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临近春节,父亲特意给我订做了一套西服,他说参加工作的人应该有自己的西服,姐姐送我一部手机,也是出于找工作方便联系。

我就是这样,穿着西服皮鞋,手持手机回到学校的,以前我从未着正装,以至于室友连声称赞。

毕业照发下来了,我仔细端详着相片里的每一个人,发现有好多生面孔,怎么同窗四年却好象从未谋面?不论怎么翻看,相片里的女生永远比男生多,中国的法治建设还需要我们可爱的女生,听老师说国家明年将要把依法治国写入宪法,我们的女生有用武之地了。

我的旁边是凡玲,这个经常拿第一的女生。我想起了中学时照毕业相的趣事,倘若哪个男生暗恋某个女生,他就会在照相时站在她身边,或者站在她后面,反正尽可能与她对齐。相片冲洗出来后,还可以向同伴吹嘘,你看,我和她多有缘分,我们站在一起呢!说话的口气,好象女生就是她的女朋友。

我们的毕业相与别人的不同,因为前排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是学校清洁工的孩子,这是一张独一无二的相片。

小男孩永远留在我们的毕业相中,听班长说那位清洁工阿姨向他要了一张毕业相,只因为她的孩子在里面,小男孩是她生活的希望,就如我们是父母的希望一样。

进入深冬的武汉,天气渐冷,冷风呛得我们不行。

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稍晚一些,气候竟也出奇地冷,气温甚至下降到零下六度,晓南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总看到有人在湖边手举石头砸湖面的冰块,砸冰所带来的乐趣,连本被冻伤的手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湖畔的花草枯败凋零,唯有梅花开得如火如荼,势不可挡,馥郁的芳香使得清冷的湖畔渐有生气,种在文波文澜前的大圆盘上的迎春花也开得妖娆多姿。有人说,踏雪赏花的闲情逸致,只是携手的恋人才有感觉。我和白苏并肩漫步于雪花雰雰、梅花纷纷的氛围中,为何也有这样相似的感觉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该怎么面对我的“恋人”呢?

当飘飞的雪花渐小时,我踏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随后参加公务员考试。当得知自己以第二名的成绩通过笔试时,我表现得异常平静,我深知临大事心需静的道理。接下来的面试、体检,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但竞考公务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特别像我这种家庭背景单薄的人,只凭满腔激情与自信,即使自认为有才能也不一定被任用。面试的考官助理是学校的师兄,我和他在学校举办的一场“模拟审判”活动中认识的,那年大四的他竞选上审判员,我则竞选上人民陪审员,至今抽屉里还保存着我们的合影。当我走出面试室后,他递给我一张名片,让我今后多和他联系,他或许可以帮助我什么。

三月下旬,晓南湖的水满得溢出湖面,草坪尽湿,群鹅嬉戏。湖畔春草芳菲,袅袅的垂柳已经抽出新芽,校园里的樱花纷纷盛开,处处是娇滴滴的粉红,特别是湖畔盛开的粉红桃花,芳菲烂漫,犹如一片片红霞,与绿树婆娑的垂柳相衬映,形成了桃红柳绿、柳暗花明的春日胜景。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在这芳菲满园,蝶飞燕舞的季节,毕业生的心情却异常沉重,毕竟离开四年的大学校园不像挥挥手那样简单。

我们将要离开这里,十八岁到二十二岁,多么青春的年华啊!

考研的结果还没出来,公务员的结果也没出来,毕业生就像站在一块浮冰,将要漂向哪儿都未知。

以前以为天总会蓝下去,毕业犹如夜空上的星辰般遥不可及。可如今,走在校园里,发现熟悉的面孔渐少时,我们开始惶恐起来。

寝室只剩下三人,林释今年很少呆在学校,只有碰到重要的会议才偶尔回校,望着我对面空空的床位,心头却是别样滋味。

期盼以久的考研结果终于出来了,一切似乎是注定的结局,白苏考上了,林释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公务员结果正在等待公示,易筱和易璐在亲人的帮助下开始找工作。

每个夜晚都是那么难以入睡,以前很难理解毕业生的伤感,就像现在低年级的学生难以理解我们的感伤一样。毕业生经常在深夜的楼道里唱歌,唱离别的歌,唱失恋的歌,唱找不到工作的流浪歌,甚至有人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似乎毕业生永远有唱不完的歌……

在这种伤感的歌声中,我们开始变卖自己的东西。

水壶、水杯、杂志……,一块钱一件。

大一时从师兄买来的二十元的电饭锅煲了三年的汤,三年后,我以十元的价格卖出。当年郑泽天花四元从一位师姐买来的音乐盒,最后以五元的价格卖给了小师妹,他笑着跟我们说有些东西总会增值的,特别是收藏品。

有个师弟的脾气很拗,郑泽天说不锈钢饭盒大甩价,只需两元。他看了看我们说其实这并不是便宜不便宜的问题,而是你有用没用,如果你没用,便宜的东西也是贵的。我和郑泽天听了后面面相觑,我想,他怎么和我当年那样相象?

