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筑城4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直奔绥德城,因为要照顾张楷,所以,直到傍晚时分,一行人才来到绥德城。

一路上阡陌纵横,几乎看不到荒地,百姓们忙于耕作,张楷看的非常满意,不住的夸奖张璟,直言他办了一件善政。

张璟拿不准此老的心思,只能含含糊糊的应着。

绥德知州张轼在城外迎接众人回城后,在前面带路,来到了新建的巡抚府。之前的总兵府在张璟的授意下拆除后,空出来的地方修建了巡抚府,其余的地方则划给了百姓。

新建的巡抚府虽然没有之前的总兵府豪华、气派,但前后五进,五间七架的规模也足够张楷办公、居住之用了,反正他也没带家眷。

张楷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这是新建的府邸,虽然与知州衙门只有一街之隔,但巡抚府往西,却是大片的民居,而民居也都是新建的,这足以说明问题了。他不是个讲排场的,甘于清贫,素有清廉之名。

“张太守,本官初来乍到,今晚这个东道,却是需要你来做了。”一行人进了巡抚府,在大堂坐定后,张楷笑呵呵的对张轼说道,平易近人的彷佛一个慈祥的老头。

张轼自然不会反对,他巴不得呢,这可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处好关系自然没坏处,“中丞稍待片刻,下官这就去准备。”

待张轼离开后,张楷看了看座下的众人,笑道:“本镇初置,百废待兴,招待不周之处,诸位且担待一二。”

由于巡抚是差使,无品级。因此无论巡抚在地方上呆多久,名义上还是属于京官,不是地方官,只是被临时委派到地方上办事。所以,巡抚府此时除了几个书吏之外,并无属官,张楷若想好好办差,只能跟张璟一样,征辟一些幕僚。

跟张璟不同,张楷若是想征辟幕僚,有的是人抢着来,重文轻武并非说说的,那像张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幕僚的班底凑齐了。

由于张楷是初上任,所以,眼下只是互相见见面,认识一下,并没谈及公务,吃过饭后,便各自告辞,等到了明天,张楷自会一一召见,那时候才是张楷正式上任。

张楷的下属还是很多的,延安府上下的官员,甚至陕西三司的官员、张璟这个总兵,都能算张楷的下属,需要听张楷的调遣与协调。张楷想要掌控延绥镇,这些人就是他绕不过去的坎。

特别是张璟这个总兵,虽然名义上是他这个巡抚的下属,但二人各管各的一摊,他只是参赞军务,对于军事上有建议权,却没有决定权,到了战时,他这个巡抚在军事上就更说不上话了。

所以,他需要与张璟通力合作,才能把延绥经营的铁板一块。延绥毕竟是边镇,需要时刻防备鞑贼的南侵,而一旦发生了战事,一切都要为战争服务。

张楷也是知兵之人,曾经率军平过叛乱,深知打仗时令出多门的危害,更知道一将无能,足以累死三军。所以,对于张璟,他需要多多支持。

前提是,张璟是块领兵打仗的材料。现在看来,张璟还是有真本事的。数月前的河套之战,虽然对手只是无心恋战的鞑贼,而且对手也只是个两千多人的小部族,老弱占了一多半,但不管怎么说,张璟获得了胜利,这就是战功,这就是资历。

不服,你们也去打一仗啊。

他已经老了,加上权欲之心本就没那么重,所以,他是愿意与张璟好好合作的。张璟做出成绩来,自然有他的一份功劳。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楷开始召见延安、庆阳两府的各级官员,虽然是边境,但各级官员该有的一个都不缺,再加上卫所的人,可谓是济济一堂。

张璟自然不会跟着掺和,张楷来了,延绥就算是步入了正轨,他们军政两个大佬,各司其职是最好的,一旦张楷想要对军事伸手,张璟自然也不会逆来顺受。

古今中外皆是如此,除非是独裁,否则总会有派系,总会有内卷,合作无间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大家商量着把事情办好,哪怕有分歧,也不过是求同存异,这是比较正常的合作关系。

但有些人总是想着揽权,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都想集中到自己身上,这就不是合作的态度了,若是如此,张璟自然也不会退让。身在官场,退让一步就是步步退让。

到了傍晚,张楷总算召见完了这一大批人,开始与张璟会谈,这是军政两方大佬的正式交谈,昨晚那只是闲话家常,通过这次谈话,彼此之间对自己的政见、诉求做一番交流,算是为大家的合作定下一个基调。

张璟的诉求其实很简单,只要张楷能够支持自己把边境的堡寨、边墙修筑起来,保证粮饷的正常发放,其余的张璟都可以不管,他毕竟不是亲民官,对于政务的处理还是非常生疏的。

“咱们陕西土地贫瘠,百姓不堪重负,灵州盐课便是重中之重,晚辈派人在盐池修筑围墙,派兵巡哨,就是为了防止私盐泛滥,”张璟首先表示自己的诚意,“晚辈对于政务乃是一知半解,盐课关乎国计民生,此事还需中丞主持。”

张楷闻言,点了点头,却并未接话,而是说道:“对于百姓而言,管你官盐、私盐,更多时候,私盐反而比官盐更加便利。”

这个道理张璟自然是明白的,但官盐发卖不掉,就没有盐课,没有税收,就没有军饷,就没有建设资金,就无法修筑边墙、堡寨,就无法有效的抵御鞑贼。

归根结底,还是个体制问题,当下的体制,无法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当然,也不仅仅是体制,生产力的局限也是一方面,但这不是主因,主因还是体制,没有一个为普通百姓考虑的体制,老百姓永远都在最底层,收到重重压制和盘剥。当有一天老百姓不堪重负,揭竿而起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此事老夫便不插手了,”张楷摇头,“你处理的不错,老夫接过来,也不过是因循罢了,何必麻烦。”

