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风声18

“让李贤来见本官。”商辂离开后,于少保对守门的胥吏吩咐道。

不大工夫,李贤快步走到堂上,“少保召见下官,不知所为何事?”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作为一个消极怠工、背后说上司坏话的官油子,最怕的事情当然就是上司找他谈心了,特别这个上司还是威望、能力、学识都是顶尖那个。

李贤表面平静,心里忐忑,言语行动也都小心谨慎了许多,再不敢表现他狷狂的那一面,“少保病体初愈,当以身体为重。”

“有劳李侍郎挂怀,”于少保客套了一句,不过他终究是那种公事为重,在公事上极少牵扯个人感情的人,所以,对于李贤编排自己的那些话,他只是一笑而过,但面对李贤的消极怠工,应付差事,于少保就不能容忍了,“君垂爵禄以与臣市,臣尽死力以与君市,是耶?”

李贤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嗫嚅而不敢言,让他说什么,难道说你于谦让我来兵部,是大材小用了不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这话呀。

“辽东三面濒夷,一面阻海,特山海关一线之路可以内通,乃形胜之地也,此地孤悬东北,环列诸夷,乃国朝北部边防之左腋,鞑贼猖獗,图谋恢复,国朝于是屯兵诸城,正统七年,又筑边堡。”

于谦也不管李贤如何心慌,直接把自己的决定告知李贤,大佬就是这么霸气,懒得跟你啰嗦,至于对方听不听?敢不听吗,不听一个试试。

“舆,疆域也,舆图者,国朝疆域之广也,辽东纷乱,堡、寨或建或废,先前之舆图多不堪用,你率人亲去辽东,将辽东舆图重新勘察绘制,期间可调用辽东都司人员协同。”于谦冷冷的看着李贤,你不是应付差事么,不是怀才不遇么。

李贤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这特么可真的是要了亲命了!辽东多苦啊,他去了之后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毕竟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那经得起这等折腾!

于谦根本不给李贤拒绝的机会,吩咐完后,直接挥手,“你下去吧,三日内启程,此乃军机要务,不得有误”

李贤满心苦涩的施礼告退,有心学李太白挂冠而去,可是这五斗米太香了,舍不得怎么办?

走到门口处,李贤顿足、回头,目光所及,于少保却已经伏案处理公务了,并未察觉自己愤怒不甘的目光。

李贤叹气,收回目光,对于少保而言,自己这个起居八座的高官与那些不入流的小吏怕是没什么区别,想要收拾自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想到此处,李贤又是满心羡慕,这才是当官啊!不由得心向往之,自己何时能有如此风光?

且不说李贤的愤怒、羡慕、向往。于少保处置李贤的事情比李贤走路都快,等李贤回到自己的值房,整个兵部都已经传遍了,正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向他处。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对于少保的威势纷纷表示赞叹,不愧是国之干城,处理事务雷厉风行,有理有据,令人叹服。朝中有于少保,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至于李贤?背景板而已,而且还是反面的背景板,一时间更是成了反面教材。毕竟他干的那些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谁不知道啊?加之李贤平日为人颇有些装模作样,明明贪财好利,却非得拿出一副风光霁月,不为稻粱谋的架势出来,谁不知道谁啊,有什么好装的?

你李贤又不是于少保。

至于李贤,差也不当了,惶惶然去吏部找一手把他提拔起来的王直去了。

看着李贤小心翼翼的样子,王直恨铁不成钢,对于李贤,王直是非常看重的,否则也不能在明知道此人贪财好利的情况下,还将他一步步的从吏部主事提拔到吏部右侍郎的高位上。

奈何时机不对,王直其实是想把李贤培养成自己吏部尚书的接班人,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贤因贪贿被调入兵部,这其实已经是看在王直的面子上了,否则,看看兵部侍郎杨继,直接被贬到广西去了。

你李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编排上司这就不必说了,也就是于少保,要是换了个人,仅这一条,就足够收拾你了。

结果倒是好,趁着于少保休病假的时候,消极怠工,应付差事,这不是找死么?要知道,即便是于少保休病假,兵部也仍旧是于少保的兵部!于少保勤于政事,不偏不倚,最讨厌的就是尸位素餐、应付差事之辈。

你李某人多大的胆子,敢给于少保上眼药?

看着李贤可怜的样子,王直不由叹了口气,辽东的确苦寒,别说李贤这等年纪,身子骨稍稍不好,去了辽东,就是有去无回。

而且如今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刻,在经过一轮试探后,朝臣们开始有组织的建言立储之事,这才是当下朝廷上下的大事,你李贤平时不是挺机灵的么,现在这个关键时刻,闹什么幺蛾子?

王直叹气,总不能看着自己这个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真的一去不回吧,王直无奈的对李贤挥挥手,“你且下去,待老夫与少保交涉一二。”

王直与于少保如何交涉,不得而知,王直毕竟还是有几分面子的。不过,李贤虽免了去辽东受苦的差事,但也被于少保派出去,勘察九边驿站,这个活虽然同样是个苦差事,但还是有选择的余地的,李贤大可以先勘察蓟州、宣府这些边镇,至于辽东、榆林、甘肃,完全可以留到最后。

或许到那时,又会有其他的差事呢。

李贤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有什么话说?立即带人前往宣府镇去了,跑的比谁都快。

张璟可算是见识了大佬的手段,要说有多高妙,不至于,但就是有那么一种乔帮主聚贤庄一套太祖长拳打遍群雄的英雄气概!

我就是这么堂堂正正的出招,出什么招你也知道,但你就是接不住!

