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暗夜2

“教首做何决定,那是她的事情,姑娘你大可不必跟着教首走这座独木桥,”林大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叹息,“天下冒用我教名头的奸邪小人多了去了,前一阵的法华寺不就是么,自有官府对付他们,何必如教首那般,亲自出手?”

“这……”水静居士犹豫,如果有选择,她自然不想去天寒地冻的辽东,但还是那句话,师命难违,师父的教导、养育之恩都还未报,这就开始违抗师命了,这有悖于她素来遵循的道德准则。

对于林大娘而言,造反是迫不得已,什么目标纲领,那是什么?不过是活不下去了而已,既然都是个死,造反倒是还有条活路。所以,造反事败后,侥幸活了下来,现在的日子过得很不错,生活安稳,她自然不会再去想着造反。

教首有教首的坚持,那些败坏白莲教教义,打着白莲教的旗号去愚弄甚至欺骗百姓的邪*教,是教首的打击目标。她不同,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同时,也希望自家姑娘也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所以,在得知水静居士要去辽东与教首会和后,她是持反对态度的,而且态度坚决。教首的人生又何必强加到姑娘身上呢?

水静居士虽然不想去,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收拾东西,准备动身,这是她作为弟子的本分。

“大娘,师父的行踪,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她在辽东,又岂能因贪图眼前的安稳,视而不见?”水静居士坚定的摇摇头,看着这照料了她将近十年的妇人,“大娘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林大娘既欣慰,又气恼。欣慰的是,教首和自己并没有教出一个白眼狼来,气恼的却是这份愚孝。

留下多好啊,好好经营与张家的关系,将来嫁入张家,做个侍妾,不比现在这种身如浮萍的日子好的多了?这丫头,真是个死心眼,林大娘心里埋怨。

不要说林大娘眼皮子浅,上赶着让自家姑娘给人做妾,给张璟这种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朝廷三品大员的人做妾有什么不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做都做不成呢。

送走水静居士后,张璟心情越发的沉重,要不把自己的班底召集起来,开一个会,分析一番当下的局势该如何应对?

不过,张璟摇摇头,李锋、齐亮等人,忠诚自然没有半点问题,但这种对大势的把握、对朝局的分析,显然不是他们能做的,让他们带兵打仗没问题,做这个就有点缘木求鱼了。

至于徐欣、王平,张璟摇摇头,还是不要牵连他们了,一旦自己事败,这二人虽然也会受到牵连,但却也没有太大的影响;而一旦二人成为了自己的心腹,那么便是一损俱损的的结果了。在自己前途不明的情况下,张璟不想牵连无辜。

数来数去,自己身边竟然一个合格的人才都没有,张璟真的很无奈。

原因当然也是多方面的,一来,此时的读书人还没有后世那么多,所以,幕僚这个职业,还未成气候;二来,当然是根深蒂固的鄙视链了,锦衣卫作为朝廷鹰犬,真没有多少读书人看得上。既然看不上,那肯定不会投靠你了。

这些科举无望的读书人宁愿到边镇为镇将做幕僚,都不会选择张璟。

这就是现状,很无奈,却很现实。

徐欣、王平二人的人脉也算不错了,但愣是没为招揽到一个人,这足以说明许多问题了。自己还是太天真,以为招募徐欣和王平后,便可以把读书人的圈子打开一个缺口,为自己吸纳人才,可惜,现实总是那么骨感。

由此也可以看出,一个毫无根基的人想要在朝堂混下去,是多么的困难。

本身缺乏这样的基础怎么办?那就只能先依附,再抱团,然后结成最终形态的朋党。

若是依附某方势力的话,张璟此时有很多选择,不论是勋臣还是外戚,甚至是文官阵营,都会接受他的投诚。

但张璟不想让自己的未来就这么廉价的与这些势力绑定。

至于抱团和结党,现在的张璟还没有资格。那些抱团的,不是同乡就是同年就是世交之类的,起码有一定的合作基础和较为一致的政治目标;而朋党,只有大佬才能玩。这些张璟都没有,所以,张璟此时只是看起来风头正劲,其实隐患多多。

一旦失去圣心,或者朝中那位大佬看着他不顺眼了,他此时的权势立即就会变成空中楼阁。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幸臣,于国于民并没有什么可供夸赞的大功。除了那个所谓的蜂窝煤,但这种东西,出现的时候,景泰帝没有抓住机会,大肆鼓吹一波,现在时过境迁,又有什么用?

在获得足够的功劳之前,张璟无论身居何职,都缺乏底气,都逃不过“幸臣”的标签。

“姑爷,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吧。”侍书走到张身旁,轻声说道。

张璟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亥时末,快子时了。”侍书轻声回道。

“好。”张璟点头,即便心中忧虑,但这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张璟自不会让家人也跟着担惊受怕,除非是到了最后关头,需要他做出决断了,他也会尽量让自己的家人不会或者少受到自己的牵连。

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担当,也是他能够为家人最后做到的事情。

“夫君。”刘静怡看着满腹心事,却仍装出一副平淡无事的样子,心中感动、心疼,这毕竟是自己的丈夫,要彼此携手一生的良人。说实话,当初她父亲因为莫不过面子,而把她许配给张璟后,刘静怡是十分抗拒的。

其一自然是锦衣卫在民间的名声不佳,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能有多好?其次,她刘家乃是书香门第,她即便要嫁人,也应该门当户对,才子佳人这一套她虽然十分鄙弃,那都是那些穷酸的YY、对自己的包装宣传而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怎么净想好事呢?

