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螃蟹虽下来晚,品相却不错,叫卖螃蟹的商贩刚撑着乌篷船停下,巷子里的小娘子们便围了上去。
”哥儿,今日螃蟹价格几何?“
”哎哟,等了一夏天,总算盼到螃蟹下来了,快打开篓子给咱们瞧瞧。“
小娘子们叽叽喳喳说做一团,卖螃蟹的小哥儿笑呵呵掀开了鱼篓的篓子,里头巴掌大的螃蟹张牙舞爪,红艳艳的,个个鲜嫩肥美,看着就让人欢心。
今日螃蟹下的不算多,乌衣巷小娘子汉子们争着抢着买回家,陆二郎跟陆三郎被打发出门买螃蟹。
兄弟俩面面相觑一会儿,一咬牙也冲进了抢购螃蟹大军。
好在兄弟俩运气不错,最后也买到了一小篓子螃蟹。
陆二郎提了螃蟹回家,陆三郎转头去了牙行,前头家里看中王家庄的那块地定下来了,总共八十亩,皆是上好的水田,牙行的伙计说,这块地抢手的很,往年一亩地可要把□□两银子,这几年北边打仗,难民一波一波往南边跑,苏杭那些繁华城镇聚集了不少流民。
各地府衙为了安置这些流民可是废了不少劲儿,流民一多,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之徒聚在一起,偷鸡摸狗、□□闹的案件便多了,城里的百姓不堪其扰。
朝廷就在各个城镇外面划了一片区域专门安置流民,等到时局稳定,再派遣流民回乡。
流民有了可以落脚栖身之地,也不闹腾了,纷纷携家带口去占地方,流民中不乏有手艺的,活了茅草裹着黄泥建起了茅草房,没手艺的搭个矮棚子也能住。
桃源县城外就有一片流民聚集地,流民区外有官兵日日巡逻,不怕出什么事。
陆家买地的王家庄,距离县城二十里路,若是没有牙行伙计带路,可真不好找去。
陆三郎与牙行伙计商定,第二日巳时出城看田。
牙行伙计自然乐的连点头,一下子买五十亩上好田地,也算是大主顾了。
初秋傍晚细碎的阳光洒下,乌衣巷一排翠绿的桂花树开满桂花,暖风扬起,落在树梢的几只雀鸟飞起,带来勃勃生机。
满满一篓螃蟹提回家,苏氏妯娌仨火力全开,撸袖子拾掇螃蟹。
崔氏清洗螃蟹,苏氏打水淘米,宋氏负责烧水,厨房里铜炉里的水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冒泡这边米下了锅,苏氏道,“二弟妹,锅里的米看着些,娘今日口味不佳,我看看去。”
宋氏忙不迭道答应。
“灶头的事儿交给我了,大嫂你且去吧。”
话说,今天娘就晌午饭只用了半碗甜羹,瞧着就让人担心。
苏氏放心去了厅堂。
厅堂里头,彦哥儿盘腿在茶几前,聚精会神描大字儿。
傍晚的余晖洒下来,福姐儿刚吃了一盘点心,心满意足伸个小懒腰,爬进薄毯里,白胖脸颊红润兀自睡的香甜。
沈溪端着刚泡好的花茶,笑眯眯看看孩子们,觉得此刻很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境,除了肚子有些撑。
——老太太中午贪嘴吃了两碗牛乳羹,连带着午饭也没吃多少,刚才又跟孙女一起“消灭”了一盘绿豆糕,真真是撑着了。
沈溪喝了花茶,慢悠悠起身,打算去外头消消食儿,正好跟一脸担忧的大儿媳碰个正着。
老太太心头一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苏氏见婆婆站在门口,赶紧过来搀扶,“娘,您身子不舒服,怎么还出门走动?”
沈溪一头雾水,她能吃能喝能睡的,怎么就身子不舒服了?
苏氏继续道,“娘胃口不开,儿媳琢磨着怕是午饭不合胃口,晚上特意烧了开胃的酸汤鱼、三鲜蛋羹,蒸了一笼螃蟹,拌了几盘凉菜,娘看着合心不?”
刚吃个肚皮滚圆的老太太:“.......”
原来是为着这啊?
沈溪心中默默发囧,只能用哈哈发笑掩饰尴尬。
“合心,娘喜欢呢。”
苏氏闻见,道了句娘喜欢就好,欢天喜地去又去厨房忙活了。
雕花窗下描大字的彦哥儿好奇望过来,心虚的老太太赶紧溜了。
当天晚上,沈溪在一家人爱的注视下,含泪吃了螃蟹,又吃鱼,最后又光荣吃撑了。
“........”
深夜,家里两个小娃娃歇下,陆家三房各自捧了钱匣子到正房商量买田出资事宜。
陆家此次买地,大头自是从公中出资,一亩田六两银,八十亩总共四百八十两,加上牙行的中介费二十两,一下子就是五百两银子!
