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朝之战

华夏陆沉,山崩川竭。

后世非正史书《乾元历》记载:“华州大地,风云再起,始经八国之乱,五族南侵,北疆分崩……大金南迁,两江对峙,东海连洲……历时二十三年有余,终成天下大乱之局面。”

“战火燎原。”

“史称,百朝之战。”

————

后世皆知,这本《乾元历》并非任何一个正统史官,各国的太史令,起居郎或翰林史所撰,而是由一个老人开篇,其弟子们逐步完善而成的。

一个历史永远绕不开,也绕不过的老人。

那个一手挑起人间战火,席卷百座王朝的老人;那个背负了无数人命冤魂,风烛残年的老人;那个打乱了天上仙佛落子人间的布局,向着所有垂钓人间,掌控人间的天命所在高举反抗大旗的老人;那个对着世俗王朝,对着分封宗法,对着士族门阀决绝开炮的老人……

是他,亲手撕开了贵族王权的遮天幕布,用三寸杀人舌,亲身游说数十国;也是他,给了人间修道之辈一盏可见彼岸的明灯,给了他们一个事关尊严的选择机会;还是他,一点一点拼起了读书人被打断了数百年的脊梁!

这个说出“世间人人可修道,世间人人可读书”的老人,往前千年,往后千年,恐怕找不出来第二个。

这是不幸,也是幸运。

简单八个字,承载了太多的鲜血和未来,只能留由后人去慢慢评说……

“师父,我们好像到了。”那日酒楼的白衣少年,与他面容年轻的师父两人正走在一段山路之上,远处已经可以依稀看见一些普通的村落房屋,炊烟袅袅。

“不知道找对地方没,师父你一直方向感很差,要是像上次在逍遥山一样走错了的话,又得绕半天的冤枉路了。”少年喋喋不休,丝毫没有给他师父留半点面子的意思。

一个是道教祖庭,一个只是普通小山村,本应该是天差地别的两处,但走到可以看见村落的地方后,少年依靠自己过人的六识,却渐渐感知到了一些这里的不一般之处。

龙山凤水。

小山村恰好处于一座形似巨龙盘卧的山脉之中,九转河水,绕山村而过,水质看起来并不清澈,但在白衣少年的眼里,却是一副金色河流缓缓而过的场景。

他有些震惊,言语中满是不可置信。

“此处……有龙脉?”

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徒弟的头,这个向来没有什么师父架子的男子笑着说道:“傻徒弟,不是给你说了嘛,什么时候都要慎言多看,不要妄下定论。”

“这些都只是一些障眼法罢了。”

“真要是有龙气的话……也不敢往他的身上去吧。”

按之前在小镇说书人所在的那个酒楼里师徒两人的交谈,好似还与佛陀有过往来,甚至去过天门的男子可完全跟他的面貌不符,虽然面庞年轻,也算当得起帅气二字的皮囊,但跟他做过的那些前无古人的夸张事迹相比,还是显得有些许不搭。

谁能想得到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跨入天门之后,在那诸天神仙的注视之下,又跨了出去……

“可是我看不破,师父,都怪徒儿平时修行不认真。”白衣少年已经很努力地瞪大眼睛,结果效果还是不明显,耷拉着头,有些泄气。

“你还小嘛,师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这些表面都看不出来呢。”男子笑意柔和,他当然看不出来,因为如果是他小时候来到这里,这些障目之术可是会自行化解消失掉的,哪还用得着他去看。

少年自然不清楚自己师父小时候的“身行道随”是一种什么样的惊人概念,但听到师父小时候也跟他一样,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毕竟是孩童心性,情绪变化总是在瞬息之间就雨过天晴了。

“师父,前面有位老农。”少年指向前面的一处田地里,终于见到活人了,可以询问一下他们要找的人在哪里,走了这么久的路,少年早就累了,想着等找到人后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

老农年龄不小了,穿着简单的布麻马褂,袒露着胸口,正在用铁锹给农田除沟,看样子农活做了有些时间,浑身已经被汗水打湿,顺着胸口流淌而下,落进了土壤里。

老人家的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棕色,几近花白的头发,加上略显黝黑的脸庞,更显得年迈,不说古稀,至少也该有了花甲年岁。除沟本就是很耗费体力的活,老人家也是有些累了,放下铁锹,坐在田埂上,拿起身旁放置的一个口面较大的木碗喝水,也没见他有加水,可就是一口气喝了至少十多碗的量,碗里才堪堪见底。

