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盐课3

唐时,灵州有盐池十八,温泉池产盐最多,于是于神龙年间于此设立温池县,设置温池县的目的,就是为了管理这里的食盐生产与销售。

至宋时,党项人谋反,割据夏州,盐池县的食盐收入更成了夏州的经济支柱,“数州之地,财用所出,皆仰给青盐。”

到了国朝,置陕西灵州盐课提举司,额定大、小盐池盐工二百余人,免除杂役,专事煎办,年产食盐二百余万斤,专供延绥、陕西、宁夏修边,买马或接济军饷。

太祖时,提举司设提举一人,从五品,同提举一人,从六品,副提举若干人,从七品,所属吏目一人,从九品,库大使、副使各一人,各场、各井盐课司大使、副使并一人。

至太祖十年,降为陕西灵州盐课司,为正八品衙门,设大使、副使各一人,这就是现在的灵州盐课司,规模已大不如前。

另设静宁、萌城盐引批验所,何为盐引批验所?食盐从盐池运出销售,须将盐运至静宁州、庆阳府验掣后方能发卖,是为批验。而食盐售完之后,盐引要交付卸载店主销毁。这两处批验所的大使,由盐课司大使、副使兼任,正好一人兼任一处,倒也不偏不倚。

验,就是检查,灵州大小盐池的盐出境,都要到静宁或者萌城批验所接受检查。由盐商把盐运到这两地,由批验所把盐包一一过秤,检查重量是否与引票开局的数目相等,若符合则给予凭据,放行过关。

否则,就是私带,罚款都是轻的。

所谓成也批验所,败也批验所,萌城盐引批验所因路途遥远,盐商都不愿转辕北贩,使得陕西几乎尽是私盐。

张璟此来,就是来打击私盐的,准确的说,是来打击那些私盐贩子的。私盐贩子大部分都是盐商,他们简直是两头发财。诚然,因为私盐的存在,老百姓吃盐方便了许多,但损害的却是国家的利益,肥了那些私盐贩子。

张璟来到庆阳府后,并未直接就去大、小盐池以及批验所,而是在庆阳府城驻地安化县驻留。在征用了一处别院后,张璟安心的住了下来,因为他清楚,自己来庆阳府的目的并不是秘密,他就是来查私盐的,所以,着急的应该是那些盐商,以及与盐商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的庆阳府官员。

庆阳府知府王成府中,灵武县令贾丰,灵州千户所千户陈勇、盐课司的大使崔凡、副使史今,庆阳最大的盐商吕循、周端几人齐聚一堂。

“这位来此的目的,不需本官多言吧?”庆阳知府王城看着在座一言不发的几人,无奈的说道,“如何应对,希望大家能够齐心协力,共商对策。”

吕循与周端对视一眼后,吕循对周端使了个眼色,周端会意,拱了拱手,“太守、明府,两位大使,张总戎来此,乃是提举盐课,说白了,不就是要银子嘛,太守若是有暇,可去拜会总戎,他老人家需要多少银子,只要咱们拿的出来,就给多少!”

这一招断腕求生虽无法彻底解决此事,不过也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要不还能怎么办?跟这位来硬的吗?活够了是不是?这位可是打破鞑贼,斩首七百余的狠人,自己手下那些私盐贩子凭什么跟人家叫板?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就是要钱吗,只要不过分,给就是了。他们这些年可是赚了不少钱,说富可敌国有些夸张,但就算是刚刚履新没多久的灵武县令贾丰,也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攒下了万贯家财,靠的是什么?不就是私盐嘛。

连贾丰都身家深厚,其余人等就更不必说了,多了不敢说,这几人凑一下,至少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来!

几十万两啊,这可不是国朝后期,国外白银大量流入的时代,现在国朝白银还是紧缺物资。可见这几人赚了多少昧良心的钱。

“对,周老板说的对!”众人纷纷附和,虽说把到手的银子交出去着实令人肉疼,但比起脑袋的安危,花点钱又不算什么了。

只要是钱能够解决的事情,他们愿意花钱,花钱总比掉脑袋好吧?钱没了可以再挣,但命没了,也就没了。

要是命都没有了,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饿了无法充饥,冷了无法御寒。

“好!”王成一咬牙,“本官就听你们的,待明日本官去拜访这位总戎,不过结果如何,此时还真无法定论。”

在座的几人怂的不像话,没办法不怂。这位张总戎可是连石亨、徐有贞这等炙手可热的大臣都敢在朝堂上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国贼”的任,岂是那么容易相处的?

“诸位能出多少银子?”王成问道。

周端看了吕循一眼,这种事情他一般都是跟着吕循的步调走,二人不仅是生意上的伙伴,更是儿女亲家,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共进退,堪称亲密无间。

“十万两!”吕循咬咬牙,给了一个庞大的数字。

周端虽然肉疼,但也只能跟着点头,“小人也跟吕兄一样,十万两。”

王成满意的点点头,有了这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想必那位张总戎会满意而归吧?盐课司一年解至延绥的银子也不过区区万余两,有了这二十万两,延绥镇别说只修个榆林城,就是重修长城,也足够把东起府谷、西至花马池的千余里长城修成了。

如果这样,对方都不满意的话,王成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呗,狗急了还跳墙呢。大家做过一场,万一成了呢?到时候给张某人报个遇贼,也就是了。就算不成,大不了跑路而已。

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铤而走险”这四个字。

张璟倒是没料到,他还没开始行动,庆阳府上下就开始琢磨着给他送钱了。私盐的产生,一是因为官盐太贵,而且质量不佳,加之国朝是户口食盐制,致使很多百姓为了买盐甚至要跑成百上千里路,既如此,我为何还要官盐?

