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复辟

说到朱祁镇的复辟。景泰帝病重之际,前立太子已故,已无子嗣,皇位理当归还朱祁镇一系,原可和缓而自然的转移,其理甚明,其事至易,直以朱祁镇庸愔,而小人从中滋生事端。

“明代皇位之争,而甚无意义着,夺门是也。”

所谓的夺门,怎么说呢,其实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过是朱祁镇权欲之心作祟,而进行的一次投机罢了。细论起来,他夺的不仅是景泰帝的门,也是夺的他儿子朱见深的大位。

天家无亲情罢了。

朱见深还在襁褓时,朱祁镇就成了一位光荣的俘虏,回来后又被关在南宫,整天光生孩子去了,哪儿顾得上自己这个长子?所以父子二人隔绝多年,本身就谈不上什么感情,那夺门复位,自然也就没什么包袱了。

再说回夺门。此事徐石密谋,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于少保岂会不知?他重兵在握,灭石徐如摧枯拉朽耳,但之后呢?

“顾念身一举事,家门可保,而两主势不俱全,身死则祸止一身,而两主无恙。方石徐兵夜入南城,公悉知之,屹为不动,听英宗复辟,景庙自全,功则归人,祸则归己,公盖可以无死,而顾以一死保全社稷者也。”

正月十六日晚,石亨与徐有贞密会,“上皇已闻,将如何行事?”

徐有贞闻言,命仆人架起梯子,吭哧吭哧的爬上屋顶,夜观天象,装模作样的说道:“事在今夜,机不可失!”

徐、石二人再次商议了一番后,石亨告辞,回去准备。

徐有贞焚香祷告,将妻儿聚集起来,厉声喝道:“某今日行此大事,事成自然是社稷之福、家门之幸,一旦不成,则祸及满门,”正说话间,却见妻妾子女乱作一团,徐有贞顿时大怒,一脚踹翻椅子,目眦欲裂,“某若归,人,不归,满门皆鬼矣!”

说罢,不再理会惊慌失措的家人,直奔石亨府。

此时,曹吉祥、王骥、杨善、陈汝言、张輗、袁彬皆已到齐。

“石侯、袁百户去收皇城诸门钥匙,速去速回。”徐有贞对石亨说道,这是关键,届时把城门一锁,外面的兵马即便想进来内外夹攻,也得费一番手脚,有这个时间差,什么事儿都办好了。

四更时,石亨等人率领拼凑起来的亲兵、家丁千余人,打开长安门,宿卫一个个的都跟木桩子似的,显然是做好了准备。

徐有贞吩咐人把长安门锁上,将钥匙扔进水沟里。

众人直奔南宫,这毕竟是大事,一旦事败,便是谋逆大罪,纵然是身经百战的石亨、王骥都惶惑不安,更别说其余人了。

慌乱间,南宫的宫门钥匙一时间竟找不到了!这特么的,砸门吧!一边砸门,一边安排士卒越墙而入,里应外合之下,终于把宫墙给毁了。

石亨、徐有贞等人入见朱祁镇。

朱祁镇举烛独出,众人跪下,大礼参拜,“请陛下登位!”

众人把朱祁镇扶上软轿,直奔东上门而去。

宿卫远远的见一行人豕突狼奔,高声喝问。

朱祁镇排众而出,“吾太上皇也。”

宿卫自然不会阻拦,众人将朱祁镇迎至奉天殿,时黼座尚在殿隅,众推之使中,遂升座,鸣钟鼓,启诸门。

至此,夺门尘埃落定!

乾清宫,景泰帝听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宫城,叹了口气,良久乃连声曰:“好,好。”

虽然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景泰帝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因为他知道,他的时日已然无多了,自己那个好哥哥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可惜了这渐开中兴之像的大明呀,他那个好哥哥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呢!