本来还以为是个普通老农,现在看来这个老农也不一般啊,或许就跟他们要寻找的那位有关,少年正要上前去问一问,没想到师父比他更快。

男子向前一步,身形便已至老农身旁,双足站立,毕恭毕敬,躬身圆揖,双手合抱,自下而上举至齐鼻处,然后一丝不苟地行了作揖之礼。

老农面无表情,微微侧身让开男子这一礼。

看到这一幕的白衣少年有些发懵,按照师父的辈分,平日里就算拱手礼都很少用到,何况是作揖礼,而且还是对一位老农如此行礼,幸亏不是叩拜之礼,否则少年真的要以为自己眼睛坏掉了!

虽然一直被师父叫做傻徒弟,不过少年可不傻,自然已经猜出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的身份。之前只是猜想到这位老农可能会跟他们要寻找的人有些关系,可没想到原来正主竟然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老人声音依旧如那日云海之上那般嘶哑,听起来就跟喉咙漏风似的,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是很好,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这种身体不好也跟普通意义上的身体有顽疾或伤病不一样,至少看起来跟一个普普通通,还能做些农活的花甲老人没什么区别。

“老夫可当不得张太真这一揖。”

少年快步走到师父身边,跟着师父一样恭敬行礼,这一下老人倒是没有避开,坦然受之,按辈分算,恐怕白衣少年的曾祖先堪堪可以跟他平辈,自然毋需避让。

“人师。”被称作张太真的男子其实也不需要过于注重那些繁文缛节,之所以那般尊敬行礼,是因为对于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人确实心存莫大的敬意。

“你应该知道,佛家十尊号里排第九的就是天人师,我不喜欢秃驴,也不喜欢别人称呼我人师,当然也跟你们这些牛鼻子老道不熟。”

普天之下,可以像老者这般讲话的,绝对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张三清苦笑:“大道悖见,三教自古就有,何苦……”

“说正事,不要耽误了我赶节气的活计。”老人不愿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到现在为止没有下逐客令已经算是很给对方不远万里跋涉而来面子了。

他向来不喜黄老玄门和禅宗释门,更别提看到一个道士在自己面前晃,哪怕是张太真又如何,就算天上下来个真的仙人,也不见得这个在云海之上和震耳的狂雷放声对吼的老人就会正眼相视。

此时正值雨水节气,农民们常说的赶农活赶农活,其实便是指的这个时候,北方需要抓紧解冻,清沟排水,培土施肥,而南方更是“一场春雨贵如油”,被称作人师的老人倒是真的一副农活特别重要的样子,即便你是张太真,你是入天门而返的张三清,也不见得你要说的事情一定比我今年庄稼的收成更重要。

老人的性子,张三清早就有过耳闻,今日亲眼一见,传言果真诚不欺他。

张三清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他,张三清也好,张太真也罢,哪怕是以前他避世修行的时候人们叫的张高隐都可,一个名字而已。人们喜欢称呼避世隐居的得道高人为高隐,入世现世的为高真,而太真,其实是张三清的道号。很少有人会直接喊他的真名,毕竟他的名字,直呼起来似乎略微有些对道教神仙始祖的不敬……

“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张三清看了看老农刚刚除沟垄田的地方,说话速度不快,好似是在就着老人的话头引述一句节气详解,实则内含深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雨水节气,万物蠢动。”

老人瞬间明白了张三清话里的意思,没有任何慌张的神色,甚至布满皱纹的脸上还泛起了一丝笑容:“雨水过,惊蛰至。这是要小鬼开道,阎王出行的意思?”

在老人堪称传奇的一生岁月里,经历过太多太多的大风大浪了,甚至于如果突然冒出一朵小浪花的话,他还会觉得无趣至极。

张三清负手而立,环顾四周山村的景象,确实是一处不错的地方,远离人间烽火,独享一方清净,他没有正面回答老农的问题,而是借用了一句流传很广,却对老农来说并不算“友好”的话。

“举世皆战火,无一是桃源。”

曾经有一代硕儒,怒斥“罪首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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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乱人间,不顾世道安危,一意孤行,将苍生性命视作草芥,为了所谓的反抗天命,不惜牺牲掉数百数千万无辜百姓的性命,战争不停,杀戮不止。痛心疾首的他在江边写下最后斥责“人间罪首”的长赋《九州蒙灾》后,毅然决然地投身跳入江河之中。

以死警醒世人!

