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茉门,无形的混沌；周二是提亚马特，空虚和深渊……在这世界上，拥抱即磨难,你只能感受着,颠倒生长的触觉……娃娃,完美的娃娃,与其他事物一起永恒不变……”
角落里的留声机播放着《奇异恩典》,哼唱着诗谣的男人其形可怖，嘴里念叨的句子谁也听不懂。
分明是夏天燥热的夜晚,被绑在手术台上的女孩手脚却已因恐惧而一片冰凉,即使刚从昏迷中苏醒，尚且不能理解发生的事情,她的掌心已经沾满了粘稠的汗液，不停颤抖着流下泪水。
“救命……救命！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我再也不一个人擅自出门了……”
“没什么足够好……从来没什么足够好！即使方向倒错，猿猴也能变为淑女,或让蟾蜍变身王子……猪面教授就是这样诞生的,你能明白吗？”
“唔唔……唔唔唔唔…………”
小姑娘大睁着漂亮的眼睛,满头被母亲精心打理的秀发在挣扎中乱作一团。如屠夫一般装扮,系着带血围兜布的男人凑近了她,露出欣赏的笑容。他的脸上镶嵌着一只粉红色的猪皮面具，动物表皮的纹路与质感栩栩如生,呼吸之间她仿佛可以闻到那上面散发的生猪肉的微微腥臭。
“你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杰出的原胚,我会把你变成一个,完美的,优秀的,娃娃。”
嗅嗅，嗅嗅。
粉红色的猪鼻子在女孩的脸上拱来拱去，一股夏天肉类的酸味窜入女孩的鼻腔，剧烈的反胃感令她抽搐起来。
“不要……不要靠近我……救命！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死……”
小女孩抽噎着打起了嗝，泪水从眼角滚滚滑下落入浓密的发丛。
“放宽心，听我令，漂亮的小花，很快、很快，你将永远拥有这张漂亮的面皮……”
“叮咚”一声，烤箱的计时已经结束。
迈着轻快的步伐，猪面教授从中捧出一张还在散发着热气的猪头面皮，他走到她面前，弯腰而下，在她几乎快要背过气的惊恐中将滚烫的面皮慢慢覆上她的脸颊。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动我的脸！……我不要变得和你一样丑！”
人类生而具有美的意识，即使原本僵硬得动也不敢动的小女孩，也在比死亡和灼烧更大的恐惧面前拼命挣扎。
“不，不，很快……你将变得和我一样，认同这种美丽，完美，艺术的杰作……”
“不要……妈妈会不认识的我……我会变成另一个样子，我不要再也回不去家，我不要……”
即使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也能隐隐意识到，到了那时即使自己没有同眼前的怪物一样变疯，最终也会变得发疯。
她正绝望地看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面皮，上面的热气仿佛能溅到自己的脸上。
“啊！”一阵异常炫目的白光突然在眼前迸发，使房间里的所有人同时本能地闭紧双眼。
就在刚刚，竟有人从窗口扔进了一颗闪光/弹！
猪面教授在几乎使人致盲的黑暗中跌跌撞撞转了几圈，等他勉强能看清眼前事物，被绑在手术床上的女童已经消失不见，极度的愤怒立刻攥住了他——猪面教授将手中开始变凉的猪皮面具往旁边一掷：“——嗷——嗷——是谁要毁坏我的艺术——是谁要夺走我的缪斯！”
他愤怒地抄起两把电钻，勉强识别出前方正在拼命狂奔的一个光头黑人壮汉的背影，追了出去。
“你们这些不懂艺术的疯子！庸俗的僵尸，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狂怒使他甚至来不及为此事感到稀奇，譬如这一次打搅他手术的竟然不是某个披着五彩胶衣的戏服疯子，只是一个街头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该死，这个猪头跑得真快！”
黑人壮汉，绰号飞翔的弗莱——顾名思义，他有一双等同于翅膀的飞毛腿——抱紧怀里的小女孩一路撞开被猪面教授驱使围上来的人偶娃娃，一路夺命狂奔。
被他撞开的那些人偶娃娃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头上覆盖了一模一样的猪头面具，那些是在各地失踪的孩子，他们的面具与皮肤熔为一体永远无法揭下，只听从猪面教授的命令行动，唯一的优点是——他们并没有什么战斗力，转过了一个街角就被甩掉不见。
“弗莱，加把劲儿，你到哪儿了？”
“还有三百米……法克，这简直是恐怖片里的场面！这家伙长得太恶心了！”
“Gogogogo，我旋转跳跃一溜烟，只留给他一个屁/眼；等我干完这一票，红头罩就给我赦免——”通讯里的兄弟们手舞足蹈唱起rap，弗莱紧跟充满韵律的节奏玩命挥舞双腿，竟然越跑越快，最后一个助跑，成功在空中翻滚了三百十六度，稳稳地向前滑翔了十来米才落到地面。
“你跑不远的，你会被我做成标本，永远站在我艺术教室的一角，当作悬挂装饰的支架——！”
猪面教授紧紧追在弗莱身后，正要效仿他向前来个助跑跳远，忽然眼前一空，地面隆隆作响，脚下的一块铁板竟然被掀了开来，露出深处黑洞洞的冒着白烟的空间。
猪面教授一愣，但过快的加速度已然使他刹车不及，他整个人都向上飞起，如同一只滑翔的飞鼯悬空在空洞上方。