千万别再折腾出一场土木之败来。

徐有贞出奉天殿,对等候上朝的百官说道:“上皇复辟,诸位可入贺矣。”说罢,目光炯炯的看着百官,似乎想找出心怀怨怼者。

可惜,有资格上朝的,那个会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再说了,这根本就是公开的秘密,早晚而已。于、胡、王三位大佬对视一眼后,率领百官入奉天殿朝贺。

朱祁镇宣谕文武群臣曰:朕居南宫,今已七年。保养天和,安然自适。今公侯伯皇亲及在朝文武群臣,咸赴宫门奏言当今皇帝不豫,四日不视朝。中外危疑,无以慰服人心。再三固请复即皇帝位,朕辞不获,请于母后谕令。勉副群情以安宗社,以慰天下之心,就以是日即位。礼部其择日改元,诏告天下。

啥意思?一,皇帝病重不起,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二,我出来即位是受到太后、宗室、勋戚以及文武百官支持的。

散朝后,朱祁镇叫住袁彬,“文质且稍待。”

在石亨、徐有贞等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袁彬留了下来。

“朕有今日,全赖文质之力也!”朱祁镇握着袁彬的手,感慨万千,从大漠的阶下囚,到南宫的圈禁之徒,再到今日之奉天殿称孤道寡,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莫过于此了!

这期间,袁彬都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角色,诚如他方才说的,他有今日,全靠袁彬!

“陛下圣德不失,蹇于时耳,陛下因借时来,乘此历运,此乃天意也。”袁彬虽然老实,但此时也不会傻的往自己身上揽功。

“哈哈,”朱祁镇大笑,他和袁彬的关系真的不同,他虽然是个烂人,但有些时候还是能做点人事儿的,“文质你与锦衣卫在夺门中是有大功的!若非你与锦衣卫,这宫禁岂能畅通无阻?”

“此全赖陛下威势所致,非臣之功也。”袁彬连忙逊谢。

“不必如此,”朱祁镇摇头说道,“锦衣卫乃皇帝亲军,吾只是太上,若非是你,锦衣卫岂会效忠于朕,吾欲让你领锦衣卫及宫内侍卫官,你意下如何?”

“这倒非臣之功也,”袁彬犹豫了一下,他可不想抢了自家子侄的位子,况且,真以为锦衣卫指挥使是好当的?没两把刷子,几天就被陷害了,他自认不是这块材料,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个闲官,岂不快哉?“若非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张璟与臣方便,岂会如此顺利。”

“嗯?”朱祁镇来了兴趣,“此中莫非还有内情,这张璟又是何人也?”

“张璟乃是张贤之子。”袁彬的语气有些低沉,面有悲色。

“谁?”朱祁镇也是一愣,“张贤?果真是张贤乎?”

“正是。”袁彬抱拳应道。

朱祁镇一下子就沉默了,那段尘封的往事再次鲜活的出现在了他的记忆之中,他虽然是个败家子,有诸多缺点,没主见、没能力、没人性,但人都有一体两面,朱祁镇的良心倒也没全被狗吃了,对于某些特定的人,他还是念旧情的。

“此事且不急,”朱祁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急着做决定,“有功不赏,非人君所为,文质有大功,朕若不赏,有失人君本分。”

袁彬知道他若是再推脱,就要触朱祁镇的霉头了,这位可不是什么心怀宽广的人,对于朱祁镇的为人,他这个从朱祁镇小时候就陪着他的人,着实是再清楚不过了。说他刻薄寡恩,似乎有些严重,因为此人偶尔还是能干点人事的,但说他多疑善变,倒还真不冤枉他。

“大伴,”朱祁镇对一旁的曹吉祥招了招手,“拟制,升文质为锦衣卫指挥使,协理卫事,入值宿卫。”

“遵旨。”曹吉祥尖着嗓子应了一声。

禁卫当然得用自己人,现在能够算得上是朱祁镇自己人的,也就袁彬等寥寥数人,朱祁镇咬了咬牙,他想起了那个说出“社稷为重,君为轻”的人。

袁彬离开后,朱祁镇心里琢磨该如何清洗景泰朝旧臣,同时掉自己的亲信入京。

一旁的曹吉祥眼珠一转,瞅了个空,对朱祁镇说道:“陛下,锦衣卫乃陛下亲军,岂能委于旧臣之手?”这个“旧臣”就非常灵性了,点出了张璟的身份,其实就是在告诉朱祁镇,陛下,张璟跟咱们可不是一路人呀,您就不怕对方也来个所谓的“夺门”?