我们一直都不知道林释选择单身的理由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北大同桌单身的理由,我们只知道,林释如愿考进北大,她则免推上本校读研,在林释去北大之前,她还没有男朋友,林释去北大之后呢?我们不知道,但我们都会想起林释曾在酒桌上说过的话——有所为有所不为。

有人说,四年里没挂科的人不是真正的大学生活,我们四人中就没有挂科的,奖学金倒拿了不少,好象这是我们唯一值得吹嘘的资本。

大一觉得成绩不重要,但后来发现是错的,成绩永远是最重要的,在成绩的基础上发挥自己的天赋才能,这才是精彩的大学生活。

怀恋以前在老图上自习的朋友,虽然叫不出名字,去食堂吃饭时和那个经常坐在我前面的女生不期而遇,虽然仅仅是相视而笑,但彼此的心里还是暖暖的。

毕业生最健忘,九孔桥上有多少根柱子,数了无数遍,最后还是记不清,室友有时也会争吵,有的说三十五,有的说四十五,但就是没人承认自己记错。

毕业生走了一届又一届,白鹅依然在这个季节悠闲地游荡在湖面上,那种神情翛然的样子让每个毕业生心生妒忌。

复读机依旧转着劣质的盗版磁带,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们没有上铺的兄弟,也没有下铺的兄弟,我们的床只能睡一人,床下是一张空寂了四年的电脑桌,如今已经落满灰尘。

大学四年坚持做一件事实在是不容易,我们班的肌肉男(因为很壮,喜欢锻炼,故得此名)每天早晨五点钟起来跑步,傍晚练散打,而且坚持了四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这无可非议。他说他小时候常被别人欺负,那时他就立志使自己强壮起来,保护自己,这一习惯,坚持了十年。

肥硕的白鹅比人还积极,无论阴晴,每天早晨必定提前站在靠滨湖的那条路耐心等待,等着接路过的学生扔给它们的食物,上学的学生通常是边吃边赶路的,看到伸长脖子的白鹅,自然不忘扔下一块手中的食物。

学校的游泳池荒废了多年,我们都没去过,那仅仅是一个摆设,摆给外人看的。

我第一次看病享受医疗保险,花去十七块,余溯然第一次看病仅花去一块七。

穿行于湖畔的人渐渐多起来,依依惜别的毕业生,忙着在校门照相,忙着和湖畔的白鹅合影。初入校园,我们就与白鹅结下了不解的“友谊”,毕业了,还是忘不了它们。鸭子在湖畔嬉戏,人们吓唬它时,急了,连扑带飞跃过湖面,白鹅却不受这个罪,伸长脖颈同你闹!正是因为白鹅不怕生,人们对白鹅的感情稍鸭子要深些。

F4,永远是晓南湖的主人,也是晓南湖永远的主人……

四年来,垂涎鸭蛋的男生,终究没能掏到鸭蛋,这个愿望只能留给后来人。

突然怀念起郑泽天的老乡,以前他频繁来寝室摆龙门阵使我们感到厌烦,如今不来我们反而觉得空洞。他很喜欢讲粗俗的笑话,讲完后独自哈哈大笑起来,有一次,虽然谈的是跳舞的事情,但内容却与跳舞相差甚远,他说刚开始跳舞不小心碰到女生的胸部觉得不好意思,如今跳舞没碰到女生的胸部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我想,跳舞时他的脑子里还有什么呢?

寝室里的蚂蚁忙忙碌碌地搬家又搬家,食物永远是它们唯一的家当。毕业生的家当还有沉重的心,包裹可以带走,女朋友是不能带走的,虽然我们谁也不说。

整理抽屉时,发现军事理论的五十道题竟然还被我珍藏在里面,我的第一次反抗,换来的却是最有意义的教育。抽屉里还有一本民国时的老书,虽然已经破旧不堪,但想扔掉还真有点舍不得,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能出现这样的书籍简直是奇迹——它见证了清末以来中国法学的发展历程。记得一位老师曾说他们八十年代在中南政法读法律的时候,每逢周末必去汉口的旧书店淘书,那些民国时期的旧书都是论斤卖的,每本法学著作的扉页总会盖一个红色印章——供批判用。如今读来,那些八十年代供批判用的法学著作的某些观点还真是惊世骇俗。

窗台上的鱼缸养着两条寂寞的小鱼,小鱼是他们从晓南湖抓来的,小鱼一次次死去,一次次又换成新的小鱼,他们说鱼缸留给明年的小师弟吧,兴许他们会默默感激我们。

优秀连队的红旗挂在寝室墙上已有四年,旗子上布满了厚厚的尘灰,那是我们大学的第一个荣誉。

食堂的墙壁上依然挂着卫生安全流动红旗,从大一到大四,一直挂在那里,红旗早已失去鲜艳的颜色,它的表面沾满了油烟,名为流动红旗,我们却从未见过它流到哪去,这种小伎俩只能用来骗新生。风扇脆弱地转动,扇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吃饭时,偶尔有灰尘从上面掉落下来,新生骂着要投诉,毕业生却不在意这些,我们已经习惯了。

小观园是学校最豪华的酒店,桥楼则是大众的酒店,所以校园里流传着这样一句经典的话:外来人要请客带他去小观园,自己请客则带他去桥楼。

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依然挂在盥洗室的晾衣架上,那是我的第一件衬衫,竟然穿了四年。北苑的服装店开始出售印有学校图案的衣服,一件二十元,我和室友忙着去挑选,我选了一件印有九孔桥的衣服,顺便问老板能否在衣服的背面加印独角兽的图案,我再给十元,老板摇摇头说衣服是限量出售的,只有这些。穿着印有学校图案的衣服坐在公车上,总有好奇的目光落在身上,我们还是打扮怪异的孩子吗?