再者,买了田就要安排长工佃户,王家庄有个王庄头,王家庄多的是没有田地的贫民,佃户的事儿委托他就可,长工可得安排自家人。
陆家没下人,少不得要买房下人,安排在庄子里跟佃农住在一起,也算有个眼线,这样一算要出什么银子!
宋氏想想就心疼的抽抽,陆家三房齐聚厅堂,陆三郎老实巴交跟他娘汇报消息。
“娘,儿跟牙行商定好了,明日一早就去王家庄看地,若是地没问题,当天就去衙门签地契,衙门那边主事的官吏。我跟人二哥也送了帖子去,随了一匹杭绸,两吊铜钱儿,剩下的小吏各给了吃茶钱,人人不落。”
陆二郎补充道,“县衙官吏都收了礼,态度好得很。“
这年头官大官小可不都是一个德行,有钱好办事!
宋氏跟崔氏先后哼了哼,颇有些看不惯贪官污吏的架势。
长嫂苏氏一眼扫过去,她心下门清,就跟娘说的一样“阎王难见,小鬼难缠”,这些人若是不给点好处落户哪有那么方便,妯娌俩才不哼哼了。
兄弟俩此事办的滴水不漏,儿媳们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老太太就跟没瞧见似得,乐呵呵挥手道,”好,二郎三郎辛苦了,都回屋歇着吧,明个儿还得早起呢。“
众人起身回屋,各自卸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陆家人就早早收拾好,陆二郎兄弟喂饱了家中的老马,马车上也铺了厚厚的棉垫子,三个儿媳妇给婆婆备好路上吃的点心。
福姐儿跟彦哥儿不方便跟着一起去,苏氏妯娌仨要开店营业,俩孩子就托了隔壁张嫂子照料。
张嫂子自然满口答应。
不多时,牙行的两个小伙计就赶着辆马车来了乌衣巷。
牙行为首小伙计极为机灵,看见陆家一家人簇拥着位老太太出门。
小伙计打眼一瞧,就瞧着老太太通身的气质不是一般人儿,老太太外罩素雅的绣团花对襟,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发髻上只簪了支点翠嵌红宝石的玉钗,一对红珊瑚耳坠,腕上戴着白玉镯子,笑起来一派和蔼可亲的模样,跟大户人家的主母太太也没差!
跟在他后面的学徒虽不懂这些,可陆家人的穿戴也晓得这家人家境殷实。
别的不说,瞅瞅陆家三个儿媳妇,手上石榴石金戒指,发髻上簪珠花金银步摇的,一般人家就拿不出来!
为首的小伙计反应最快,喜气洋洋上来恭贺,“老夫人恭喜恭喜,今日买田进家,明日就能发财添寿!”
有谁不喜欢听吉祥话呢。
陆家人笑成一团,沈溪颌首笑道,“借小哥儿吉言了。”
“娘,咱上马车吧。”
“行。”
陆家人一一上了马车,牙行的小伙计见老太太并没有轻视自己之意,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
牙行的骡子车在前头带路,小伙计跟陆三郎坐在车头,手里的鞭子扬起,骡子车徐徐往家走。
车队一路慢悠悠的行驶,清晨的街道息壤繁华,叫卖声不绝于耳,江南水乡好景色,时不时有撑着乌篷船的老农路过,商贩摊上的鱼虾活蹦乱跳,马车上布帘晃动,出了城门,往乡下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看到了绿油油的水稻田,田里三五农户弯腰劳作,道路阡陌,别有一番乡村风光。
王家庄靠近大山,山路崎岖,马车回不去,骡子车也难走。
牙行伙计勒了缰绳,将骡车停下,跳下车与陆三郎拱手,“此处车过不去,怕是要劳烦老夫人走路了。”
陆二郎搀扶着沈溪下车,老太太在马车里闷了许久,正好走走散散心呢。
王家庄里正王庄头早领着自家婆娘在村口等着了,沈溪没走几步路,就瞧见村口站着的王庄头,王庄头生得短小精悍,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之色,他家婆娘倒是生的粗手大脚,十分热情上前迎接。
“陆家老夫人,可把您盼来了,屋里备好茶水了,进屋喝口茶呗。”
王庄头婆娘如此热情,沈溪也不好不去,笑道,“那便叨扰了。”
“您是贵客,怎是叨扰呢。”
王庄头婆娘眼中一亮,欢喜请了众人进家门,又叫儿子搬了矮凳,儿媳妇摆了茶果、点心上来。
等众人吃了茶,王庄头咳嗽一声,他家婆娘很自然就退下了,婆娘一走,王庄头就打开了话匣子。
“老夫人一路走来也看见了,王家庄的水田都是好稻田,江水一畔,就数我们庄这几百亩稻田好,且前几任县令命人挖了排水渠,夏日再多雨也不怕,断不会汪洋一片,稻田减产,若是遇上年景好,一户佃户能多收一二百斤稻谷,庄里举荐的十二家佃户都是知根知底的,踏实肯吃苦的,您放心便是。”
沈溪细细听了,也亲眼看了,心下满意,这才捧着茶杯笑赞道,“庄头有心了。”
王庄头松口气,状似不经意开口,“不知老夫人一年打算收多少租子?”
