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衍是个孤儿，是被一个穆姓的工匠在一个沿着江水顺流而下的篮子里发现的。工匠没有孩子，待他就如亲生的一般，虽然日子贫苦，可是依然过得很快乐。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两年前的一场地震中，工匠为了救他而葬身于地底之下。本就有着江流儿的身份的他因此又背上一个克父的名头，被村上的人孤立之余还常被同龄人欺负。若不是在半年前的神庙大火中意外地发现了他身上的灵脉之力，莫说是参加仙门遴选大典的名额，便是连学堂也上不了。
但是身怀灵脉又如何？
冷眼与嗤笑，并未从周身抹去，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让人更加不敢靠近罢了。他恨这灵脉没能救下他的亲人，但是他又不得不感谢这灵脉，因着它，他才能活下来，才能发现原来上天并没有断绝他所有的道路。
穆衍抱着厚重的书穿过大街小巷，直至走到一处破旧的泥房前。
这里，才是他的归处。但自两年之前那场地震之后，这处陋室，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用干布仔细地擦拭好父亲留下的一块刻着水火缠纹的石简，再将石简放回简易的供桌上，是穆衍每日从学堂回来后必做的事。做完这些事情，才从灶台上拿起早已凉透了的馒头，就着清水一口一口吃完。
此时，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油灯昏黄，穆衍盯着《太荒经》上的起了卷边的封皮，有些出神。
他为了这次遴选准备了很久，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则非“面面俱到”莫属，并不需要用《太荒经》来锦上添花。可是不知为何，在听到夫子讲述太荒历史的时候，却突然对夫子讲述的、那个消失了的第四界起了兴趣。
翻开封皮，册页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微微泛黄。双眼在目录上逡巡，最终定格在其中一行上，旧元卷·赤沧本纪。
卷中所述的，是离他无比遥远且陌生的一段历史。书页一张张翻过，在穆衍眼前展现了一篇恢弘壮丽的旧元史诗。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距离仙门遴选大典开始的日子就剩一个月了。
从淮风村到宣武都城海陵城要走水路，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但穆衍决定还是提前一个月出发。
“东西可都准备好了？”陈夫子在穆衍前来拜别之时，虽然对他明日就要出发的决定感到有些措不及防，但也明白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穆衍点点头，将手中的书递了出去，放在书案上：“夫子，这是之前我向您借的书，我来还给您。”
是《太荒经》。
陈夫子看着穆衍，摇头道：“不用了。”
穆衍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这本书我便赠与你，权当我这个做夫子的给你的礼物。”陈夫子将书稳稳当当地往穆衍身前推了推，“你可莫嫌弃这礼物太过寒酸。”
穆衍看着眼前的书，摇摇头：“我很喜欢。”
“那就好。”陈夫子笑着揉了揉穆衍的头发，又问道，“走的陆路还是水路？盘缠够吗？”
穆衍的眼眶不禁有些湿热。并非他太易伤感，只是自父亲去世之后，便很少有人对他说过关心之言。
“盘缠是足够的。我已与那跑货的阿虎哥讲好了，明早便搭着他的货船去海陵城。”
阿虎转行跑船前是在父亲工作的石匠铺子里当学徒，是父亲的徒弟，很是聪明。但他不想只呆在这一个小小的村里，便去码头找了份跑船的差事。跑了几个月就摸清了门道，拜别了当时的东家，自己跑起了货，日子也算过的不错。虽然阿虎并不喜欢他，但是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还是同意带他一程。
“阿虎是个实诚的人......如此这般，我便放心了。”陈夫子慈爱地拍了拍穆衍的脸蛋，从书案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钱袋递给他，叮嘱道，“你虽然是我们村上唯一一个能参加仙门遴选大典的人，但是你要记住，你才九岁，还是个孩子。遇事要懂得随机应变，不必太过为难自己。”见穆衍双手往后背着推辞，便拉出他的一只手来，把钱袋塞进他的手心，“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多少还能派上些用场。”
“夫子......”穆衍手心攥着钱袋，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位授业恩师。
陈夫子替他拍了拍衣上的尘土，“你平时不爱说话，以后若是进了仙家门下，还是要多和师长来往。”
穆衍的眼里闪过一丝为难。
见穆衍如此，陈夫子也只能叹了口气，妥协道：“既然不愿，那就算了吧，只要不要太过勉强自己就好......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夫子，那我回去了。”
陈夫子点点头，在院中看着穆衍出了院门才回房。所以并没有看见穆衍走了没多远又回到了院门口，冲着陈夫子的方向“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又拱手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穆衍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村西的神庙走去。正是用晚饭的时候，这条路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大火过后，神庙重新进行了修缮，比起之前更加坚固。他跨过门槛，跪在了神像前的蒲团上，向神像叩了三个响头。然后他走到了神像边上，小手轻轻抚上神像踏着的祥云，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他把脸贴在神像上，闭上双眼努力地想要从中感受到一点父亲的气息。
这尊神像，是父亲最为在意的作品。父亲在雕刻神像时经常彻夜劳作，在夜里醒来的时候，还能看见父亲在为神像忙碌。每当看见神像，他都会想起父亲。这次他将要远行，便是来这里向神像告别的。
神庙内外十分安静，只有几只栖息在庙顶的孤鸟不时地发出几声鸣叫。
“我要走了，父亲。”穆衍睁开眼睛，走回蒲团边上，行了三个长揖。
如果父亲还活着，他想要父亲陪着他一同去海陵，离开这个村子。可是再如何想，他也只能起身离开，穿过人群，回到没有了父亲的泥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