寝室的卧谈会,还能继续吗?“樱花的飘落,是风的追逐,还是树的不挽留?”是以前经常讨论的话题,毕业在即还是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谁来给我们答案?

记得考试前室友集体熬夜备考,一包速溶咖啡倒进热水壶,搅拌均匀后大家一起喝,尽管淡淡的咖啡没有甜味,但心里却是甜的。

记得大学的第一节课是法理学,而且还是逃课去旁听别班的课,课上恰巧被老师叫起来回答为什么要选择法学,当时满腔热血的我回答说是为了实现社会的正义,为了维护社会的公正,为了稳定社会的秩序,没想到这三句话竟赢来热烈的掌声!老师微笑着,没有做任何评价,现在想来,当时他微笑的含义,新生都应该不明白,只有经历了酸甜苦辣的毕业生才能读懂。我一直在考虑,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为什么要选择法学,我还敢像当初那样无所顾忌地回答说是为了社会吗?

公务员公示结果出来后,结果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悲观,我终于通过了公务员考试!我通过手机短信一一给亲朋好友报喜,收到的都是祝贺,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哽咽不止,我想,电话前的她肯定是泪流满面,她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以前跟他们说要考公务员时,他们强调说一切只能靠自己,父母是不会找关系的。当时我想,没有关系,我只能靠自己的能力了。

易筱的工作还没着落,但听到我的消息后,她在电话前欢呼不断,她说她希望自己也能在深圳找一份工作,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易筱只是希望而已,能不能去深圳还得看她家人的意见,听易璐说她们留在北京的可能性很大。我对易筱最不满的在于此,她对家人的依赖性很大,什么都听家人的,自己很少有主见。

结果公示那晚,我和白苏第一次着正装到小观园酒楼吃晚饭,小观园里昏黄的灯光,餐桌上微冻的红酒,白苏身上散发的香味,一切皆给人淡淡的眩晕感。

饭后,我们正好赶上学校电影院热播的《泰坦尼克号》,电影院中间的位子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靠边的位子却坐得满满的,这种情景倒是第一次见到,我们也跟着就一个边上的位子坐下。

电影院里大多是相互依偎的恋人,周围皆是窒息的黑暗,只有台上不断变化着的画面,一闪一闪的。电影放映不久,我们的前排正有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接吻,我和白苏相视而笑,她把手放在我的手心里,头情不自禁往我肩膀靠。

当杰克和露丝在船上分手时,电影院里响起了伤感的背景音乐,恋人看到这种情景都会默默地流泪,但他们的眼泪还为彼此飘忽不定的未来流。

白苏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掏出纸巾,轻轻地帮她拭去泪痕,她咬着嘴唇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我不由得张开手臂,她顺势倒在我的怀里,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尽右手抚摩着她的头发。

我紧紧地拥着她,矛盾交织的心里久久难以平静,易筱和白苏就如我的手心和手背,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如果说我对白苏没感觉那是自欺欺人,在这四年里,白苏所给予我的帮助是无法数清的,在我失意时,离不开她的鼓励;在我伤心时,离不开她的安慰;在我高兴时,离不开她的陪伴。大学四年和白苏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还长,我从未揭开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膜。

白苏聪明灵活、善解人意、独立性强,易筱身上所缺少的,我却在白苏身上找到了。我还记得易筱跟我说她的二老公很有能力,原来易筱清洗风扇时她二老公会帮她拆装大零件,这种小事,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会的,但易筱就是不会。我一直希望易筱能够实现自我独立,特别是跟我这种家庭背景一般的人在一起更需要独立的能力,以后我可能为了家庭一心扑在事业上,这时独立的妻子才可以较好地处理自己的事情而不使我分心。女生不独立,还会伤害到彼此的爱情,独立能力越弱,对家庭的依赖性就越强,如果她的父母强烈反对我们呢?到时她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易筱曾回答我说到时我可以去求她的父母,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我为什么要通过乞求获得一份爱情,而不是获得他们的信任而得到?况且乞求得到的东西必受制于人,这点谁都能想明白。还有,我需要乞求才能获得一份爱情吗?我的父母知道了,他们又会怎么想?易筱是她父母的宝贝,难道我不也是父母的宝贝吗?我希望易筱能够正视独立对一个女人幸福生活的重要性,但我所希望的,似乎是一厢情愿的希望,易筱反驳我说如果他真的爱她,就会尽力为她做一切事情。我想,如果她爱他,是否也会为他做出改变?

