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盐课2

不自知,无法认知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匹配上你要做的事情,能力不足,再努力也事倍功半,这是其一。不自知,认为所有人对你好都是应该的,你就是世界的中心,这样最终会活成一个孤家寡人。

张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对于水静居士,张璟由衷感激。

转眼间已是四月中,徐瑄离开后,新任巡抚张楷依旧未曾上任。对此张璟自然是举双手欢迎,不来更好,没人掣肘,他可以更加顺利的发号施令。

在张楷来到延绥之前,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打算,毕竟他是徐有贞推荐的人选,更是被景泰皇帝贬官的人,天然的就与张璟站在对立面。

而文武之争更是加深了双方的这层对立关系。

宋朝汲取了五代十国时武人乱国的教训,对武臣的地方从未停止过,“杯酒释兵权”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当然,还有令人扼腕叹息的“风波亭惨案”。

自宋以来,形成了长期的、延续性极强的士大夫政治,直至本朝,仍是如此,让士大夫重文轻武的意识根深蒂固。提起武臣,便是“武夫”、“军头”、“丘八”等贬义极为明显的称呼。

有个故事,关于大奸臣贾似道的,他以退为进的辞官后,宋度宗再次启用他,授予他镇东军节度使的职位,不想这位却火冒三丈,“节度使乃粗人之致尔。”可见,在文臣的眼中,武臣是多么的不堪,文武之间的鄙视链,又是多么深重。

对于士大夫们而言,军事是需要的,但必须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否则,便是风波亭惨案这等龌龊事儿。

而且,事情往往会矫枉过正,武臣被严厉打压,致使政治态势失衡,须知,政治的稳定状态是表现在各种力量的平衡上的,文武之间的平衡,又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比如前宋,在政策上对文武关系协调失当,致使文武关系极不平衡,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这样的态势,国家瘸着一条腿,又如何能够平稳?

此时国朝也开始走向了前宋的老路,文臣们开始在文武之争中占据上风,即便是边镇这等抵御鞑贼的前线,也是重重掣肘,巡抚、镇守中官,给武臣的脖子上套上了层层枷锁。

乾清宫,朱祁镇歪在椅子上,身前的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摆满了奏折。

“如此说来,那张璟的战功是实打实的?”朱祁镇在乾清宫中,桌前逯杲垂首而立,袁彬陪侍在侧。

“回陛下,正是。”逯杲毫不含糊,别说张璟于他有知遇之恩,便是冲张璟敢于深入河套,驱逐鞑贼,战而胜之,就足以令他们这些武臣钦佩的了。

“张都督亲率士卒,巡查边境,过河套时发现贼踪,于是率孤军深入河套。”逯杲作为张璟的亲信,虽然是面对不待见自家恩主的皇帝,也是不卑不亢,既不矫饰,又不刻意贬损,先是向朱祁镇介绍了一番此战的背景。

可不是跟陕西巡抚、藩司的请功折子中所说的那样,在巡抚、藩司的指挥以及支持下,自家恩主才得以立下战功的。

朱祁镇当然知道其中的猫腻,但这已经是国朝的惯例了,即便是他这个皇帝,也无法制止。反正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不管如何,这仗是打赢了,而且斩首七百余,难得的大胜,所以,究竟是不是有巡抚和藩司的功劳,都无所谓了。

“张都督将士卒分为三部,前军卧枪以待,一部持弓而立,骑兵则分散两翼,”逯杲向朱祁镇详细的解说着张璟在河套与鞑贼一战,“鞑贼见我军军势严整,士卒精锐,竟不敢战,于是退军。”