他的死亡,使得世人深受震撼,有的人想团结起来抵抗吴仲子的布局,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他们只能发现所有被牵扯进来的国家和势力都已经完全脱不了身,出不了局……

一个人的身上能够同时有“人师”和“罪首”两种称呼,古往今来,也只有眼前这个老农能有这份待遇。

人间之师,罪孽之首。

看似矛盾,实则意味深长。有的人仇恨负债累累,满手鲜血的他,恨不得愤然诛之;而有的人却十分敬重他的所作所为,为了很多无法给凡夫俗子平民百姓解释清楚的东西,不惜以一己之身背负整个人间的罪孽。

张三清,属于后者。

这句话吴仲子当然听过,举世皆战火,无一是桃源,是一句流传极远的话,描述的就是当下的情况,而背后造成这一切的推动者就是他,所以这句话经常被人拿来讽刺吴仲子的“功劳”。而且写下这句话的人,那个毅然决然投身江河的硕儒,曾经还跟吴仲子有过不少的交集,可惜后来两人的路越走越背道而驰,最后竟到了如今阴阳两隔的地步。

张三清的意思倒不是用这句话来斥责吴仲子,后者明白他想说什么,各处都是战火纷飞,小山村这里虽然尚且平静,但不代表就能一直安宁下去,尤其是他还在这里。

举世皆在水深火热之中,凭什么你就能独享一方清净……

“人师。”张三清看了看刚刚吴仲子喝水的碗,眼神有些奇怪,仿佛是在跟一个老朋友对视,竟然还有两分缅怀的意味,他虽然知道之后的情况会非常严峻,但他也没有太着急,继续耐心说道:“这里虽然偏僻安宁,但既然我可以找到这里来,肯定也有其他人能找到……”

吴仲子打断他。

“你是代表哪一方来的?”

“不会是那几个老家伙们吧?活了这么久,是不是把脑子都活糊涂了,临了临了,不好好地当缩头乌龟,安心等死,还想着往外爬一爬,探探水深水浅了?”吴仲子说话极度犀利,可谓是一点面子都没留,要换做其他人敢这么说道教那几位老祖,给一百条命恐怕都不够死的。

不过相较他平时说佛家的那些什么假佛真魔,香火菩萨的话语来说,还算是口下留情了。

“我只代表我自己。”

张三清看着老者,他没有撒谎,更不屑于撒谎,如今的世道,不管是山上山下,道家其实一直都有经世出力。出世为体,入世为用,一直都是道教宣扬的理念,而近些年的离体无用,离用无体观点,不管张太真承不承认,背后的原因很大一部分确实是因为他俩的那句,无为并非道,避世不成佛。原话到底是不是这句,无从考证,他也懒得解释,反正最后流传下来的这十个字,对于佛道两家的影响,都可谓是悠远深长。

吴仲子本没有必要这么说道家,三教中人,各自在如今的世道做了什么,他也不是瞎子。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挑起整个战事,但之后事态的发展就不可能一丝一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果没有三教中人,诸子百家,世俗王朝等等各方仁人志士的维护,填补一些地方失控的“漏洞”的话。

这盘棋早就下崩了。

不过三教毕竟相互之间还是不能苟同的,哪怕是身为“弃儒”的吴仲子,也绝不愿意说道家的好话。

“那倒挺有意思的,你不忙着修仙问道,找我一个老头子,岂不是很浪费时间?”

张三清沉默了半响,最后很认真的说了一句:“人师,跟我走吧。”

吴仲子愣了一下,脸上第一次浮现诧异的神色,张三清前几句话的意思他很明白,总结得也很到位,“小鬼”开完道,自然就是“阎王”该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要对他下手。

既然敢对他下手,那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能派出来的强者点子会有多硬,也就可以想象了。

可张三清这句让吴仲子跟他走的话,就完完全全出乎了后者的预料,这意思竟是要保护吴仲子?!