沈溪叹口气,也不瞒着王庄头,敞亮回答,“桃源县租子一向是三七分,如今世道艰难,相逢即是有缘,我们大郎在边关杀敌,当是给我儿积福,佃户的租子就交六分留四分。”
王庄头心中大定,感激的对着沈溪拱手,“老夫人大义,老夫替庄里的百姓多谢您了!”
沈溪正待说什么,王家安静的小院突然冒出许多大黑脸。
“东家仁义!”
“东家太太,您是好人啊!”
“东家俺给你磕头了!”
“………”
陆二郎跟陆三郎一跳老高,赶紧跑过来护着老母亲。
“你们是何人?”
“离我娘远点!”
干啥扒拉我娘!
搞了半天,这场乌龙才弄明白,原来这些人都是王家庄的佃户,提前躲在王家院子外头偷听的,一听东家如此仁义,个个高兴疯了,可不就奔出来要磕头作揖。
其中一个佃户憨傻过头了,说漏嘴是王庄头允他来偷听的。
王庄头捋着胡须装模作样,看天看地,就是不跟陆家人对视。
沈溪娘仨儿:“………”
行吧。
随后,脸皮甚厚的王庄头又说了些田地的事儿,陆二郎兄弟跟他对了地契,一行人就告辞了。
王庄头婆娘张罗着留午饭,沈溪笑言下次,喊了好大儿给了王庄头好处费,留下一斤肉、一包点心,一块细棉布做回礼,王庄头婆娘推辞几下,便高兴收下了。
当天下午,陆家的八十亩水田下了地契,薄薄地契拿在手心,一家人才算安心。
晚饭后,宋氏嚼着桂花糕,随口问儿子道,“彦哥儿,那书院要书本采买要多少钱儿。”
顾君彦很老实道,“回阿娘,一年五两银。”
宋氏虎躯一震:“!!!”
啥,一年五两银!
她累死累活摆一天儿摊也分不到五两银啊!
沈溪看儿媳妇要不好,赶忙上前顺毛,“无事,这书院的老夫子说了,咱们彦哥儿天生聪慧,是读书的好苗子,孩子莫心疼,咱将来还要当状元郎家的祖母呢。”
宋氏:“.........”
这次儿媳妇不好忽悠了,宋氏捂着胸口心痛半天,瞥一眼在面前做乖巧状的几只,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扯着彦哥儿的耳朵耳提面命,“兔崽子,咱家一年砸进去许多银子,这都是借你的,将来若是不成器,都给老娘还回来!”
彦哥儿给老娘扯住耳朵,小身板还站的笔挺如松竹,他眼神明亮澄净,“阿娘放心,儿子一定奋发读书,让祖母,阿娘婶婶叔叔不白辛苦!”
这贴心的彦哥儿哦,老太太给感动到哭,这个崽没白养!
崔氏、宋氏也感动到眼泪汪汪。
宋氏很满意,遂松开了彦哥儿的耳朵。
刚才还摇头晃脑的福姐儿也跑过来,大声道,“祖母,我也跟哥哥一起努力赚钱,让娘跟祖母、婶婶将来天天睡到自然醒,吃个鸡蛋丢一个鸡蛋,天天看美貌小郎君跳舞!”
小丫头说完挠挠脑袋瓜,扭头望向沈溪不解道,“祖母,什么是美貌小郎君?”
边上的陆二郎:“!!!”
这诨话是陆二郎的哄俩小娃睡觉的时候说的,那时候俩崽儿昏昏欲睡,他胡说八道一通,谁能想到福姐儿居然给记住了!
眼看小丫头还待说什么,很是明白事理的彦哥儿一把捂住福姐儿的小嘴巴,煞有其事说着肚子饿了,趁机将小喇叭拖走了。
崔氏这次很机敏,察觉不对也寻了个借口溜了。
留下脸皮甚厚的陆二郎搓搓手,对沈溪讨好笑,“阿娘,我错了。往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老太太轻飘飘看过来一眼,扬扬手里的鸡毛掸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为娘不信?”
陆二郎吓的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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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秋高气爽,天气宜人,沈家小食肆推出新吃食,一大早的,乌衣巷的街坊们还没起呢,就闻到巷子里一股霸道诱人的麻辣香。
大家披衣出门才知道,原来沈家小食肆开张了,这香味儿就是从他家飘出来的。
莫老伯看沈家小食肆门前大排长龙,那香味儿诱的人肚中犯馋,忍不住上前询问,这是卖的啥啊,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