这才是大佬的霸气!老老实实办差,什么都好说,就算你背后说我几句坏话,我也当作没听见,要是不好好办差,那对不住,咱们算总账。

反观自己,张璟叹了口气,段位相差太远,他现在的实力,远远打不出于少保这样的碾压局。即便权位够了,让自己现在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也只能是缩手缩脚,别说李贤这个右侍郎了,就算下面的郎中、主事之流,也不会把自己看在眼里啊。

说白了,缺乏威望。于少保的威望是京师保卫战中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以及任职以来,数十年如一日的廉洁奉公、不偏不倚积累出来的。

同样是尚书,胡濙为四朝元老,在礼部任职数十年,但他有于少保的威望吗?没有。

王直呢?吏部尚书王直在土木之变后,成为名义上的文官首领,但“变起仓卒,朝臣议屡上,皆(王)直为首。而直自以不如于谦,每事推下之,雍容镇率而已”,王直不以文官首领自居,主动将处置危局的主导权推让给于谦。文官锤杀马顺后,王直对于谦言道:“国家正赖公(于)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

也就是后来因景泰帝易储,而使得于少保不得不保持中立立场,以及他的主动退让,这才使得自己的政治地位有所降低,但他的政治地位再降低,也不是你李贤一个小小的右侍郎能够招惹的呀。

沂王府,朱见深聚精会神的在书房看书,如今巡夜有了锦衣卫的参与后,坊司不再应付公事,他的王府也安静了许多,至少晚上不会闹到太晚了。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爵,又因储位废立的缘故,平时只能低调行事,所以,即便因为府外过于喧杂而休息不好,他也不敢动用某些特权,只能生受。

如今倒是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半夜因为某些纵马弛突、喧哗吵闹的混账玩意的肆无忌惮而被吵醒。

所以,对于张璟,此时的朱见深是非常感激的。

正看着书,牛玉神神秘秘的跑了进来,探头探脑了半天,确定四周没人后,这才关上房门,在朱见深耳边轻声说道:“殿下,你道小人在府中发现了什么?”

见牛玉神神秘秘的样子,朱见深也好奇起来,放下手中的《资治通鉴》,笑着问道:“师傅有何发现?别卖关子了,为孤道来。”他今年也才十岁,虽然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比之同龄人少了一些天真烂漫,但少年人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对于一些事情当然也会好奇,特别牛玉又是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朱见深就更加好奇了。

“倒应该是好事。”牛玉虽然神神秘秘的,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朱见深有些心惊肉跳。

“怎么还倒应该是好事?”朱见深眉头一皱,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他处在这个位置,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有他自己清楚。

说整日里心惊肉跳有些夸张,毕竟当今那位天子并非残忍嗜杀之人,但也免不了战战兢兢,谁让他是前太子呢?而怀献太子又早夭,让他如何自处?

“府里多了几个新面孔……”牛玉悄声说道,不想却被朱见深打断。

“孤当是什么事儿呢,这有什么?”朱见深摇头,拿起书,准备继续看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沂王府是个什么情况他这个主人再清楚不过了,比如宫里想掌握他的言行之类,必然会安插人手的,自己能怎么办,还能把人揪出来不成?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不仅是宫里,外廷、外藩的,难道就不在府里安插人手了?怎么可能,面对这些膈应人的破事儿,自己还是只能装糊涂。现如今而言,一个蠢笨一点、没什么心机、贪图享乐的亲王形象还是有必要让大家都知道的。

难道还让人认为自己是皇家千里驹不成,真要那样,自己还能像现在这么安稳?

所以咯,谁愿意派人来就来吧,自己权当不知道。

“小人看这些人倒不像是其他地方的,”牛玉还是尽职尽责的向朱见深汇报自己的猜测,“看起来倒像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朱见深摇头冷笑,“他们还需要鬼鬼祟祟的派人来卧底不成?看看门口,守门的可不就是锦衣卫么。”

“不一样,”牛玉摇头,“守门的那些,都是些老弱病残,也是各个千户所轮流来。这几个个个都兵强马壮的,那机灵样,一看就是精兵。”

“锦衣卫什么时候有精兵了?”朱见深失笑,“一个个作威作福倒是不甘人后的。”

“呵呵,”牛玉陪笑,“殿下说的也是,锦衣卫的确糜烂了。”

“一个个鱼肉百姓倒是好手,该干的事儿却不干。”朱见深摆手,脸上隐有怒气,显然对于锦衣卫的表现十分不满。锦衣卫是什么?皇家的爪牙,专事监察文武百官的特务部门,现在呢,一个个的却成了指挥鱼肉百姓的**,他岂能满意?“一群蠹虫罢了。”

对于沂王的话,牛玉倒也赞同,锦衣卫自身已经怠惰的不成样子了,加之在朝廷的打压之下,最为重要的一项职责已经缺失了。这对文武百官当然是好事,没人监察了,但对皇家却不是什么好事儿,无法监察文武,又何谈吏治清明?

指望这些人自觉,怎么可能,于少保那样的人物有几个?好容易当官了,一个个恨不得天高三尺,只要能捞钱,什么断子绝孙的事儿都能办。

这些玩意无人监察,是绝对不行的。

“这几人应该是锦衣卫的,”牛玉转移话题,还是得把事情给汇报了不是,“他们虽然警觉,但还是露了马脚,小人这双招子可是见多了他们这样的,遮遮掩掩的,偏生又遮掩不好,反倒是更容易被发现。”

这些人当然是在张璟的授意下,故意露出点破绽来,既然是提前结个善缘,自然不能默默的做好事,却不留姓名不是。

http:///49_49675/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