现在普天之下,还有几个人敢主动往罪首身边靠的,何况是要保护他!这意味着会遇上的敌人,可不是那些江湖武夫能比拟的,甚至一些隐世宗门,潜世势力,乃至于一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都可能出手……

“你应该清楚,有多少人想我这把老骨头死,就有多少人不敢让我死。”在听到张三清这句肯定不是玩笑的话后,吴仲子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而且,就算你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是真的,既然在这种情况也敢下手,对方肯定是有足够的把握,你掺和进来,好像不是很明智……”

少年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说话,这里可没有他说话的份,安静地听着的同时,少年也有些好奇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碗,刚刚眼前这个老农爷爷喝水的时候他可是看在眼里的。以他从小跟随师父的见识,他猜测这个木碗内很可能就是师父说过的那种内含乾坤,自成一方天地的器具。

一粒芥子纳须弥,半升铛内煮江山。

碗内能不能煮江山少年不知道,不过按眼前这个老爷爷的身份,肯定不是一般的东西。

“怎么也得是六合秩的吧,七斗,八荒也不是没可能,就是太玄乎了,师父说过的最厉害的那种九乾坤的,不知道能不能把眼前这座山装下。”少年在心里嘀咕道。

少年不知道的是,如果是最高秩的那种九乾坤器具拿来储物,装下的可就不是眼前这座山了,把逍遥山脉搬走三四成都不成问题。

少年蠢蠢欲动,他背着手掐诀,暗自运转两缕真气,由尾椎上至百会,下一步却没有沉入丹田,而是运转一周之后又行进到双目附近,在此流转往复,各分两组,交叉缠绕,形成阴阳相附之势。

他眼中的世界慢慢发生了变化,就像之前看那条溪流会看到金色河流的画面一样。此刻少年眼中,自己那面容年轻的师父就像一团白霄,看不透彻,但流露着一股仙气。而老爷爷,他并没有去看,这样做不太礼貌,也可能会被发现,他只是好奇那个碗,所以伸长脖子看了看碗内的水面。

在少年的眼中,水面不再只是普通的水面。

异象浮现。

一只金色的眼睛在水中慢慢睁开,黑色的竖瞳显在其中,这倒不是最奇特的,最为神奇的是黑色瞳孔内竟然有着一幅画面。也就是这幅画面,让少年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残阳如血。

一个持剑的白衣身影,站在一堆尸首之上。

在画面里是背对着的,看不到面容,但看身形和拿剑的姿势,少年隐隐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这些尸首都是一些狰狞的怪物,什么形状的都有,整个画面的背景好像是在一处战场,远处还有着无数的人和兽在搏斗厮杀,天空阴沉,黄沙肆虐,火起四处,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模糊的血肉和残肢断臂,甚至还有一些濒死的士卒在苟延残喘,凄厉喊叫……

画面没有声音,但那些宛若恶鬼般的惨叫声仿佛就在少年的耳畔响彻。

压抑感扑面而来,他转移视线看向持剑身影的对面,反倒不是怪物了,而是站着一个人,持剑身影右手抓着对面那人的肩膀,左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少年这个时候才看清,原来这个白衣身影根本没有持剑,那把剑是悬浮在他的右臂旁,看起来像是持了一把剑而已。

白衣身影的左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他的胸膛之上正插着一把长矛,而拿着长矛的就是对面那个人。少年看不清楚对面人的具体样子,但通过身形依稀可以辨认出来好像是个女人。

也幸亏是少年来看,他有那样的眼睛,要是其他人来看的话,就算能看到,肯定也不可能看得这么仔细,看到这么多的东西。

如此震撼的画面,一时吸引了少年的全部心神。

眉头紧皱的少年死死盯着那个男子,突然嘴角一颤,他终于意识到那股熟悉感是什么了!!画面里的这个白衣身影,太像他的师父了,高度,身形,气势……不管哪一个方面都透露着浓浓的相似感。虽然画面里白衣身影是背对着的,所以无法分辨出到底是不是,但少年有种很强的感觉,这个身影就是他的师父!朝夕相处的熟悉感,少年相信是不会错的!