当诸多想法一齐冒上心头时,我的感情和理智同时载不住,最后所取的尽是把头埋进白苏的头发里。

总之,我对白苏的感情已愈见清晰,如同白苏对我的感情一样,但我仍小心地恪守着内心的道德与情感的冲突之间的平衡。对于易筱,我觉得更是一种责任的维系。

从电影院出来,发现天色渐趋黯淡,稀稀疏疏的星星沉陷进无际的苍穹里,竭力地闪出微弱的光芒。

我们走到苑西路时,看到有个女生正往邮筒里浇汽油,当邮筒里的熊熊大火冒出来时,她却蹲在一旁捣着面孔号嚎大哭,悲凄的哭声让人不觉产生怜悯之情,随后她被几个同学拉走。我和白苏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躺在床上,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女生悲凄的哭声在我的心头萦回不断,投进邮筒里的信可以烧掉,投出去的感情呢?

第二天,烧得焦黑的邮筒被人拖走,第三天,原来的地方摆上一个新邮筒。

五一前夕,易筱要我陪她去汉口江滩玩,她说快毕业了,以后可能没时间再来武汉。这座城市,我们呆了四年,到最后还是对它一无所知,除了一碗一块五的热干面。

我和易筱拉着手坐上了汉口的轻轨,这个愿望盼了四年,最后终于让我们实现了,坐在平缓行进的车厢里,心情却异常激动,我们依偎着,透过玻璃窗,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喧嚣。晚上,我搂着易筱漫步于霓虹灯光里,迷失在二十二岁的浪漫季节。闻名遐迩的汉口江滩,星星点点的灯光,映照在长江边上,宛如一条银河带。

易筱嚷了起来,原来有人在江边放烟花,忽明忽暗的烟花照耀着兴奋的年轻面孔,皆使人感到莫名的欣慰。易筱笑着跳着,硬拉着我的手往人群挤,每个人都是新鲜的面孔,这种场面,对于一个即将走进社会的人来说,是最难以忘记的。从人群穿过,我搂住易筱不让她到处乱跑,正在这时,乔小默和她男朋友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且看着我们愣了一会,待到他们走到我们跟前时,我尴尬地笑着。

“你女朋友啊?”乔小默的男朋友指着易筱问道。

“……”我勉强点点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易筱似乎还没觉察到异样,只顾看着乔小默。

“你不是和……。”他欲言又止,因为乔小默对着他笑,似乎说他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你们不回去吗?”我故意转移话题。

“这么晚了有车回去吗?”乔小默看了看手表,笑着对我说,“你们晚上不回去吧?”乔小默似乎故意这样询问,因为我注意到她的微笑和以往的不一样。

“你们是同学吧?”

幸亏易筱插了一句,使我不至于那么难堪。

“嗯,”乔小默指着我说,“我们是同个学校的。”

“我们几个人很要好。”乔小默补充说。

“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吧,也好叙叙旧,反正都快分别了。”乔小默的男朋友摆着手说。

“嗯……,”易筱高兴地说,我拉了拉她的衣角,责怪她不该说话,“不用了,我们还要去看一位朋友,”我期期艾艾地说,“时候不早了,你们玩吧。”

“好吧,我们先走了。”乔小默挽着她男朋友向人群走去。

“他们是你们法学的吗?”我点点头,实际上根本就没在意易筱说的话,我注视着他们逐渐消隐在人群中的背影,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隐痛,我知道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的,逃,总不是办法。

晚上和易筱躺在陌生的床上,竟有一种往日所没有的疲惫与难过,我静静地坐在床上,头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一切似乎没有脱离生活的轨道,我所希望的也好,我不希望的也罢,均按常理不紧不慢地上演,和我个人的意志无关。

第二天晚上,我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白苏发短信给我说她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让我骑车去接她。我在她的公寓前等了许久还不见她下来,不一会乔小默和另一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走下楼梯,我马上避开她,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却有种难言的隐忧。

最后白苏终于下来了,她说傍晚学生会那边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她的心情不好,想让我带她到处走走,整整一个晚上白苏都没提我所担心的事情,我想小默一定没跟她说。

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两天,第三天,我想,与其这样倍受内心的煎熬,不如写信给她以求得她最大的宽恕。就这样,我举起笔在桌子前写信,期间,我撕了写、写了撕,时间已近九点,我还是写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正当我烦闷之时,电话铃却响了,正好是白苏,她让我到湖畔去,她说有话要跟我说。放下电话后,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至于什么事情我心底已有了几分分量。当我到白苏跟前时,她正坐在石椅上,呆滞的目光注视着平静的湖面,这时我注意到她脚下丢着许多纸巾,估计她刚刚哭过。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她眼前摆摆手,她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仍然落在湖面上,脸色甚是憔悴。我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去抓她的手,她没说什么,我感到她的手冷冰冰的。

小鸟站在树枝上啾啾地叫着,声音凄厉,好一会儿,白苏冷冷地说:

“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不敢说话,稍微使力握住她的手。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白苏摇着头低声说,“我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咬着嘴唇,恨不得白苏扇我几巴掌,但她始终很平静。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自做多情的人?”