加之私盐的暴利很多人都无法拒绝,官员与商人的官商勾结,巨额的财富唾手可得,受财富吸引,自然就难以遏制了。

对于张璟个人而言,对于私盐他并没有什么偏见,至少因为私盐,老百姓能吃上便宜的盐。但同样不能忽视的一个问题是,官商勾结后的私盐泛滥,最终受损的是国家利益。

若是想从根本上改变,改革盐法刻不容缓,但张璟人轻言微,加之对相关政策并不了解,就算想改,也是改不了的。

况且,延绥镇防御工事的修筑,甚至军饷,都要靠灵州盐课司的盐税。但这部分利润现在都被那些贩卖私盐的商人侵占了,张璟还能怎么办?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一体两面的。官盐的确是又贵,质量又不好,与之相反,私盐价格便宜许多,质量也又保障,站在百姓的角度而言,私盐并没什么不好的,反而比官盐更加优惠。

但站在国家的角度上呢?税收没有了,国家财政出现了危机,国家建设、军队建设都成了空谈,这样的国家,一旦外敌入侵,如何抵抗?

张璟的临时官邸中,先前被派来查探情况的亲兵头目正在接受张璟的召见。

“小人见过总爷。”名叫冯二的亲兵恭恭敬敬的行礼。

张璟点点头,“免礼吧,说说你们探查到的情况。”

“庆阳府的大盐商只有两家,吕循与周端,这二人是儿女亲家,一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冯二口齿清晰,将了解到的情况一一道来,“至于其他盐商,多是从这两家买盐,然后往外发卖。”

张璟点点头,这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了,我的盐只卖给和我关系好的人,更何况,欲望是一个无底洞,正儿八经的凭引买盐才赚几个钱,钱都是国家的。

所以,私盐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反正盐池里的盐有的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随便往外装就是了,只要卖出去了,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还不必上缴国库,这样多爽?

庆阳府这等边地,知府虽是土皇帝,但治理地方,仅靠衙门那些官吏又能做多少事情?府县老爷要花前月下,要红袖添香,要吟诗作对,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处理政务?

那么靠谁来治理府县?吏员与乡老。吏员与乡老哪里来的?不就是从当地这些大大小小的豪族里来的嘛。有了这一层关系,这些人行事也就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这里毕竟是古代,想跟后世一样,凭借强大的国家机器,实现从上到下的国家治理,怎么可能。所以,与其说现在是中央集权制,不如说是因为地主士绅阶级需要一个统一的国家政权,以维护国家的统一和安定,从而来保证他们的政治、经济利益。

所以说,这个时代的各级官府虽然名义上掌握着权力,实际上,真正掌握权力的仍是地主士绅阶层。遇到勤政的官员,或许会与这些地方势力互相博弈,但这个时代有几个这样的官员?大多数都是只要你能按时缴纳赋税,不闹出民变,随你怎么折腾,哪怕你的赋税都收到几十年以后了,那也无所谓。

“当地卫所如何?”张璟问道,地方官府也就那样了,张璟也不报什么希望,但地方卫所却不能如此,他们手里有兵,一旦也参与进来,张璟想要处置,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这些军头手中有兵,一旦激起兵变,不管张璟有什么理由,这口锅,张璟都背定了。

“据小人打探,庆阳卫王指挥似乎对私盐泛滥也是深恶痛绝,”冯二回道,“倒是灵州千户所,与府县、提举司、商人们勾结一气。”

张璟点头,事情还未到最坏的地步,至少庆阳卫的王祯没跟着掺和进去,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灵州千户所,对于张璟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单打独斗,从来都不是张璟的第一选择,他毕竟是接受过伟人思想的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个指导思想,在什么时候都是适用的。

现在而言,王祯就是他可以团结的力量。至于如何团结王祯,张璟也有腹案。

毕竟战功不是白白分给王祯的,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投其所好了。

王祯此时心心念念的是什么?不就是官职和名分嘛!

延绥一线近两千里的防线,他张璟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所以,分路防守是最好的办法,也是不得不实行的办法。

实际上,现在的王祯做的就是分路协守的活儿,只不过是没有名分罢了。那么,给他一个名分,让他名副其实,岂不是顺理成章?

张璟召来王汝忠,吩咐道:“明日去庆阳卫,请王指挥前来一晤。”

王汝忠领命,正待离开,却被张璟叫住,“这几日若是庆阳知府或者本地商人来见,一律不见,就说本官鞍马劳顿,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遵命。”王汝忠清楚,这是自家郎君想要晾一晾本地官员。

却说吕循与周端,二人从府衙离开后,结伴回了吕循家中,作为当地豪族,富可敌国的大盐商,吕家自然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

吕循的长子娶周端的长女为妻,这也算是一种结盟,官府毕竟占据着大义名分,他们想要攫取本属于官府的权力,就得有足够的力量,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与官府抗衡时,结盟便是势在必行。

不知吕、周两家,围绕在他们两家周围的是本府、甚至是平凉、凤翔、巩昌、临洮、汉中诸府的盐商、粮商,以及庆阳府上上下下的吏员。

不要小看了这些吏员,论及对政务的精熟,那些苦读寒窗,一招中试的读书人可比不上他们,他们世代都是干这个的,对于自己的专业,那可都是专家,离开了他们,官府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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