朱祁镇点头,他是知道这套战法的威力的,这套战法虽然简单,但太祖时期,他老人家手下那些名将们却利用这套看似简单的战法,把不可一世的蒙元铁骑打的落花流水。

更别提现在的贼骑了,一群穷的连铁箭头都用不起的家伙,遇到这套战法,当然只有逃跑的份儿了。

“张都督立即率兵追击,鞑贼不能御之,于是分作两路,一路逃跑,一路殿后,殿后一路被张都督全歼,缴获无数。”逯杲继续禀告。

“解回来的首级可曾验明?”朱祁镇转头看向曹吉祥,问道。

曹吉祥有心打个马虎眼,甚至诬陷张璟一把,但事实俱在,却是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能压下心中的怨恨不甘,“回万岁爷,皆已查验,全是鞑贼首级,并无杀良冒功之嫌。”

“倒真是个人才!”就连对张璟极不待见的朱祁镇都忍不住赞了一句,斩首七百余啊,当年太祖打天下时,他老人家手下那些名将打出这样的战绩来,并不奇怪,那些人都是军中精锐,将领更是一时之选,以步卒辅以少量的骑兵,对阵名满天下的鞑贼骑兵而取胜,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张璟这个新兵蛋子,却能利用这种战法,大胜鞑贼,却足以让朱祁镇感到吃惊了。

既然功劳是真的,那便赏吧,朱祁镇虽然不太甘心,却也拎的清轻重,此时没什么可犹豫的,封赏是肯定的。

抛去战功不提,张璟的建议也是极好的,不是谁都有胆量,移驻前线的。

四月二十五日,一纸旨意下达,让很多人察觉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封都督同知张璟为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命充总兵官,佩镇西将军印,镇守延安、庆阳地方,驻榆林。命张楷巡抚延绥,参赞军务。灵州盐课由延绥镇兼理,以资宁夏、陕西、延绥军资。”

张璟固然是升官了,而且也正式把延绥升格为边镇,这应该算是酬功,毕竟斩首七百余,不是随便就能打出来的。即便朱祁镇极不待见张璟,面对张璟这么大的功劳,也不能有功不赏,作为一个君主,就因为一点私人的怨怼,就能做到有功不赏,谁还敢替他卖命?

所以,朱祁镇即便是极不乐意,他也得把这个姿态做出来。

张璟固然是升官,更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但也不值得高兴,因为延绥巡抚有“参赞军务”之权,参赞,又可称赞理、协赞、参谋,顾名思义,其最初是明朝廷派往总兵武臣处协助处理军机的文官差遣。

虽然只是协助,但也明显是在张璟的职权范围内打上了一根钉子。而张璟却无权插手张楷的民事。

还有灵州盐课,也是极为含糊,“由延绥镇兼理”,那到底是张璟这个总兵兼理,还是张楷那个巡抚兼理?

“诸位,”张璟在二堂中召见樊青、陶轩等绥德卫、延安卫的武将,“本官驻节榆林,拟自绥德、延安两卫分兵,二位意下如何?”

樊青和陶轩倒是没什么意见,榆林设卫之后,绥德特别是延安的防守压力一下子就没了,鞑贼再厉害,也突破不了榆林、绥德两道防线,所以延安卫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而绥德卫也差不多,只要榆林卫的防御足够坚固,足可将鞑贼拒于榆林之外,所以,绥德卫其实也用不了那么多兵。

况且,张璟为延绥总兵,镇守延安、庆阳二府,节制军事,张璟的命令,他们两个敢不听吗?

“延安卫留五千人,绥德卫留八千人,其余移驻榆林。”张璟直接下令。

樊青与陶轩领命。

“榆林卫你二人有谁愿往任职?”张璟看着樊青和陶轩问道,榆林既然设卫,又掌管近两万兵马,总得有个宿将镇守才行,张璟其实中意樊青。

果然,樊青立即抱拳,“小人愿往!”

张璟点点头,问道,“绥德卫可交付何人?”

