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康熙十七年六月三十。

彼日我正在庭院里浇花,却是有贵客拜访,那是熟悉的面孔,手里牵着俊美的孩儿。

一袭浅橙色绣芙蓉纱质旗装,头上插戴水红色绒花,分别为梅花与仙桃的图案,无需过多的首饰,便衬得惠嫔沉稳端庄。

跟在她身侧的宜嫔装束清雅,米黄色纱质旗装绣着山雀与茶花,一如她的气质,娴静如秋水。

七彩碧玺鎏金步摇在日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投射在她的粉面上,有一种雨洗桃花的俏丽嫣然。

我打趣道:“怎的大热天还过来?可是闻到我做了金丝肉松饼,要来品尝呢?”

宜嫔与惠嫔向我屈膝施了一礼,口中道:“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无需多礼。”含着三分喜色扶了她们起身,转头唤着秋语,“去泡些建安青凤髓茶,用今早打的山泉,七分烫。”

她答应了,过些时候便捧来一个圆月形的乌漆九连珠茶盘,里头置着一个紫砂陶壶与三五个盘脱胎填白茶盏。

我吩咐小厨房做了大阿哥爱吃的青苹果软糖,又多拿椰子盏、宫廷桃酥、玫瑰乳酥、糖卷果、糖火烧、桃花百合糖渍凉粉。

惠嫔含笑道:“从前总能在上林苑遇见贵妃妹妹,这些日子少了许多,妹妹可是在忙着琴棋书画呢?”

我吃了玫瑰乳酥,道:“近日尝试着做胭脂,今日方才做好的,二位帮我看看成色可好?”

宜嫔奉承道:“贵妃妹妹心灵手巧,自是好胭脂。”

我示意秋语去取来,如数家珍道:“先是采集了当季的玫瑰花瓣,用干净的白玉臼慢慢捣成厚浆,用绞菁纱过滤取汁,然后取今岁新缫就的桑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最后放在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后取出晒干,磨成细粉便可。”

大阿哥离得近,闻到了芬芳,连连拍手道:“好香!与胤禔的爽身粉一样香!”

我俯身轻轻捏了捏他红润的小脸,他是康熙十一年出生的,虽然如今只有六岁,却是长相不凡,尤其一双灵动的眸,与他父亲一般形态,更隐隐有一点儿桃花眼的味道。

说笑半日,大阿哥瞧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好看,惠嫔便吩咐珂云带出去玩了。

紫檀木小几上有个冻青釉海兽葡萄纹双耳瓶,供着一捧怒放的玫瑰,红艳仿佛火,洁白胜雪,粉嫩如霞。

惠嫔含笑着轻嗅其中一朵,道:“这玫瑰是样好东西,可以赏玩、食用、洗浴、制作香包。但若采摘不妥当,便会被其利刺所伤。人欲有所得,必先避其害。妹妹说是不是?”

宜嫔见我不解,便道:“如今僖嫔虽无靠山,却依然气盛,得罪了不少人,端嫔两个公主之死,都与她脱不了关系。她的父赫舍里赉山是二品右翼前锋统领,带领着众将士包围了湖南,只是日前在韶关受了重伤,日渐萎靡,怕是要为国捐躯了。僖嫔得知了消息,已有两日茶不思饭不想,卿贵妃开始动手了。”

眼下是要墙倒众人推了么?不过怎样都无所谓,吴三桂已经被清军团团包围,眼看便快到了穷途末路,至于僖嫔,我对她无感,并不想要参与什么。

我淡淡抿了一口茶水,对宜嫔道:“方才烟台五百里加急送来好些朱樱,本宫知道你喜欢,已经吩咐人装好了,你待会儿带一些回去。”

惠嫔看着她依言谢了恩,道:“贵妃妹妹好生偏心,好东西净给宜妹妹尝鲜了。”

我淡笑不语,宜嫔倒也不再提及方才之事,只轻轻地挽起一匹月影纱,道:“这纱帷原叫月影纱,是博尔济吉特部进贡的珍品,一匹之价不啻百金。挂在屋子里,日光就算再浓烈也如月光般柔和,故而取名‘月影’,单看娘娘殿中这些便是万金之数。”

我解释道:“我素来畏热,这些每日正午都要用的。”

正巧大阿哥进来,玩得乏了,惠嫔便带着他回去,宜嫔也随之告退了。

……

七夕过后,艳阳天也有些疲乏,淅淅沥沥几场凉雨后,空气里到处都漂浮着清爽的潮湿气息。

秋意,竟这样缓缓来了。

太医院的院首季霖说,玄烨的体质易上火,尤其在夏日里,故而嘱咐他要喝一日一碗莲子汤,可偏偏他与我一样不喜莲子,太皇太后爱孙心切,再三嘱咐,玄烨才勉强吃下。

秋语掀起珠绫帘子进来,关切道:“娘娘,莲子不宜多剥,仔细手疼。”

我抬眸看了看她,又低眉凝神,道:“皇上夏日里最常吃的便是这莲子了,我闲来无事,便剥一些罢。你隔个两三天便给乾清宫送去,皇上知道是本宫的心意,也许会多吃一些。”

她欣慰道:“如此甚好。”

灵雲在身侧打趣道:“皇上知道是娘娘亲手剥的,定会吃得龙颜大悦,吃得一颗不剩呢!”

我淡淡剜了她一眼:“小丫头愈发贪嘴了,罚你去给本宫煮一碗百合豆浆来。”

“是,奴婢这就去。”这一声清脆响亮,随即欢快地退下了。

殿中有日光摇曳浮沉,初秋的静好时光便渐渐弥漫开来,延禧宫的庭院中,几株桂花树老早便挂满了一簇簇一团团的小花,或金黄色或乳白色,微风一拂,满院飘香,熏得人昏昏欲醉。

秋语若有所思地上前,轻轻道:“娘娘,请容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甚少见她有严肃的面色,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儿望着她,“娘娘的心意是好,只是您一直以来都是众矢之的。”

我察觉她话里有话,便道:“然后呢?”

秋语直直地望着我,郑重道:“后宫之中,少不了虎视眈眈、笑里藏刀之人。当日皇后布下那样精密的罗网,令太皇太后对您十分失望,难保来日旁人不会模仿。所以,旁人不用想的,娘娘得想。”

我默默地转着手指上一枚蓝玉髓戒指,这戒指原本只是素银,是一名被我搭救的女子相赠的,并不如何名贵,戴在手上久了,成了习惯,一直未曾摘下。

只是在一次意外中摔坏了一角,恰巧被玄烨发觉了,便吩咐工匠修补,又雕刻了仙桃的图案,并镶上成色最好的玉髓,这才为我带上。

我淡淡一笑,道:“毒害圣上这种事,这宫里没人做得出来,除非是外面的仇人混进来了,姑姑不必草木皆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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