朱祁镇闻言,沉思良久,摆了摆手,“朕自有主张,汝不必多言。”

曹吉祥讨了个没趣,不过他并不气馁,与张璟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呢,看咱家怎么收拾你!曹吉祥心里暗暗发狠。

“宣徐有贞来见。”朱祁镇琢磨了半天,终究还是有些迟疑不定,于是想到了徐有贞,此人素来奸猾,颇为机巧,倒是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却说于少保,尽管知道朱祁镇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他仍是回到兵部,兢兢业业的处理公务,丝毫不因未来的凶多吉少而忧虑。这等置生死于度外的镇定,着实令人钦佩!

“岳父,”朱骥随后也来到了兵部,“如之奈何?”

只要不是笨蛋,都能猜到于少保的结局,朱骥自然也能猜到,对此,他甚为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老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内不愧于心,文丞相曾有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奚事纷纷为?”于少保淡然自若,丝毫不以自身安危为意。

付公论于千秋,是非有不必辩,所谓与日月争光,可也!

后军都督府,张璟无心办公,对于自己的安危,他倒也没有太多的担忧,即便朱祁镇再怎么不是东西,对他这种于朝局、更于朱祁镇统治的合法性无甚影响的人,也不会下重手,最多也只是个谪戍而已。

对于这一点,张璟还真没什么好担忧的。

他忧心的是于少保,如此德才兼备之人,千古又有几人?就这样被朱祁镇残害,岂是“意难平”三字可以道尽的?

该如何是好?张璟忧心忡忡,期间李锋等人纷纷来见,皆被张璟三言两语应付过去,他着实没心情。

奈何,对于朱祁镇而言,不杀于少保,他连觉都睡不好!为何?于少保是兵部尚书,掌天下兵权,又是挽天倾的功臣,对大明有再造之恩。

你说放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朱祁镇这样一个通过叛乱而复辟的皇帝能睡安稳了?

怎么可能。

浑浑噩噩的挨到下值,张璟回到家中。京中如此大事,自然瞒不过人去,刚回家,就见母亲房间里济济一堂,妻子、妹妹、薛彦君等人,就连水静居士都在,可见今天朱祁镇的复辟对大家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哥儿,”张母担忧的看着儿子,“上皇复辟,对哥儿可有影响?”张母也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更何况自家儿子还掌锦衣卫事!

“无妨,”张璟笑着摇摇头,给母亲以及在座的几人一个定心丸,果然,他话音刚落,就见在座的几人都松了口气,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萍儿都如释重负。

“果真如此?”张母还是有些不信。

“当然,”张璟笑道,“最多撤掉孩儿的掌锦衣卫事罢了。”

张母将信将疑,刘静怡看了丈夫一眼,压下心中的忧虑,帮着丈夫安抚张母,“老夫人多虑了,夫君既说无事,您老便放宽心,这朝局大事,咱们又非亲历,岂能尽知?”

“唉!”张母闻言,叹了口气,放心心头的疑虑,儿媳说的对,这朝局大事,她们这些妇道人家只是旁观者,里面的弯弯绕绕岂是她们了解的?

算了,还是别给哥儿添乱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也是苦日子过来的人,并未因这些时日来的荣华富贵而腐蚀了心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此时又何惧风雨。

“芍药,”张母收拾心情,吩咐道,“安排饭食吧,都这个时辰了。”

芍药领命而去。

张璟给了妻子一个感谢的眼神,刘静怡微微一笑,算是应和。

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又怎么真能放下心来,所以这顿饭吃的有些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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