不是还有父母吗,爷爷奶奶不会不管的。

可是当陆昱的父母跪在康婷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她,说万一老两口哪天撒手人寰,就全指望她了。

最终,良知让她放弃了离婚,同时也陷入不见天日的泥潭。

她是一个良心未泯的女人,也是一个被命运作弄的女人!

那时候幼儿园园长还是一名女士,同情康婷的遭遇,特许她带着残疾的女儿上下班。回到家里,她还要洗衣做饭,接屎端尿,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倘若如此还算罢了,更伤心的是来自亲人的伤害:男人躺在床上一蹶不振,像婴儿一样闹腾,像无赖一样吵闹,甚至砸碗踢盆,一通脾气发泄到妻子身上;女儿没完没了的哭泣,一遍又一遍询问着:妈妈,我什么时候又能走路啊?

康婷太累了,过了两三年,原本二十多岁的姑娘,看起来倒有三十多岁。

后来秦守当了幼儿园园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将那些不安心工作,还没放学就提前往家跑的教师通通辞退。

康婷慌了神,要是饭碗没了,一家人难道去喝西北风吗。

她多次到园长那里哭诉,恳求对方的恩典。园长大人只是哼哼哈哈,摇摇头说不能随意开后门,他瞄了几眼女人的身体,暗示意味再也明显不过。

康婷心中一阵冰凉,经过内心剧烈地挣扎后,为了丈夫和女儿,她只好豁出去了……自那以后,康婷受制于秦守,不得不成为爪牙,干些丧尽天良的坏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感到内疚和不安,灵魂一次次饱受煎熬。后来因为熊彪报复,被幼儿园开除,后在熊闯的安排下到高档会所工作。

本想活得很简单

谁料日子这么难

难啊难

丈夫儿女均致残

万千重担压弱肩

难啊难

前有公婆苦哀求

后有饿狼存不堪

难啊难

烈女忍辱贞洁抛

命运作弄泪如泉

康婷出于报恩,收留了无家可归的熊彪,但也到此为止了。吃喝用度都要熊彪自己解决,想要蹭饭门都没有。

十一岁的熊彪只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去拾荒。不久前还是无忧无虑的隐二代,现在是走街串巷的小乞丐,反差之大,让他怀疑正在做黄粱噩梦。

开始一连几天都收获甚微,捡不到几个易拉罐,拾不着几片废报纸,误入同行的领地还会被围殴,好几次都被几条疯狗追着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今天因为和赵恪叙旧,他收获少得可怜。

康婷倒没说什么,开饭的时候还给他乘了一碗汤,但是轮椅上的陆莹就不客气了。

“哎呀呀,笨熊今晚又要吃白食呀?”她嘲讽道。

“莹姐,俺遇到熟人,聊天耽搁了。”熊彪埋头咕咚咕咚喝汤,不理会对方挖苦。

“哦,是相好吧?”陆莹嘴角上扬,眼里满是轻蔑。

“是大哥,他妈是俺干妈。”熊彪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哼哼,六点出门,九点才回来,比昨天晚了整整一小时!有点时间观念行不行,笨熊,小心晚上在外边被冻死!”

熊彪有点无法承受陆莹的尖酸刻薄。他匆匆放下碗筷,一语不发地走到角落,在地铺上躺下来,拽过被子捂住了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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