“刘岩足以胜任。”樊青毫不含糊,推荐了刘岩。

对于刘岩,张璟这些时日也了解过了,的确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物,还是能够胜任的。

“可,”张璟点头,“调遣人马一事,本官便交给你了,”张璟看着樊青,“不得袭扰百姓,违令者斩。”

樊青领命,在张璟的大力支持下,从二月末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聚集了近一万散居乡野之间的百姓。

绥德城外除了军屯之外,几乎全是无主的荒地,在张璟以及绥德州府的组织下,白天开荒种地,晚上便回州城,有坚固的城池防御,自然也就不必担惊受怕,再加上张璟从阿古达木部缴获的耕牛,开荒工作进展的十分顺利,短短的一个多月,已经开垦了数百顷荒地。

这等善政,就看张楷来到延绥后如何处置吧,希望这位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厌物,否则,张璟还真不能容他!

张璟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再他仅仅是个小小的指挥佥事时,就敢对盘根错节的京师的活力组织下手,如今镇守一方,自然容不得一些毫无底线的小人破坏他好容易才打下的基础。

打发走了樊青、陶轩二人后,张璟开始琢磨,是不是趁张楷还未上任的空当,打个时间差,先下手为强,先把灵州盐课的处置权抓到手里。

这事儿吧,好坏参半。好处是,万一张楷是为了来制约他的,那么他至少掌握了主动权。坏处则是,万一张楷是存着办事的心思来的,张璟如此做,可就给二人的合作关系埋下了钉子。张楷就算脾气再好,怕也是难以忍受张璟的做法。

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争权夺利了,定然会给张楷留下不好的印象,对二人的合作是十分不利的。

张璟有些举棋不定,这足以说明,张璟的心还不够黑,做事还不够绝。

把事情的成败寄托在他人身上,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

“居士,某有一事,举棋不定,想请居士为某参详一二。”张璟始终下不了决心,于是去找水静居士,希望她能够为自己解惑。

“何事?”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许多事情都已步入正轨,水静居士也难得的有了闲暇,正在打棋谱,见张璟来了,放下手中的棋谱,把棋子手里的棋子放进棋笥中,“都督请讲。”

张璟叹了口气,“灵州盐事乃是榆林镇兼理,这榆林镇某只是总兵,还有巡抚……”

水静居士抬手,制止了张璟的话,“都督多虑了,张中丞既然还未曾赴任,本镇之事,自然由都督做主,总不能因一人,而使本镇事务停滞吧?”

张璟点头,水静居士说的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但有些事儿可不是有道理就能讲的清楚的。

张楷若是个好斗的,自己趁她还没来上任的空当,先把兼理盐课的肥差给拿到手里了,等张楷来到延绥,二人之间的关系必然会降至冰点,围绕着一系列权力,不争个头破血流才怪呢。

“都督修建榆林城,已是刻不容缓,人力尚可征调民夫、士卒,然钱粮安出?”水静居士自然明白张璟为何犹豫,于是直接把眼前的困难摆到了张璟面前,您不是想做老好人吗,那么修城的钱从哪儿出?

况且还不仅仅是修城,这么多士卒的粮饷,不要钱吗?征集流民开荒种地,不要钱吗?

都需要钱的,需要的钱还不是少数目,所谓开源节流,节流是没办法再节流了,秦兵的粮饷本就比其他地方少,再克扣一点,士兵肯定不答应的,哗变都是轻的。

“移驻榆林一事,就请居士多多费心了,某会吩咐樊青,让他一切听你号令。”张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心,便不犹豫、不拖延,立即行事,把一应事务交给水静居士,他也放心,于是率军,亲自前往灵州,整顿盐事。

“都督小心,”水静居士嘱咐道,“贫道祝都督一帆风顺,顺利归来。”

张璟哈哈一笑,“那便借居士吉言了。”既已做出了决定,张璟便不再犹豫,立即让王汝忠点齐三百亲兵,直奔灵州而去。至于剩下的二百亲兵,则由丁麟率领,充作水静居士的亲军。

“此地一切便拜托居士了,”张璟再次拱手,“若有不尊、甚至从中作梗者,居士尽管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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