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两人在夜色中行走,恍如在梦境中一般,风景也不止成为风景,单单为装点梦境而存在。并肩拾级而上,越接近山顶,月亮仿佛愈大愈亮。夜空如墨缎,仅有几点星子闪烁着微光。

路瑶到底还是将将病愈,脚步不由渐缓下来。

“凌波累了罢,我,我来背你一程。”竹远察觉出路瑶的疲倦神态,再次拾起了男子汉的气魄。

“是有一点,不如我们坐下来歇会儿,反正也接近山顶了,在这里看看万家灯火也好。”路瑶不肯劳累竹远,又兼心里到底还有些矜持,柔声道。

竹远也不再强求,捡了块干净的石板,又用一团秋草擦擦铺好,才扶着路瑶并肩坐了下来。

“竹远,把笛子借给我一用。”路瑶小的时候,跟着擅长十八般乐器的舅舅,学过吹奏竹笛,“我给你吹一曲《姑苏行》。”

“倒是没有听过的曲目,凌波从何处学来?”竹远发现路瑶总有些让人意外的地方。

“自然你没有听过,这是我老家,学笛子入门的曲目。”路瑶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行板如歌,美不胜收呢……”

竹远静静的聆听女子轻快灵透的笛音,余音渺渺,和着山间秋虫的嘶鸣,蛙声点点,融入月色无边。俯瞰山下人家里的片片红光,不由得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自己何其有幸,能够和她相遇,还能并肩沐浴在这样宁静美好的月光下。

笛音见收,路瑶不由的回想起前世许多学乐器时的往事——那时自己迷恋陈绮贞抱着吉他唱歌的样子,特意去学起了吉他。暑假里报了培训班,大太阳底下学完回家,会背着吉他在巷口的奶茶店点一杯抹茶红豆沙冰,卖奶茶的姐姐总会羡慕的问她又学到了哪里……

她无奈笑了笑,也不再伤感,而是头一歪靠在了身边竹远的左肩上。心存柔情再做这样亲近的动作,路瑶还有些不习惯,她的心忽得敏感起来,不停问着自己——竹远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他会怎样想她呢……

而竹远承受着这份温情,早僵直了肩膀,他试着抬起胳膊搂住身边娇小的女子,而她没有抗拒,顺势靠在了竹远怀里。

山道石阶上的两个人悄然偎依,心中俱是流连忘返的甜蜜,但愿就此可以天长地久……

下山的时候,竹远还是背起了路瑶,他难得的坚持起来。路瑶尚知上山容易下山难,只好一手紧搂着竹远的脖颈,一手高高举了灯笼,两人一体,小心万分的挪下山去。两人磨磨蹭蹭行来,过了三更时分,才进了后院。

一进门才晓得,明月带着大伙儿差点急疯了,河童忽忽的跑上前来,嚷道“大哥大嫂,我都跑出去找你们两遍了,你们去哪里啦?”

“就在门口赏赏月,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路瑶见竹远有些羞愧之色,于是厚着脸皮抢白了河童几句。

“不是大哥不怎么出门么,我这不是担心你们么……”河童嘴里嘟嘟囔囔,心里却道,就是你,老霸占着大哥……

“好啦,偷偷拐走了你大哥,算我错了还不行,现在毫发无损的还给你。”路瑶心知河童也是担心之意,又道,“竹远,你还是与河童一起去客房罢,早点歇息。”

河童一听这才罢了,当下欢欢喜喜的拉走了竹远。果然是孩子心性,路瑶无奈笑笑,又好好安抚了明月一番,才让众人赶紧散了。

第二天十六,晌午时分,县里的沈老先生特意派了个管事的老者到林家。管家恭敬的转达了沈老医师的意思,八月十七即是出行的吉期,特请林公子随着来人一起进城。路瑶见沈家如此客气到位,也不能拒绝人家的好意。特地命人在前院收拾了间客房让老管家安置下来,又帮着竹远打点起一切出行物品。

因过了中秋,天气就要转凉,路瑶开了橱子,把竹远的冬衣一件件的打叠起来。竹远嗜白,十之**的衣物都是白色的。路瑶想着自己的针线手艺也不精,少不得还得好好用番功夫学习。哪一日竹远能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冬衣,那该是多么温馨的一件事。边想着就笑了起来,自己好像真的往贤妻良母的方向发展了呢……

竹远此去只带两个家仆,都是林太太素日□的得用老仆人。沈老先生已经在自家安排了竹远的住处,一应用处都已经齐备,当然这也少不得林太太早些时日的一一打点。

晚上路瑶安排在前院设了宴席,一方面答谢林老管家,一方面也是为着竹远饯行。竹远不习惯这般场合,沈老管家又是稳重客套的,多亏了林家管事陈叔打圆场,才混过一顿饭去。因河童插科打诨,多劝了老管家几杯陈家酿,老人推辞不过,不多时就醉醺醺的让人扶着去前院休息了。