“不是的,”我摇着头,“白苏,我真的喜欢你,只是……。”

“只是喜欢跟我在一起一段时间是吧?”她打断我的话,且抽回手。

“不是的,我,我……,”我支吾了好久,抓起她的手说,“你打我吧,这样会好过点。”

白苏甩开我的手说,“有用吗?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每次找你的时候不都是看你一个人的?”白苏越说越激动,以至于最后泪眼涟涟,“你还骗我!那天我看到你的车后带着女生,你说那是你的同学,她上体育课脚受伤了,你带她回去而已,我完全不能相信你竟然是那样的人!”

“不,不是的,”我拉起她的手,禁不住泪如泉涌,“我没有骗你,那个女生确实是我们班的,不相信我可以把她叫来。”

“有必要吗?”她缩回手说,“你不需要用眼泪换取我对你的同情,这样我反而觉得你虚情假意,你的眼泪可以为任何人而流!”

我蹲在白苏的身边,额头靠在她的大腿上,只觉脑子里隐隐痛起来,泪水还是簌簌流下,我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白苏嘴里说着模糊的话,我满脑子嗡嗡作响,最后只见她站起身说:

“你陪我去北苑喝点酒吧,我还没吃饭。”

听到白苏说没吃晚饭,我马上站起来,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没说话。

在餐馆里,白苏一个劲地喝酒,我不让她喝那么多,她哭着说我到底想要怎么样,让她醉一醉心里会好受些。最后我只好提前结帐,强行把她拉出餐馆,她步履蹒跚地摇摇晃晃,刚走出餐馆不久,她在路边呕吐起来。

看到她这样子,我的心像被虫子啃噬一样,感到钻心的疼痛。

吐完后,白苏神情恍然,整个人软趴趴的,我知道她已经醉了。从北苑步行至临湖至少需要十来分钟,于是我马上打电话让乔小默过来帮忙,乔小默是骑着车过来的,她似乎知道白苏喝醉的原因,因为她说,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要不先把她安置到隔壁的宾馆里?

我想让白苏有个地方休息,就马上同意了。

进了房间,我让小默照顾白苏,自己跑去外面买解酒药、毛巾和香皂,回来后发现白苏睡着了。

我把毛巾蘸湿帮她擦脸,乔小默坐在我身边,她向我道歉后说:

“是我男朋友说漏嘴了,我希望你能原谅他。”

“你们都没有错,”我叹了口气说,“一切都怪我!”

“你喜不喜欢白苏?”乔小默低下头说,她也觉得无奈,我是知道的。

“我很喜欢她!”我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说,“我欠她太多了,四年来,她给过我多少帮助!我对她真的投入感情!”

“那你还……,”乔小默没再说下去,她站起来说,“你好好照顾她,你们之间是一场误会,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谈。”

“你要走吗?”我也跟着站起来。

“晚上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她吧,我还是先走了,你跟她谈谈,她对你是真心的!”最后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也知道你很无奈,但白苏真的很喜欢你,她到广州读研也是为了你,你应该知道她为你所做的牺牲。”说完乔小默打开门走出去。

“我送送你,”我追上前说,“小默,我知道你是好人,真的很感谢你!晚上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回到房间,白苏静静地躺在床上,但仍唏嘘不已。

我坐在她身旁,轻轻地用湿布擦拭她那红扑扑的脸颊,看着她平缓起伏的胸口,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白苏动了一下,我睁开眼睛,原来我倚着墙壁睡着了!白苏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似乎觉得眼前的情景很陌生,我俯近她的耳朵告诉她喝醉了,现在我们在房间里,乔小默曾来过。她似乎记起了什么,手揉了揉太阳穴,神情凄然地笑着,我感到心被揪了一下。我让她去洗澡,以使自己清醒些,待她坐起来时,我递给她毛巾和香皂,她走进浴室时,我看到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两点半。

待她从浴室出来时,我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我走过去扶她,她甩开我的手,径直坐到床沿上。刚开始白苏说话很平静,后来逐渐抽泣起来,最后她双手紧紧地摁住脑门倒躺在床上,看到这种情景,我甚至比她还难受。

我轻轻地转过她的脸,却看到她已是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我重复说道。

白苏哽咽了许久才说,“你说我真的是自做多情吗?”

“不,”我摇着头说,“我喜欢你,白苏,我真的很喜欢你,只是我,我身不由己!”话还没说出口,我的眼泪就已经落下了。

“你这句话我等了三年多,”白苏恻然地看着我说,“原以为我的爱情会是多完美,没想到最后却是……。”

“没办法,我要对她负责。”说这话时,我的声音极细小。

“她给你了?”白苏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我说。

“没有,我们从没做过,我不会做伤害她的事。”

“那你对她负责什么?”白苏向我吼道,“谁来对我负责?我大学四年的青春啊!”她用力地推开我说,“我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我也需要得到我爱的人的爱情!”

“四年了,我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我还……。”我打断她的话说,“我可以发誓,我对你确实是真心的,”我激动地说,脑子却嗡嗡地响,“多少年,我一直不敢对你说出口,我欠她实在是太多了!我知道你也对我付出很多,但我绝不是在利用你,我对你有种无法克制的好感!要不然,遇到伤心的事情,我怎么会第一时间向你倾诉,遇到快乐的事情,我怎么会让你同我分享!”