画面到这里其实还不算离奇至极,然而下一刻,少年眼睁睁地看到画面发生了变化,就仿佛碗里的水面泛起涟漪波动了一下,被长矛刺中胸膛的白衣男子,极其缓慢地将头转了过来,整个静止的画面好像活了。

那张脸,是少年自己。

“猰貐!”张三清是真的急了,直接叫出了这个他很少会提及的名字,平日里他都是叫少年小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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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清的右手扶在小禹的肩膀之上,左手的食指立刻点上小禹的晴明穴,几乎是在瞬间,围绕在小禹眼睛附近的阴阳双气就消散掉了。

刚刚与吴仲子交谈,张三清并没有留心注意小禹,当他发现小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时,才察觉到他做了什么。吴仲子这个时候也立刻将木碗拿到了其他地方。

少年第一时间是愣在当地,仿佛是被赫住了。然后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拉开自己的衣服,胡乱摸着自己的胸膛,整个人情绪十分慌乱。

“没有,没有……”

小禹可以确定,那张脸绝对是自己!自己这个年龄的稚嫩脸庞,出现在师父的身体上!这对于一个少年来说,绝对是十分可怖的事情,尤其是在那样的画面背景里,小禹在这个瞬间甚至有自己的胸膛被长矛刺穿的错觉!

在确认自己胸膛光溜溜的,不要说伤口了,就连小疤小痘都没有后,小禹下意识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师父的左胸膛!

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血红。

“不论在魇像里看见了什么,都不要相信!那些全都是扰乱你心神的东西!”张三清扶住小禹的肩膀,他当然不知道小禹到底看到了什么,只看到他着急地查看了自己的胸膛,然后就把视线投到了自己身上。

吴仲子拿出一片荷叶,上面蓄有一小滩清水,这是吴仲子刚刚拿荷叶去木碗里接出来的,他递给张三清。

张三清没有犹豫,吴仲子跟他本身就没有任何敌对关系,而且他知道这种情况喝下木碗里的水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他拿过荷叶就给徒弟喂了下去。

喝过水后,小禹的状态要好上不少,整个人逐渐平静了下来。

“师父。”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是假的,魇里的东西,全部都是虚无的。”张三清难得这么认真地给爱徒说话,他揉了揉小禹的头,并没有责怪他乱来,柔声说道:“你先休息一下,记住,别再回想你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

张三清不是一个会重复说一句话的人,不过小禹此刻精神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人师,抱歉。”

“你的徒弟不一般啊,‘眼中盛太极’,上次见到这样的景象,还是几十年前……”吴仲子倒没有生气小禹肆意妄为,敢运转神通察看他的木碗,这些都是小事。

“魇里看到的东西,当不得真,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小孩,别乱想。”吴仲子还宽慰了小禹一句。

“人师,话说回来,跟我走吧。”张三清知道这会儿担心小禹也没用,等跟人师的事情说完了他再慢慢处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先离开此处小山村。

敌人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卷不卷进这些事情,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死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代表我自己来到这里。”张三清很真诚,他已经邀请了两次了。

吴仲子不是一意孤行的那种蠢货,相反,在整个人世间,没有人敢说比他还要聪慧,刚刚的时间他已经思考过了,作为一个能够搅动整座天下风云的人物来说,他的智慧毋庸置疑,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做好了各方的权衡,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谢过你的好意了。”吴仲子思考的肯定要比张三清更多,张三清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手中握着他的剑,做想做的事情就行了,可吴仲子不一样,那么多的暗棋,那么多的布局,如果他跟着张三清走,被张三清保护着的话,虽然安全,却也不方便他做很多事情。

而且三教百家,是真的完全自发地插手世俗事情,卷入这场旷世风云中的吗?在这背后他吴仲子就没做什么?比如道家的众多事情,就没有他的算计吗?

这些问题是永远没法摆在明面上问出来的,也是永远不会有答案的。

吴仲子的手上有着多少的鲜血,有着多少的肮脏和罪孽,他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他很清楚,想对他下手的人太多太多,诸天仙佛在人间的落子,那些傀国儡势,伥鬼走狗,都对他的性命感兴趣得很,不过吴仲子却依旧活到了现在,这背后的原因可不是靠着他那并不算强大的自身实力。

有多少人想他死,就有多少人不敢让他死,这不是什么自大的狂言。

“我会暂时离开这里,你张太真能够来这一趟,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吴仲子都会记你这份情。”吴仲子声音依旧嘶哑,他看着张太真,其实自己心里的那杆秤是很通透的,如果是其他人,大可不必来蹚这趟浑水,白惹自己一身腥,甚至还可能丢掉性命。