众人散去,竹远慢慢踱出来的时候,路瑶正在门前等着他。

“怎么不进去,外面风凉。”竹远见路瑶衣衫单薄,不由担心道。

“我,我来接你。”路瑶轻声道,“里面人多不方便。”

“我没有喝醉。”竹远感动于女子细致的体贴,轻轻牵起了她的手,“我们回去罢。”

两人十指紧紧相扣,牵手而行。迈出前院,穿过花园,走进后院门,心照不宣的一起进了书房。

明月领着如兰进来送沐浴的热水和物品,然后又利落的退出了门外。

路瑶自然地替竹远挽起袖子,又递了手巾,竹远愣愣的看着她,只好手脚麻木的洗了脸,刷了牙。

此时路瑶心中存了念头——即要分别,即为□,她又欢喜他,还有什么值得保留的呢?安顿好竹远在床边坐下,自己却匆匆走到屏风后面沐浴。木桶里水温正合适,路瑶一件一件去了衣物,赤着玉足迈了进去,整个人埋进水里的时候,却没有往日遁水而去的念想。只想着屏风后面那人的眼神,还有刚才两人双手紧握的慌张,顿时脸上火烧火燎起来——

话说前世的青春期教育也不是白学的,大学里也和舍友们观摩过棒子们的某些影片,今晚上阵,路瑶内心里却不免开始打怵,惴惴不安起来。好容易洗完了澡,路瑶紧紧裹着中衣,低着头迈出了屏风。

“夫,夫君,凌波伺候你安歇罢。”路瑶一紧张,就会对人称呼的客气起来。

“……”竹远有点讶异路瑶的表现,之前她这样主动的时候,好像心里都有事。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床里面挪了一挪。

**注意,同志们,这床还是路瑶和竹远同床共枕时的那张小小硬床——也就意味着,竹远活动的空间将不会很大——我是煞风景的分割线-**

路瑶是怎么失了从前的淡定和厚脸皮呢?她也想不起来了,躺下之后,双腿伸得笔直,直挺挺的一动不动,是谁曾经还笑话人家拘谨单纯来着?

“凌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以后你可以对我说。”竹远发现路瑶一径默不作声,甚至紧紧地揪着被角。

“哦,没什么啊,今晚上好热啊……”路瑶只觉面上更加滚烫。

“不会又受凉了罢”,竹远忧声道,随即侧过身子来,手轻轻抚上了路瑶的额头,“怎么这样烫……”

“啊,没事,没事,我就是有点热而已,你看我这不是精神着吗?”边说边翻身抱住了竹远的胳膊,“呵呵,是不是很有力?”

竹远见路瑶的行为更加反常,不由更担心道,“现在还不算晚,要不我让人再煎碗药来防备着?”

路瑶深刻体会到无法言说的痛苦——苦瓜地里种黄连,终于欲哭无泪,还要她说得更明白吗?

“我不要喝药,竹远,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们好好说会子话……”路瑶深呼一口气,努力平静了下来。

“嗯……”竹远看着路瑶无甚大碍,也不把胳膊抽出来,只微微看了一眼路瑶,女子果然心有灵犀的靠近枕了上来。

“你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小仙女?”路瑶不知自己的醋意从何而来,她居然在意竹远与那个“路瑶”一见倾心的邂逅。

“那个,我也说不清楚……”竹远好像陷入了久远的沉思,笃定道,“但我知道,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认识你了……”

“我第一次见你的那晚,已经很久不与人说话,我常想着是不是今生甘愿做个哑巴……”

“从前我以为,你不愿意做我的妻,后来你答应的时候,我真欢喜,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上天对我不薄……”

“凌波,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要告诉我,我一定会让你满足……”

“我到县里之后就给你写信,有空了我就回来看你……”

路瑶两世以来,第一回被人这样纯挚的爱着感念着,她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嘴一咧,窝进竹远怀里哭出了声!

“凌波,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竹远很久不曾这样放松大胆的对一个人掏心剖白,居然还把人家弄得嚎啕大哭。

“我又笨,又什么都不懂……呜呜……以前还常常骗你,你这样对我好,算什么……”

竹远从来不会哄人,只好一边柔声安慰她,一边帮她擦眼泪,可是路瑶哭得呜呜咽咽,好似梨花带雨,洋洋洒洒,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了。

等他实在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轻轻低头吻去了那眼泪……

“事如春梦了无痕”,后来路瑶忘记是怎么睡着的了,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路瑶才发现竹远已经走了。

他说不要她去送他,那样的离别,实在伤人。他说之前她念的诗句——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居然这么快就要体会。

路瑶躺在床上,想着竹远的话,想着他温柔的吻,心里忽然就满了,暖暖的再放不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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