“那……。”看到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我伸出手轻轻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不料她却拖住我的手啃着,我忍住疼痛丝毫不作声。

她放开时,我把她拥入怀里,嘴唇贴在她的眼皮上吮着从眼睛泛出来的泪水,慢慢地,她双手紧紧地环抱住我的腰,我炽热的吻渐渐向下滑去……

黑暗中,白苏一深一浅地喘息着,我们深深地缠绵在一起,酒精的气味与身上的体香味,均使我们陷进无法自拔的狂热中。

“我不可以做伤害你的事。”我模模糊糊地仰起头说,身体却紧紧地靠在一起。

“你不会伤害我的。”她摇着头,哀怨的眸子让我感到心碎般疼痛。

渐渐地,我们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已是次日清晨,晨曦穿过窗帘间的缝隙落在地面上,转身看到白苏身上完好的衣服,我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甚是平淡,自我们在外面过夜后,我甚至以为白苏忘却了曾经的伤痛。正是在这种猜想中,我意外收到了张远航发给我的请贴,他和易璐将于五月八日在大连举行婚礼,他们要结婚了,这个消息使我感到震惊,我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没拿到毕业证就结婚!所有的猜想都是无济于事,从易筱那边才可能知道他们“闪电婚姻”的原因,五一长假即将到来,易筱通过公司的面试后仍留在北京,她让我五一到北京去,顺便和她一起去大连参加婚礼。

易筱不知道,前几天,我经历了平生以来最为揪心的生活,我也渐渐能理解那晚在苑西路烧邮筒的女生的心情。

明天是五月一日,去北京的火车票托林释买好了,明天早上就出发。这天傍晚,闲着无事的我独自沿晓南湖彳亍,每天的广播都是关于送别的歌曲。

四月的天空下,渐渐感到大学正离我们远去,一种荒芜到足以让我们迷失的怅然,弥漫在校园的每个角落。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到主持人说到新闻学院,我敏感地竖起耳朵:

这首《我不怕输》,是新闻学院一女生点给法学院一男生的,她不想透露姓名,因为她说你一定能听懂。她想对你说,遗忘一些事情,有的人需要一天,有的人需要一年,有的人,则需要一辈子……

走到一个路口 你放开我的手

绿灯还在等候 不向前不向后

我们从此分手

这情景太真实 记住时间地点日子

唯一的方式 就是表现懂事

今天变成历史 将来写个故事

我不怕输 就算有点无助

宁愿开始孤独 也不要继续糊涂

失恋过才会懂 分手原来轻松

太坚持才是束缚

我不怕输 感情没有胜负

爱到先甜后苦 至少有一点领悟

放手 寂寞也是一种自由

有多难过 最终会过 就已经足够

这个分岔路口 我不想再停留

红灯之前回头 你对我挥挥手

我们还是朋友

做朋友的意义 你我各自不同道理

是男生自私 是女孩太幼稚

请原谅我不是 骗自己的骗子

我不怕输 就算有点无助

宁愿开始孤独 也不要继续糊涂

失恋过才会懂 分手原来轻松

太坚持才是束缚

我不怕输 感情没有胜负

爱到先甜后苦 至少有一点领悟

放手 寂寞也是一种自由

有多难过 最终会过 就已经足够

…… ……

…… ……

我在回忆往事 己成为过去式

女孩们都是这样懂事

难过最终会过就已经足够

站在广播的喇叭下,我禁不住泪流满面,久久地颤抖着,前面是平静如镜的湖面,我竟然忘记自己是时候回去了。

褐色羽翼的鸟儿站在芦苇杆上,有风飒然而至,风过处,芦苇随风摇动,鸟儿“嗖”的一声向不远处的文波钟楼飞去。

我跑到一处电话亭拨开白苏的手机,传来的是“您拨叫的手机已关机”的声音,我拨开白苏寝室的电话,接电话的女生说白苏昨天回重庆去了。

我呆呆地站着,泪水还是无声无息地滑落,树上凄厉的乌鸦声戛然而止。“哧溜”一声,有人骑车滑了一跤,摔在离我不远处,他起身拍拍身子,又急驰而去。

这个校园将迎来又一个寂寞的夜晚。

…… ……

第二天,我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这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去首都,心情却异常沉重。

易筱把我安置在一家宾馆里,由于宾馆靠近高校,价格并不高,易筱问我为什么闷闷不乐,我勉强挤出笑容说没有,我知道我不能把对白苏的内疚带到易筱身上,过几天是她姐姐出嫁的喜日,我应该让她笑着去参加婚礼,所以我尽量将内心的伤痛与愧疚隐入心底。

“易璐怀孕了,”易筱无奈地说,“没办法!况且张远航不是不务正业的人,他开始在他爸爸的公司上班,结婚后易璐也将留在大连的公司。”

“你父母同意她那么快出嫁?”我疑惑地问。

“同意?”易筱苦笑着说,“我妈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愿意也没办法,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北方去总不大情愿,但考虑到张远航的为人和家境都还算可以,他能够给易璐提供一个幸福的生活,易璐自己也很爱他,最后只好同意他们的婚事。”

“我收到他们发给我的请帖,”说着我从包包里拿出来递给她说,“他们竟然在五月八日举行婚礼!”