他伸出双手一阵乱抓狂舞，但坑洞的宽度竟然恰恰好超过他的臂长让他无法借力，时机转瞬即逝，猪面教授无可避免地向下落去。
“耶！”弗莱和埋伏在角落的几个街汉发出欢呼。
“扑通。”
犹如豆腐落入油锅的声音，“啊啊啊啊啊”杀猪般的惨叫骤然在小巷里爆发。
呼救声从猪面教授口中发出，“救命啊！”“救命啊！”但就像组成他马戏团的数百个受害者的呼喊声无人理会，他的求救声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弗莱把手蒙在女童的双眼之前，和伙计们蹲在远处听着越来越微弱的呼救声，每个人闭紧了嘴巴，没有一个人上前。
过了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举起一个鱼叉伸向坑洞里搅了搅，挑上来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染血的围兜布。
又搅了搅，这次叉上来的是一只脚。
这名满脸狰狞的大汉抽了抽鼻子：“一副腌猪肉的味道。”
这才有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到一只翻着白眼的猪头在沸水中翻滚。
这一幕显然逗乐了大伙，弗莱的同伴们纷纷围到水坑旁边，有人勾了一瓶水上来，从身上掏出了一支注射器抽出一管水取样。
“D……那个什么NA比对成功，确认为拉兹洛瓦伦丁。”针管上的荧光剂变成了绿色，虽然并不清楚遗传信息到底是什么东西，几个街头壮汉仍然欢呼着拍手相庆。
他们立刻把围兜布和猪蹄一脚踢回坑里，将铁板复归原位，在大坑周围笃笃笃一阵猛敲，铺上水泥，钉死铁板，一块告示牌竖在路边：下有热力管线破裂，请谨慎绕行——哥谭市政。
“报告老大！”弗莱接通了通讯，眉飞色舞地报告：“这里是飞毛腿二号。我们撞见了目标人物P正打算带走一个小女孩，我们尾随他见义勇为后正按照路线Y-M逃跑，但是谁让市政府的基建太他妈的糟糕——Mr.P半途中不慎掉进一个沸水池，我们找了一根鱼叉正想把他救上，谁知那时他已被烫了个熟透，真遗憾我们尽了全力……”
“嗯，听上去确实很不幸。”通讯中的电子音懒洋洋地漫不经心：“Mr.P是个坏人，所以他的运气就会变得很差，这就是恶有恶报，你们说对吗？”
“呃……耶，耶，就是这样。”弗莱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想了想，看到怀里正好奇玩着他手指的小女孩又挺胸抬头起来：“这个小姑娘怎么办，老大？”
“明天再送她回去吧。你们回工事继续乖乖待着，今天晚上可不太平。”
挂掉了通讯，杰森又接起了另一个，语气一转，仿佛能让人甜掉牙齿。
“你那边怎么样，honey？”
“正忙着。”
士郎一手提着急冻人的头，一手拖着已经被拔掉了背上管子的贝恩，正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弗里兹先生，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你的心目中确实还存在那么一秒为诺拉女士着想的打算的话，请告诉我她在那里。”
一边走，他头也不回地对提在手上的急冻人说，罩在他脑袋外边的玻璃罩上已经裂开了一条缝，嗖嗖的冷气正向外界直冒。
急冻人的嘴唇张张合合。
“……你说这不是一个正义的人应该有的做法？——很抱歉。但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从未自称过正义，这个世界上想必也没有人有资格这么称呼自己。
“关于正义和法律，死亡与永恒之类的话题，想必蝙蝠先生已经与你探讨过很多次了，只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也没有兴趣陪你继续下去。不管你的目的到底是想复活诺拉女士本身，还是试图在人类有限的生命中追求爱情的永恒，我都对你的故事没有兴趣，也不感到同情。”
“不……我不会说诺拉女士醒来后会为你所做的一切感到愤怒，也不打算质问你所做的一切有没有问过她本人的意志。她是你的妻子，也许她会想要纠正你的做法，也许她会感激你、理解你，但我没有揣测她的资格，这也和你做的一切没有关系。
“半年以前，你在黑面具那里因为毫无营养的争执杀死了他的六个手下，十分钟前你正试图杀死一个银行的经理。你会一直继续下去，对吗，弗里兹先生？为了你的研究筹措资金，你会抢劫银行、同黑帮合作、或者接受某个人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雇佣。
“但是到此为止了，美丽的爱情故事不是免死金牌，你的时间有限，我不想再把同样的问题说第三遍。”
士郎脚步一顿，歪头躲过一道擦着他的脸颊射出的寒冰射线。
“真麻烦啊。”他丢下手中被当场击毙的贝恩，从怀里掏出一把枪瞄准了那个拿着冰冻脉冲枪的小丑似的人物。
砰。
一枪爆头。
对方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一堆黑灰。
“小丑的版本还挺多，一家人都不会比你们和他的关系更亲密。”
士郎把枪塞回怀里，又重新提起了贝恩的尸体。
“唔，我们刚说到哪里了……斑目街3号仓库的地下实验室？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