全天下的佳人啥事都不用干了,就等着嫁给他们这些酸腐文人了,想什么好事呢。

尽管看不上这些所谓的“才子”,但刘静怡也没想着嫁给一个武夫,还是一个声名狼藉的锦衣卫指挥!

不过,嫁入张家后,张璟着实是刷新了她的认知。自己这位夫君虽是武夫,却没有武夫的粗鄙不堪,为人包容大度,襟怀坦荡,有古君子之风,对自己更是温柔体贴,那种发自内心的对自己的关心与呵护,绝非装模做样的做作,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所以,看到张璟这几天满腹心事,在自己和家人面前却从不表现出来,刘静怡十分心疼,既然是夫妻,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任何一段关系,哪怕是夫妻之间,付出与索取总要平衡,否则,绝对无法长久。

“夫君,”刘静怡和张璟对坐,“你我夫妻乃是一体,荣辱与共,夫君若是遇到难处,妾身虽才疏学浅,无法为夫君决断,夫君或可与妾身倾诉一二,一舒胸中块垒。”

张璟闻言一愣,但还是笑着摇摇头,“姐姐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儿,不必担忧。”妻子有这份心意,他十分感动,但朝局大事,波谲云诡,何必让妻子也跟着担惊受怕?

“夫君莫非见疑妾身乎?”刘静怡闻言,脸色一整,凤目含怒,显然是对张璟的遮遮掩掩有些不豫了,虽说是男主外、女主内,丈夫在朝堂上的大事不是她这个妇道人家能够掺和的,但这个“内”除了是内宅事务之外,还有一个意思呀,那就是贤内助,何谓贤内助?帮助丈夫,使丈夫的事业、学业、品格方面都有进展,增加丈夫在社会上的地位,就称他有内助之贤。

刘静怡现在不奢望能够帮助丈夫做到这么多,但为丈夫分一点忧,总归能够做到的吧?可惜,丈夫似乎认为自己连这个都做不到,这如何能忍?

有的时候,即便是夫妻之间,也有寸步不让的地方。如今便是,刘静怡现在如果让了这一步,那么非但无助于夫妻关系的提升,反而会使本来还算和谐的夫妻关系恶化。

张璟无法做到对妻子开诚布公,她这个做妻子的便理所当然的接受的话,夫妻之间的关系将彻底滑向失衡的边缘。

所以,这一步,刘静怡坚决不能让。

张璟当然并无此意,只是把握不住夫妻之间相处的这个“度”罢了,说实话,张璟的性格没有那么细腻,也缺乏一点经验;最重要的是,面对波谲云诡的朝政大局,使他绷紧了心弦,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妻子,也是下意识的防备,只是下意识,并非有意。

况且,他之歌初哥,对于一段陌生的关系,怎么可能处理的好。

刘静怡不同,她是女性,女性特有的细腻使她能够敏锐的发现夫妻之间平衡的那个点。

被刘静怡这么一逼,张璟立即醒悟过来,连忙握住妻子的手,连胜赔罪,“姐姐勿怪,勿怪,并非见疑于姐姐,而是习惯使然耳。”

刘静怡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张璟。

张璟双手捧住妻子的素手,轻吻了一下,这个亲密的动作顿时让刘静怡脸上红云密布,不过,却仍然板着脸,目视张璟,大有不给一个说法,便不罢休的势头。

看着妻子坚定的眼神,张璟突然发现,的确是自己错了,夫妻本为一体,荣辱与共,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反倒是让自己越发的踯躅难定,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天才,再处在这种高压的情况下,迟早都会崩溃,届时万一做出什么昏聩的决定,受牵连的可是一大群人!

即便妻子无法为自己出谋划策,当一个倾听者,让自己的压力有个宣泄的途径,也是极好的。

于是张璟不再犹豫,将自己对朝中格局的一些判断告诉了妻子,当然,一些似是而非的臆测就不必说了。

“姐姐,陛下病重,储位却仍然空悬,一旦发生不忍言之事,某将如何自处?”张璟看着刘静怡说道。

“这……”刘静怡倒还真没想过这些,她一个深闺女子,没事看看书、做做画、下下棋不好吗,这些国家大事什么时候轮到她们去担心了?

没考虑过却不代表她对此便束手无策,所谓以史鉴今,博览群书的她深知“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道理,何谓往事?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

她虽不清楚丈夫所言的“不忍言之事”到底会是什么,但历史上那么多围绕皇权的争夺,那一次不是伴随着阴谋与杀戮?远的且不去说,只说本朝太宗,这大位是如何得来的?

更何况此时的南宫中还有一位所谓的“太上皇”。

自己的丈夫作为当今的信臣,一旦新帝登基,还能容得下丈夫这个先帝的特务头子吗?肯定是不能的!

以前不曾想过这些,如今一想,立即便让刘静怡一身冷汗!此时她也顾不上与张璟生气了,反手握住丈夫的手,怪不得丈夫这几天忧虑日甚,原来朝局又到了大变之时吗?

那次朝局动荡,伴随的不是人头滚滚?

看到妻子似乎脑补太过,张璟连忙安慰妻子,“姐姐莫急,莫急,还不到最后关头,谁知事情究竟会如何变化?”结局张璟当然清楚,但却不能说出来,那岂不是让妻子更加忧虑?

身为一家之主,若不能为家人遮风避雨,算什么一家之主?所以,张璟不想妻子为自己的事情过多的担忧。

刘静怡自然不会把丈夫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当成理所当然,先前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了,哪怕自己在这样的大事上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也要做到为丈夫分忧。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博览群书的刘静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为丈夫提供一些历史上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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