“怎么啦?”

“那天我要参加论文答辩!”

“那你不参加他们的婚礼了?”易筱不高兴地说,“那天也是我的生日,难道你不陪我过吗?”

“论文答辩的日期是不能改变的,除非生病不能来,否则谁也不能请假。”

“那你说生病啊!”

“你怎么这样说,生病不是靠说的,要医院证明,辅导员的签字证明,手续很麻烦,如果被查出做假就完了。”

易筱撇着嘴生气地扭过头说,“本来我想让你来北京陪我玩,然后我们一起去大连参加他们的婚礼,没想到你!”

“你别这样小孩子气好吧!”我不高兴地说,“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去啊,不过我们答辩是在中午,答辩结束后我可以坐火车去……。”

“别说了,”她打断我的话说,“坐火车要二十多个小时,还坐火车!”

“礼物我会送的,你帮我捎去。”

易筱一直生着闷气,晚上睡觉时她故意背对着我,我伸手去揽她,她看着我说:

“我妈说我姐让她伤透心了,如果我也给她添麻烦,她会……,”易筱继续说,“所以我妈现在对我管得很严,我们谈恋爱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不会放过我的。”

“小孩子气!”我默默地对自己说,听到她的话,我对白苏的愧疚感更深了。

五一假期过得很疲惫,易筱也不再堵气,可能她想通了,长城、故宫、颐和园、北大……,均留下我们的足迹,幸好易筱带有照相机,每个地方都有我们两人的合影。

长假才刚过几天,从北京开往大连的火车票就已经全部售完,我们彼此责备对方没有更早来购票,其实假期的火车票最紧张,更早也不一定能买到。为了赶上易璐的婚礼,易筱只能坐飞机了,从北京到大连,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易筱想让我多陪她几天,她买了七日晚的飞机票,我也买七日晚开往武汉的火车票。

晚上,我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她说她的姐姐很幸福,以后不知自己是否也能幸福,我抚摩着她的头发,拍着她的后背哄她睡觉,易筱的话很多,待我即将闭上眼睛时,她仍然念念有词。

七日,我们早早来到航空站,临别时,易筱拉着我的手说让我陪她去,她舍不得我。我知道她是说着玩的,哄了她几句,就把生日礼物交给她,她正打开盒子,我忙抓住她的手说:

“你先别打开,待到明天生日再打开看是什么,明天是你二十二岁的生日,礼物很特别的!”

“是不是戒指?”易筱眉开眼笑地看着我说。

“你不要乱猜,明天再看,”我指着另一个袋子说,“这是送给他们的礼物,还有,”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这是送给他们的吉祥礼包。”

“我要先看,”易筱拉起我的手抿着嘴唇说,“我的眼皮一直跳动,不会有事吧?”

“别胡思乱想了,”我抚摩着她的头发说,“东西要保管好,别弄丢了,知道吗?”

“你看嘛,”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我的眼皮还跳着,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坐在飞机上飞得好高好高,在高空中竟然能看到你!”

“哦,”我点点头,“我也能看到你。”

“我不要,”她嘟着嘴唇不高兴地说,“你在敷衍我。”

“没有啦,你准备一下,快检票了。”

“对了,”易筱脱下戴在脖子上的护身符递给我说,“明天参加婚礼我要戴最好看的项链,护身符明天要脱下的,你先帮我保管好,我怕明天随便放弄丢了。”

“护身符也戴着嘛。”

“不可以戴那么多的,”易筱按住我的手掌说,“你先收起来,我的记性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拍拍我的脸颊说,“要听话哦!”

临走时她转过身来说,“别丢了,否则回来找你算帐!”直到易筱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才意识到自己也该走了。

坐在开往火车站的车上,我依稀记起了易筱曾跟我提起她羡慕易璐的手链的事情来,我总是不耐烦地打断她,最后她说我只是跟你说说我喜欢她那条水晶链而已,你就不能说点哄我的话吗?真是伤透心了!这次送给她的礼物正是水晶手链,我想她一定会很喜欢的。这时,手机发出的嘟嘟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打开手机,发现是易筱的短信,文字旁还有一张由心桃组成的黑白图片:

人生就像片片拼图,结合后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如果说不见了一片,就永远都不会完整,你就是我不想遗失的那重要的一片。

我侧着身子凝视着手机屏幕,渐渐地,屏幕上由片片拼图组成的心桃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我仿佛看到易筱从心桃里走出来,呵呵地对我笑,我马上打她的手机,顺便嘱咐她几句话,但她已经关机了。

在火车上醒来时看到漆黑的天空上有一个持续闪动的亮点,这是易筱乘坐的飞机吗?我笑了,她乘坐的飞机十点多就到了,我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翻开手机还是没有易筱发来报平安的短信,我感到有些烦躁,她就是这么倔强,每次离开我去别的地方都忘记发信报平安,以前说过她,她说过要慢慢改,但就是没有改!