“中丞曾巡按陕西,不知中丞于秦、魏长城可有了解?”张璟见张楷并不想接手盐务,遂不再多说,盐务可不是省事的差事,又麻烦又容易出事,要不是不得已,张璟也不想碰。

“怀瑾难道是想修边墙?”张楷立刻就明白了张璟的意思,这是想修筑边墙,不得不说,修筑边墙虽然劳民伤财,但却着实是个好办法。

只要把边墙修筑起来,只需在榆林陈列重兵,鞑贼想南侵,就只能通过榆林进兵,便可以确保其它地方的安宁。因为延绥一线,除了榆林一带地势平坦,可以通行大部骑兵之外,其余的地方山势险要,再加上边墙的防御,鞑贼也不傻,肯定不会自讨没趣的。

“怀瑾此议大有可为!”张楷十分赞同张璟的观点,他也不是不知兵事的酸腐文人,深知防御工事的重要性,酸腐文人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控诉修筑边墙而劳民伤财。

他们却不知道,没有他们眼中这道“苛政”的象征,百姓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当然,百姓只是他们口中的“黔首”,他们的死活,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是耽误他们灯红酒绿了,还是耽误他们风花雪月了?

“老夫这便上书朝廷,议议修筑边墙之事,”张楷也是个做实事的人,“修筑边墙,即便如怀瑾所想,以秦、魏长城遗址为根基,耗费的钱粮也不是少数,不能只靠咱们边镇,此乃利国利民之事,朝廷岂能不闻不问。”

好吧,跟聪明人一起共事,就是如此简单,不需要太多废话,只要能够达成共识,大家各司其职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多余的扯皮。

所谓扯皮,只是无原则地争论或互相推脱责任,有了共同的目标,扯皮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以老夫之见,还是实地勘察一番,秦魏距今已有数千年,其故城遗址怕是只能作为参考吧。”张楷对于边墙的修筑还是非常支持的,因为他清楚,边墙修筑起来,边患就少了一大半,是实实在在的善政,对边境安定、百姓安全都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你尽管修筑,人有老夫给你协调,延安不够,老夫去藩司,定然能给你找到,至于钱粮,朝廷出一部分,其余的就从盐课中提取,你尽管修筑就是了,有了麻烦,老夫与你一起担待。”张楷说的斩钉截铁,看的出来,此老的确是个办事的,绝非尸位素餐之辈。

“既如此,晚辈这就去勘察线路,本镇事务,就劳烦中丞费心了。”张璟抱拳,既然张楷也赞成自己修筑边墙,那就趁热打铁,舆图什么的,哪儿比得上自己实地考察一番,来的精确?

至少此时看起来,这位张中丞是一个比较务实、又知道民间疾苦的好官,为人也是光明磊落,绝非两面三刀之辈,与这样的人共事,哪怕彼此之间有分歧,也是君子之争,大家求同存异,而不需要防备对方在背后放冷箭。

“怀瑾尽管去,本镇之事,自有老夫一力担之,你不必担心,”张楷也不含糊,“军务自有你的幕府处理,政务有老夫,你放心便是。”他这话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告诉张璟,你只管放心,你的军务老夫不插手,也算是让张璟安心吧。

毕竟军政双方,天然对立。

“此时北虏忙于放牧,无暇南顾,怀瑾此时勘察,不必担心遇到鞑贼,”张楷说道,“今年怕是无力修筑边墙了,可惜。”

对于边墙的好处,张楷是明白的,所以他愿意配合张璟的行动。

二人就一些问题交换了意见之后,张璟第二天便回了榆林城,现在二张还称得上是一团和气,张璟自然想借助眼下这股东风,把事情做在前面,省得以后二人因政见不合而产生龃龉后,一些事情也收到影响,扯着扯着皮,就推行不下去了。

受害的还是百姓。

“都督,这位中丞为人为政如何?”水静居士为张璟倒了杯茶,一边问道。

“不好说,”张璟摇头,如张楷这等在官场上混迹了一辈子的人,若是能够让张璟一眼看穿,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混了?

别看现在张楷说的冠冕堂皇,彼此间各司其职,互相支持,互为奥援,但真要是如此简单的话,这官就都好当了。身在官场,又有几个孤臣?就算张楷自己对张璟青眼有加,张楷背后所代表的派系呢?

这些都是应该考虑到的因素。

所以,张璟不会心存侥幸,究竟是敌是友,一下子看不出来,二人一起共事的时间还有很长,看以后如何相处吧,现在说的再好听,又有什么用处?

“军务呢?”水静居士问道。

“他言道并不会插手,到底如何,且看吧,”张璟摇头,“倒是把盐务撇清了。”

“盐务纷杂,他又无兵权,自然不会接下这个烂摊子,”水静居士笑道,“都督已经将盐业整肃一清,他一旦接手,若是再出了岔子,岂不是说明他远不及你?”

盐务会出岔子吗?肯定会的,张楷手里又没有兵权,私盐是那么好禁的吗?即便张璟手握重兵,都不敢说就把私盐给禁绝了,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私盐贩子就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张璟杀了吕循和周端,还有其他人,而且这些人比吕、周还难对付。吕周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早就上了岸,穿上了鞋子,家大业大,难以舍弃,所以张璟只要看住了他们,就不怕他们跑了,人跑了,财物也跑不了。

况且,舍弃那么大的家业,从头开始,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魄力。而那些新兴的私盐贩子就没这样那样的顾虑,他们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身无长物,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有什么好顾忌的?

成了,大赚;不成,大不了是个死,反正都是烂命一条,但凡能活下去,谁愿意去操持这等杀头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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