即便张太真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惯了,不然也做不出来那等入天门而返的事情,但人家既然愿意主动前来,还提出想保护吴仲子,这就是份情。

恩怨分明。

吴仲子虽然平时自嘲吴恶人,但实际上情理之事,他反而看得极重。他这种人,是很难会有朋友的,对于恶意,他已经司空见惯了,而对于罕见的善意,他不常表露,却会铭记在心。

这个老人除了声音沙哑,外貌上有些风烛残年感之外,其余的地方可完全看不出来老态。面容刚毅,双目有神,说话更是连珠炮,毒舌直臆,不留情面,整个人没有太强的实力波动,却隐隐透露着一股不普通,更是有着一种智慧上的绝对自信,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之中时常流露。

总体说来,如果不是年龄大了,吴仲子就算站在那里,也绝对不会让小禹一开始觉得只是一个普通老人,可惜,时光的力量却总是那么摧朽拉枯,饶是吴仲子这般的人物,也抵抗不了漫长岁月的侵蚀。

如今的他,总是戏谑自己半截入土,剩下半截倒不是还茁壮,只不过是阴曹地府那边还没想好怎么收自己这条罪孽深重的性命罢了。当然,他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他不怕死,但却还不想死。

既然有人想在太岁头上动动土,那不好意思,他只有让这些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都知道知道,黄泉路上是一般怎样的滋味儿,先去帮他体验一番,在下面等着他。

吴仲子很清楚,他这种人是一定会下地狱的,但在那之前,他从不介意拉上许多垫背的……

张三清最后还是带着小禹离开了这座小山村,从内心而言,他是担心吴仲子的,不过这不代表他不相信吴仲子能保证自己的安危。一开始选择跑这一趟,他就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说动吴仲子,他也明白吴仲子的脾气,不然也不会一气之下与儒家划清界限。

那些恶意抹黑的传言都说的是吴仲子是被儒家除名的,弃儒的称号更是叫得欢快,但实际上张三清知道真相并非那般,而是吴仲子自己选择脱离儒家的。

不光是理念的不同,背后或许也有他不想牵连到儒家,使得儒家千年之学平白受牵连谩骂之故,后者倒还只是张三清的猜想。毕竟儒家内部的人,也不少有大肆攻击吴仲子的存在,那个毅然投江的昔日好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在张三清师徒二人离开后,很快,这位花甲年岁的老人也离开了此处小山村。

随着他的离开,那所谓的龙山凤水,也如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不复存在。

世道如此之乱,有的人只能看到各处厮杀,战火纷飞,荼毒生灵,民不聊生,而有的人却能够看到这背后,到底对于这座人间来说意味着什么……

时代之哀,时代之幸。

铁骨铮铮,一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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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州后土,狼烟遍地。

从严格意义上讲,乾元历并不符合任何一种历制,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迥异于过往的一个先河,因为它是以百朝之战作为开端的,这是绝对堪称离经叛道的一种做法,也是吴仲子被无数王朝国家的史官所诟病的重点之一。

百朝之战,顾名思义,是一场席卷了无数王朝政权的旷世战争,具体真有百数与否,无人统计,也就无从而知。或许只有那一手促成的吴罪首会知晓一二,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也没有人会在乎到底有多少王朝被卷入了进来。

乾元历是从这里开始的,但所记载的并不只是这之后的事情,关于百朝之战前,长达二十多年的历史,它自然也有所记载。

八国之乱,五族南侵,北疆分崩,只是一个开始,期间还有两江对峙,各立政权,互结联盟。中周,大魏,晋朝,东夏,西蜀,江南十八郡,撒哈十五国,东海连洲,羌族分裂……太多太多的事件,太多太多的变化,被背后无数双手推动,在整整二十余年间,发生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直至最后,举世战火彻底燃起,终成无一国一郡安宁之势,上百座王朝国度齐齐被牵扯到这前所未有的巨大动乱之中,鏖战厮杀,兵连祸结,至此,才被吴仲子确立为百朝之战的开始。

如今按乾元历,刚过不到三年,而实际上的战火,在这片土地上早已燎燎肆虐了多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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