我给她发了一条信,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次日,我顺利通过了论文答辩,洋洋洒洒三万多字的论文——《为生命而斗争》(论死刑废除的必然性)获得了答辩组老师的啧啧赞许。

正当我为自己的才气感到自豪时,无意间听到老师闲聊说到飞机失事的事情,我的心头一震,脑子里翁嗡作响。

“老师,您刚才说什么?飞机失事?”我走到他们跟前,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嗯,”其中一位老师点点头说,“你没看新闻吗?昨天晚上一架飞机坠毁,机上112人全部遇难!”

“你说什么?是哪个国家的飞机?”我惊愕地看着他,一丝不祥之感掠过心头,全身不由得颤抖起来。

“从北京飞往大连的飞机于昨晚九点多在大连港坠毁。”老师平静地说。

“啊!”我捂着嘴巴,热血一齐涌上脑门,手中的论文散了一地,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落到我的身上。

我马上拨打易筱的手机,但一直都未通,连忙飞奔回公寓上网查询,飞机失事的报道铺天盖地,失事飞机正是易筱乘坐的那一架,我强忍住眼泪,但泪水还是唰唰地掉下键盘,“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默默地在心里说着,急匆匆往车站赶。

到张远航的家已是次日晚,张远航的眼珠布满血丝,可知他昨晚一夜未眠,易璐无力地躺在卧室里,洁白的婚纱扔在墙角边,我在她身旁蹲下,那惨白的脸色足以让我感受到内心的悲痛,她呆滞地看着我,且向我伸出手,我握得紧紧的,泪水哗哗地落到她的手臂上,我们竟好一会噤若寒蝉,最后,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这话时,泪水还是没有一刻停止掉落,我断断续续地说,“当你告诉我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前晚我是看着她走进机场的,你知道吗?”我摇晃着她的手臂,她艰难地呼吸着,脸颊的泪痕干了又湿。

她动了动嘴唇,手无力地垂在床沿上,呆滞的目光始终看着窗外的天空。

“我拨她的手机拨了无数遍,但仍然没能拨通,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你告诉我,我们都是在梦中。”说完话我摁住脑门,我因过于激动使血液往上涌。

“我妈晕倒了好几次,现在她和我爸在医院里。”刚说完这句话,她久久闭上眼睛。

我和张远航来到事发地点,茫茫的大海,人流茫茫,到处都是掩面而泣、神情恍惚的人。我慌忙拉着他的手要下海寻找易筱,他拽住我让我镇静点,随后他说:

“我和朋友遍地寻找幸存者,但就是没有见到她,这架飞机是前天晚上8点40分从北京起飞飞往大连的,但谁也没想到,它于当晚9点24分左右在大连机场附近的海域坠毁。”说这话时,他还是抑制不住疲惫与悲伤,我依然按着太阳穴,脑门隐隐作痛,“那天晚上我忙不过来,就让朋友到机场去接她,但得到的却是飞机坠毁的消息,当时我手里的婚纱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上,易璐当场晕倒在地上,从那一刻开始,我和几个朋友都没有停息过,我刚刚从这里回去就碰到你了。”

“真的没找到吗?我们再找找好不好?一定有幸存者的,一定有的……。”我使力摇晃着他的肩膀哀求说,泪水没有停止一刻垂落。

“你别这样,我现在的心情和你一样,”他按住我说,“我们现在需要镇静,捕捞人员说飞机坠毁时发生爆炸,几乎不可能有幸存者,现在连尸体也没找到。”

…… ……

…… ……

“易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崔宁似乎缓过气来,述说的过程时而激动时而平静,最后他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似乎已经将当初的悲伤掩藏入心底。是的,整整三年了,这种悲伤已不再是靠眼泪流露出来,我深信有一种比眼泪流露更具有力量、更能够在他遭遇悲痛时支撑他生活的——爱。这种爱,是给爱他的人一个交代,是对他爱的人一个负责。

我注意到此时的天空已经渐趋麻黑,周围一带灰色的砖墙逐渐模糊起来,最后一道夕阳的光芒也逐渐被黑暗吞噬,我能想象得出,过不了多久,夜幕又将这里笼罩。

“易筱就这样离开了我,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再见,我很难想象当时在机场上的分别竟是我们永久的诀别,”崔宁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机递给我说,“你看,这就是她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我想当她站在飞机下给我发这条短信时,她的脸上一定是挂满泪花的。”

我接过手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情在我的胸口处翻涌,手机很旧,虽然不是彩屏的,但我知道这个手机他将会珍藏一生。

人生就像片片拼图,结合后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如果说不见了一片,就永远都不会完整,你就是我不想遗失的那重要的一片。

当我把手机递还给他时,我注意到他把手机拽得紧紧的,生怕它突然从手中消失。路边的灯光逐渐亮起来,而崔宁的面孔却逐渐黯淡了。

“后来,”他望着灰暗的天空说,“易筱很喜欢花,当我手里捧着花来到她的坟前时,耳边却响起熟悉的声音,‘你到现在还没送花给我呢!’。确实,我从未送花给她,我认为花总要凋谢的,送花没有恒久的意义,到那时才终于明白,其实女孩在乎的不是花,而是一种感觉,鲜花对女孩犹如钻石对戒指,花虽然最终会凋谢,但她的心却因花而跃动鲜活,可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已经迟了,第一次送花给她却是在她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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